七、又失踪了一个女孩儿

麦国力是公安学校正规毕业的，一巴掌往大呆的肩膀上拍去，那小子马上明白遇上什么人了。就见大呆慢慢地回过头来，傻乎乎地朝他一笑。

“麦叔。”

老麦本不想使用这一手儿，但是他怕太客气了大呆犯浑，小商品批发市场若冒出来一头野牛，那麻烦就大了。所以他绕到了大呆的背后。啪，一巴掌搁肩膀上了。

“爷们儿，跟我出来。”老麦聊天儿似的说，他从大呆躲躲闪闪的眼神里，已经认定了一多半。

“干吗？麦叔。”

“不干吗，我今天发奖金，请你吃饭。”

大呆当然不相信，但还是跟老麦出了批发市场。没想到的是，老麦真的把他领进了一家朝鲜冷面馆。其实老麦根据眼下的情景，把大呆领到派出所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毕竟没有抓到过硬事实，弄夹生了更难办。

一人一碗冷面，外加两三个小菜。两个人呼噜呼噜吃着，而后双双抬起头来。

“你昨天跟谁出去了？我指的是昨天中午。”

“昨天中午……麦叔，不对吧。我昨天有课。”

“你不可能有课了，撒谎也得看看对象。炸油饼的那份工作就是我帮你打听出来的。”

“谢谢麦叔，可是我是学红案厨师的，不会炸油饼。”

“会不会炸油饼另找时间说，我在警告你不许撒谎，你昨天绝对没课。”

“那我去干吗了？”

“好好想想，想不起来我再提示你。”

大呆便真的开始“想”，老麦又刨了半碗面下去。

“麦叔，我记性不灵了。”

“你昨晚上回家住了吗？”

“当然回家了，你不信可以问我姑。”

大呆从小就过继给了姑姑，原先不知内情，管姑姑叫妈，知道底细以后就改称“姑”了。

“小子，我要说来的路上见过你姑了，你恐怕不信吧。”老麦逼视着大呆那长满粉刺的脸。

大呆垂下了脑袋：“我在火车站过了一夜，北京站。”

老麦抬手要了一罐可乐，望着大呆的耳朵，那耳朵像咬过架的兔子似的，缺了一块。

“把可乐喝了，跟我走。”

“去哪儿？”大呆蓦地抬头。

“西客站。”老麦凭多年办案之经验，断定这小子刚才是“滑了口”，说出了火车站三个字，这肯定是真的。但北京站无疑是顺嘴溜的，他可能呆的是另一个站。永定门南站，太远。西直门站，小点儿。因此他断定这小子过夜的地点是北京西客站。

大呆的整个情绪这时已经变了，想装得从容点儿都不行：“麦叔，你找我到底干吗！”

“你应该知道，小子。警察找你能有好事儿吗！”

“可他妈的我什么事儿也没干呀。”大呆蹿了起来。

老麦不动声色：“喊，再喊。”

大呆坐下了。

“有什么事情最好现在说出来，政策对你来说，倒背都不会错了，我现在听你讲。”

“我没什么可讲的。”大呆声音不那么高了。

“佟芳芳难道没跟你走？”

“什么意思？”

“……”老麦不言语，紧盯着他。

“佟芳芳还是小丫头片子呢，她跟我走干吗？”

老麦还那么盯着他，不语。

大呆站起又坐下：“麦叔，我这个人爱撒谎不假，可这个谎我有必要撒吗。我和佟芳芳不是一路人，这你知道。

老麦仍不吭声，慎着他。这会儿他已经有主意了，他想起了小区停车场西侧的那个一天到晚守着烟摊子发呆的康大爷。他认为假如大呆领着人从那儿出去，老头子想不看见都难。而这里的人去西客站，如果没有毛病，全都会从那儿经过。

“你说我知道，我知道什么？”老麦把那听可乐的盖揪开，推给大呆。

大呆双手捂着凉冰冰的罐儿，道：“你知道我和佟芳芳不是一路人。”

“但我更知道你跟她近来接触频频。”

大呆道：“我跟好多人接触频频，你能说谁出事儿都和我有关吗？”

又漏了，老麦心想。谁也没说佟芳芳出事儿呀！

“吃饱了吗？”

“凑合。”

“吃饱了少废话，跟我走。”

“去哪儿。”

