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铭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25
|本章字节:21120字
十七、寂静的八一湖
公安分局始终对汇源派出所寻人这件事非常重视,因为青少年出走的情况不只这一起,并有上升趋势。接到派出所麦国力的电话汇报,越发引起重视——佟芳芳在电话里喊的那声“妈”确实太让人揪心了。
分局让老麦随时汇报情况的进展。
办完这些事老麦就喊小孙,让他把摩托弄一弄,两人应该去八一湖看看。
“小孙,我回家拿一下录音带,你呆会儿把摩托直接开到我楼下。”
他这里说的录音带,是指那天樊小卉凭记忆记住的佟芳芳的日记内容。这盘带子他已经听了好多遍了,大体上可以确认芳芳是在单相思。而难题在于,单相思不好解释她的失踪——老麦认为芳芳的突然失踪定有特殊原因。
他还想听听那盘带子,看能否发现新的线索。大呆毕竟陈述出一个基本脉络,沿着这个脉络尽可能展开联想。
芳芳在跟大呆的交往中,其实很小心地保留了许多内心的秘密,其作法显然大于她的实际年龄。残破家庭的孩子多多少少要比自己麦芽那样的孩子早熟一点儿。
刚想到麦芽就看见了麦芽,看见了麦芽,麦国力就上火了。就见那麦芽小姐正优雅地站成一个问号那样的姿势,两只手特亲热地摁着董良颐的后背享受着对方的伺候。董良颐倒也殷勤无比,很耐心地在帮麦芽系着滚轴鞋的带子,两个人都在笑,笑得那叫一个纯洁!
值得注意的是,两个孩子一人脚上穿了一只鞋,要想滑出去,办法只有一个——比翼双飞。
想着的时候已经应验了,就见那俩孩子平行站好,亲呢地拉着手,呀呀怪叫着往前滑走了。那份投入劲儿,居然使他们没发现近在不到十米远的警察麦国力。
姥姥的,早知如此还真不如拍给她四百块钱另买一双。
“嗨,你们俩!”他喊了一声,喊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不该喊。
一个很微小的细节没逃脱他的眼睛:只见那藿良颐嗖地放开了麦芽的手,典型的条件反射。而麦芽跳舞似的平衡了几下子,终于还是啪喳一声摔倒了。董良颐下意识地要去扶她,却没敢。没心没肺的是女儿麦芽,像爬树似的胡乱抓着董良颐站了起来。
“干吗呀,爸!”
她发泄不满的时候,居然双手抱着董良颐的腰没发觉。
麦国力突然感到最尴尬的竟然是自己,见小孙已经开摩托来了,便指指女儿,什么也没说就上车走了。听女儿在后头大声对董良颐说:“我爸这人当警察都当傻了。”
老麦心想:留神、丫头,傻爸爸打不死你!
小孙平稳地将车子开上了马路,笑着说:“头儿,我发觉你女儿特单纯!”
老麦苦笑道:“如今这年头儿,还是老练点儿好。小孙,你什么岁数开始懂得人事儿的。”
“你指什么?”
“男女之事。”
“这我得想想。”小孙思索着:“可能十一二岁……要不就再早一点儿!”
老麦道:“我闺女都十四了,你说她那是真单纯还是假单纯?”
“当然是真单纯!”小孙不假思索地说,“懂得什么和是不是单纯没有关系。麦芽的单纯绝对是真的——人家对世界充满爱!”
摩托上了西三环。
老麦软软地靠在挂兜里,很乏。思路一会儿在佟芳芳身上,一会儿在麦芽身上。不知为什么,两个孩子像两道复杂的代数题,摆在他眼前一道也解不出来。情况掌握的多了,思路却没有。研究大人可能更容易些,他想。原先他始终以为研究孩子容易,其实未必!
麦芽这道题解不出来,还可以慢慢解。芳芳这道题却不能等了,有一种危在旦夕之感。
芳芳、芳芳的家庭、芳芳的性格、单恋……再就是不时出现在窗外的那个神秘的影子——所有这些,能否为寻找她划条线呢?
不好说。
腰上的手机有动静,凑近耳朵听却昕不清。老麦让小孙停车靠边。突然,他的心像被钢丝勒住似的悬空了,话说不出来,光知道点头。
关了手机他沉默着,然后让小孙改去分局。
“怎么啦头儿?”
“怀柔水库发现一溺毙女孩儿。”
分局的三菱越野疯了似的往怀柔狂奔,老麦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车里的烟能把蚊子呛死。
据报,那淹死的女孩儿无论年龄和外形都与芳芳十分吻合,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怀柔的人没说,老麦几次触到了手机想问问,最终却没敢问!
他突然间更深刻地懂得了什么叫——害‘怕!
这个消息至少现在是绝对不可以告诉给樊小卉的,尽管按理应该由死者的亲人去辨认。老麦宁愿充当樊小卉的角色,他是看着芳芳长大的,还不至于认错人。一路上,他脑海里老是闪动着樊小卉被那个叫秋林的男人扶走的背影。
他可怜她,同时也恨她!
“麦国力。”分局大顺子捅捅他,“你是不是可以把那个大呆交我过’一遍。我试试能不能挤出点线索。”
老麦无声地摆摆手指头,意思是“不必了”,他忘不了大呆的眼泪。说实话,他那是头一次看见大呆流眼泪。
相信他人也是需要勇气的。
“她怎么会跑到怀柔去呢,不是说八一湖吗?”大顺子又捅捅老麦。
麦国力噌的一下就恼了:“什么她她的,你怎么知道那是‘她’!”
“狗东西要吃人。”大顺子不吭气了。
几乎是以空前的车速赶到了出事地点,老麦疯了似的扑上去看,不像个警察,倒像是死者的亲属。随即他一屁股瘫倒在地——那女孩儿不是芳芳!
的确不是。
传来敲门声的时候,董良颐正在赶写作业。听见动静他便飞扑过去开门,心情挺激动。可惜门外站着的不是他想见的麦芽,而是杜兵。
“干吗呀你,我忙着呢。”
杜兵不多解释,目光深沉地朝他勾勾手:“走。”
董良颐不明白:“走?去哪儿?”
“麦芽他爸有请——”杜兵一扭头,下楼去了。很少有的干脆。
董良颐忽地一下子就紧张了,有一种大难临头之感。看得出,杜兵没有搞恶作剧。收拾了东西关门下楼,果然看见警察老麦靠着一辆警车站着,脸蜡黄蜡黄的。
天好像有些阴。
董良颐迟疑的时候,麦国力已经走了过来。有一块汗渍贴在他胸口处,像古代的兵勇胸前的那个东西。董良颐当然没忘上午被麦叔看见那事儿,心里的紧张又增添了几分。
“董……”麦叔刚要说话,突像河马似的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喷嚏,“姥姥的,感冒了可能!”
看上去不像要怎么自己,董良颐想。
“过来过来,我找你们俩是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儿。”麦叔用手背揉着鼻子,“你们俩一个机灵一个聪明,配合我比较合适。特别是杜兵与大呆来往较多,今天主要看你!”
董良颐见杜兵用力点头,估计麦叔已经向他讲述了些什么。他松了口气,知道麦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们上了警车,麦叔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董良颐,我抽空还得找你谈谈,是关于如何帮助麦芽的事,你有这个能力。今天先不说,杜兵,把情况向他介绍一下。”
车子开出了小区。
“麦叔拉咱们俩去八一湖,今天在密云水库捞上一女生。”
“怀柔水库。”老麦纠正他。
“噢对,怀柔水库捞上一女生,死了。大呆丫说佟芳芳可能在八一湖出事了,芳芳昨晚上给她妈来过一特恐怖的电话,麦叔一听都快急疯了,所以约咱们俩去八一湖找佟芳芳。麦叔说你特聪明!”
董良颐道:“麦叔,我没听懂。”
老麦车开得很快很稳,头也不回地说:“杜兵,你小子语文肯定太不行啦,怎么连话都不会说圆乎呀。是这样,董良颐——”
老麦把事情重新说了一遍,思路清晰:佟芳芳确实是跟大呆出走的,但是在西客站芳芳不见了。许多天以后的昨天晚上,芳芳给她妈来过一个非常恐怖的电话,感觉上要出事。今天上午打算去大呆认为最可怕的八一湖看看,却突然接报说怀柔水库发现一女生的尸体,赶去一看,不是……
“所以现在我约你们俩一块去勘查八一湖。杜兵你怎么这么笨呀!”
董良颐空前紧张:“麦叔,你是不是觉得芳芳也可能跳湖……”
“我什么都不觉得,我的大脑已经用得发木了。所以才带上你们俩。给我当当参谋。”麦叔的声音听上去极累。
两个孩子顿时生出一种使命感。
“我先问你们第一个问题——你们觉得大呆的话有多少可信成分?”