“我说过了，西客站！”老麦打手机让小孙把警用摩托开来，然后算了账出了饭馆。

摩托很快到了，老麦悄声让开摩托的小孙注意大呆，并让他设法经过汇源小区一下。

15分钟后，事情清晰了。卖烟的康大爷非常准确地指出：昨天中午之前，大呆领着佟芳芳从他眼前过去了。

肯定是中午之前。

“这孙子我认识，他不是叫苏志辉吗？”

麦芽的表叔，也就是老麦的表弟，是西客站的公安分队长。他远远一瞟灯光下的大呆，就说出了大呆的学名。

这时已经彻底进入晚上了，西客站乱得可以。灯光在表弟的脸上一掠一掠的。表弟五短身材，握着手机。

老麦道：“我现在落实的是，这家伙昨天午后出现的准确时间。”

表弟想了想：“出现的准确时间我不敢说，但是我看见他的准确时间记得还算清楚。”

“几点？”

“下午不到两点的样子，绝不会错，我一眼就认出了这小子。”

“跟他在一起的有没有一个女孩儿？”

“没错儿，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跟一个女孩儿在说话，大概就从这儿到远处那个隔离墩儿的距离。”

老麦从口袋里掏出樊小卉提供的一张芳芳的近照：“你认认，是这个女孩儿吗？”

“出问题了？”表弟不安地接过照片儿。

老麦点点头：“嗯，这个女孩儿失踪了，是和苏志辉离家的。从昨天中午离家出走，到现在音信全无。快，你仔细认认。”

表弟很仔细地辨认了好一会儿，最终却摇了摇头：“不，不是这个。跟苏志辉比手划脚聊天儿的那个女孩子比这个高一大块，很时髦也很漂亮。哥，你是不是搞错了，绝不是这个！”

“绝不是？”

“咱俩都是吃这碗饭的，，眼睛绝出不了问题。绝不是这个！”表弟的手机响了，他走到远处喂喂地朝手机里头吼。

老麦则懵了。

卖烟的康大爷说得口吐白沫，强调那女孩儿就是芳芳，而表弟这儿却不是芳芳。该信哪个？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两者都是事实。那么，情况就越发乱了，佟芳芳无法寻踪，这里又多出一个女孩子。

表弟发号施令完，回来再次强调他的眼睛不会出错。老麦便招手让大呆过来。三句话不到，大呆认了。

“是，我承认。但那女的不是佟芳芳，那是楚霞。”

“楚霞！”老麦愣住了，突然有些上火，怎么会是楚霞呢，“你他妈到底拐出来几个人！”

大呆叫道：“说话要讲理，怎么会是我拐出来的，我是碰上的！绝对是碰上的！”

“怎么我碰不上偏偏让你碰上了！”老麦喊了一句不讲理的话，然后揪着大呆回到摩托车那里，“说说吧，当时是怎么回事!”

表弟扬了扬手，走了。大呆呸地朝地上吐了口痰。

“我没事儿在这儿转悠，一抬头就看见楚霞过来了。然后我们说了会儿话。她问我薛健那辆车是不是我偷的，我说要是我干的我马上死在你面前。楚霞不信，和我争。那人那张嘴你还不知道吗，厉害得要命。我争不过她……”

“打住，我没工夫听你说评书。”老麦做了个手势，“你们碰上的时候大约是几点？”

“不到两点，一点多点儿。”

“楚霞到车站来干吗？她不会不说吧。”

“她还真的没说这个，我也没问。”

“跟我斗心眼儿！”

大呆做出受了天大冤枉的表情：“麦叔，你打死我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信，活着真没劲！”

“佟芳芳呢？”老麦冷不防换了话题，他有些技穷。

大呆闪了一下，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别诈我，麦叔。诈出来的话不算。”

老麦心里咦了一声，发现这小子居然挺懂法律内容。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分手了。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我是和楚霞分手的，绝不是佟芳芳！”

“楚霞去哪儿了？”

“她进站了，我去了北京老站，在那儿过的夜。”

再问没内容了，老麦沮丧万分，连推带搡地把大呆弄进摩托。回到小区。放了大呆，他让小孙也回家吃饭，自己径直来到楚霞家。

楚霞的父母都在。老麦把情况一说，楚霞的父母连忙说：是有那么回事儿，是我们让女儿去看姥姥的。

原来是看姥姥去了，老麦心里松快了些。告辞出来回家，一天下来累得骨头快要散架了。

刚进楼道，就听家里鬼哭狼嚎地在闹“地震”，开门看时，就见麦芽母女俩正嗨嗨地扭打作一团，屋里快变斗兽场了。老麦一声怒喝，大小两只动物才算分开。苏曼娟想抽麦芽，老麦又是一声怒喝。

麦芽问：“爸，芳芳回来了吗？”

麦国力有一个原则，心情再不好也不把情绪带回家。可今天有些不对头，他朝女儿发出了进屋后的第三声怒喝：“我还没问你呢，这是怎么回事？”

他指的是“斗兽场”，心里却明白，火气是源于今天的受挫。

苏曼娟迈过地上的障碍物，一把拉住丈夫就走。小麦芽嗷地一声尖叫，冲向自己的房间。老麦警惕了，指着女儿道：“不许动！越动越说明你有问题。”

小麦芽接受这话，便敞大房门道：“我当然没问题，你们看好了。请进！”

老麦进屋一看，吓了一跳。原先贴了无数卡通的墙上一个卡通也没有了，变成了清一色的青春偶像，一大片酷男。

看着爸爸的傻样儿，麦芽捂着嘴偷偷地笑。苏曼娟跺着脚道：“麦国力，你们一天到晚闹着扫黄扫黄，你看见没有，这就是你们的成绩！”

麦芽尖叫一声冲向她妈，母女俩再次开战。

老麦不言语，任她们闹，这家人的民主就是在打打闹闹中实’现的。他现在弄不懂的是，这些长长短短奇形怪状的港台大男孩儿到底魅力何在。站不像站，卧不像卧，表情各异，发型各异有一个戴墨镜的秃头小子，居然咄咄逼人地指着麦国力的鼻子，好像在说：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他妈的，这是你来的地方吗——他好像明白老婆为什么孰不可忍了。

这就是孩子们所谓的“世界”！

那母女俩掐够了，等着听他决断。麦国力指着墙上的画说：“芽儿，这些东西你自己看着办。苏曼娟，你跟我来。”

领着苏曼娟进了卧室，麦芽跟了过来，警察老麦毫不客气地把女儿关在门外，然后一指老婆：“什么扫黄扫黄，那是黄吗，那都是正规出版物！”

“耶！爸爸万岁！”门上方那个窗口处传来女儿的欢呼声，接着，小脸一闪便不见了。

两口子哭笑不得，苏曼娟小声道：“麦国力，你不觉得触目惊心吗！”

“你呢？”麦国力突然神秘地凑上来，“说老实话，你要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你恐怕也喜欢那些东西！”

苏曼娟捶他：“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说的恰恰是正经的。”麦国力道，“时代变啦，别拿你的老一套说事儿。再说你想挡也挡不完哪，现在的媒体无所不在，不仅仅是图片。”

“可你女儿的学习’眼看着往下滑，你就不管啦！都是这些东西闹的。”

“青春发育期，这些东西不闹孩子也照样长大。不要搞得那么草木皆兵好不好。”

苏曼娟的气儿消了，变成着急：“我现在最大的心病就是芽儿的学习。让你托人上个好学校吧，你老是抹不下那张脸。实在没辙，我就把她弄包头我姐那儿去！”

门外传来麦芽的尖叫：“我不去包头！”

苏曼娟的火儿再一次冲起，刚欲发作却被老麦拦住了。

“等等，这里有个疑点……嘿，我这不是猪吗！”他冲出去抄起了电话。

“楚老师，我是麦国力。”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挺急的声音，带着呼噜呼噜的喘息声，“楚老师，我必须落实一个事情—楚霞的姥姥是不是在包头生活？”

楚霞她爸看看妻子，冲电话使劲地点头：“对呀，和楚霞她舅舅一起住。有什么事情不对吗？”

麦国力吭哧了一下，声音放缓和了点儿：“是这样楚老师，我意外得到一个可靠的信息，小霞是在西客站上的车。而去包头的车恰恰不在西客站。”

楚老师哦地一声愣住了，然后冲电活里大声道：“老麦，你在家还是在派出所……那好，我们到你家去！”

楚氏夫妇忙不迭地换鞋出门，一路叽叽咕咕来找老麦。找到老麦又去找大呆，最后确认：楚霞没去包头，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楚妈妈用指头使劲儿指着楚爸爸的胸脯，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小霞肯定是找庄二娃去了！信不信你？”

跟来的小麦芽尖声欢叫道：“耶，楚霞姐太棒了！”

老麦给了女儿一巴掌，女儿不服。

楚爸爸不知道是不是在自我安慰：“不要紧，不会有事情的。我的女儿我知道！”

“看人家的爸爸！”麦芽朝自己的爸爸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