两个孩子互相看看,不知道怎么说。老麦让他们松弛点儿,怎么想就怎么说。
杜兵道:丫一大流氓,毫无可信成分。”
董良颐的情绪还没从那个可怕的消息中挣扎出来,想想道:“麦叔,大呆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坏人暂且不说。我想问的是,杜兵,你说大呆发现那个穿蛋青色衣裳的女孩子时,激动得连命都不要了对不对,这话你好像说过。”
“是,他疯了。”杜兵道。
“所以说嘛。”麦叔把车子弄得更快,“这证明他和你们一样为芳芳着急,否则……”
“对,麦叔。”董良颐道,“这道理说得通。现在不如告诉您,我曾经怀疑过大呆把芳芳陷害了。现在看来我猜得不对,因为大呆连命都不要了去追那个女生,证明他并没干什么。他确实在真着急。”
“这个思维就比较有水平了。”麦叔表扬董良颐,“照这个思路说,大呆在佟芳芳这个问题上的话,有多少可信成分?嗯?”
很明显,麦叔至少在佟芳芳这件事情上是相信大呆的。
董良颐道:“麦叔,你还想问什么问题?”
“第二个问题——你们是觉得芳芳真的和大呆友好,还是逢场作戏?”
“什么叫逢场作戏?”杜兵问。
“真他妈没治了,”麦叔把车开上了一条岔路,“逢场作戏就是随便逗个乐了,不必当真的意思。”
“那肯定是逢场作戏!”杜兵毫不犹豫地答道。
老麦歪歪脑袋:“你觉得呢,董。”
“肯定无疑是逢场作戏。”董良颐回答得也很干脆,“根据我的感觉,佟芳芳绝不可能喜欢大呆那样的人。”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老麦冷不防横出一杠子。
从后视镜中,他看到董良颐的脸刷地红了。看看,点中了“穴位”——这小子聪明并且敏感。为了不干扰中心话题,老麦赶忙端出了芳芳那个“三不要”。
“芳芳有三种人不要,这是她的‘理想’:第一,一米七以下的不要。第二,大脑袋短头发的不要。第三,属猪的不要。还有一个条件:知识水平一定要高于她……注意,地不平!”
车子颠簸了一下,过去了。
杜兵嘀咕道:“芳芳的理想简直太高了,她是不是想找一博士呀!”
警车驶过一条长长的林阴路,远方的天灰蒙蒙的。有一只木船在水面上捞着漂浮的污染物,这里已经是八一湖了。原来进八一湖并不一定非经过玉渊潭的大门。车速放慢,最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住了,三个人下车撞上了车门。
往前看,是八一湖的主体。地图上标的是“玉渊潭”三个字。事实上杜兵或董良颐他们爸爸那一辈,也就是老麦这个岁数的人更喜欢管它叫八一湖。因为当年不知道动用了多少解放军,才把早先遗留下的那个破水潭子弄得有了规模。尤其是那条永定河引水渠,完全是军队一手清理出来的。
三个人现在所在的位置看不见引水渠,偏西一些,能看到朦朦胧胧的中央电视塔的上半截。
很静,这里已经是八一湖区域的深处了。望着树丛远处的那好大一片水,三个人都不想说话。
杜兵小声告诉董良颐他很紧张,董良颐也一样。
麦叔朝前边的树丛走去,停停看看,环视四周。而后他突然回过头来问:“喂,你们想想咱们小区,也就是咱们生活的那个范围,想想有没有接近芳芳那个理想的人?”
想了一会儿,杜兵突然一指董良颐:“嘿,我觉得你就挺像的!”
“我属猪!”董良颐很恼怒的样子。这证明他已经想得挺深入了。然后他转向老麦,“麦叔,要是这么想,人可就多了。学校的,小区的,够这个条件的太多了!”
其实老麦早就明白太多了。
他们沿着树丛往湖那边走,留意着四周的一切。这里来的人少,草似乎长得高一些密一些,越往湖边越突出,很幽深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墙围子,扔着些废弃的大水泥管。
“你们觉得佟芳芳是那种想不开的人吗?”麦叔又停下了,口气像对两个成年人说话。
董良颐想过这个,于是说:“我觉得她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不管怎么说,出走还不够呀!她没有道理想不开呀!”
“你们说的想不开是不是……不想活了。”杜兵克制不住地问,“你们怀疑她会自杀!”
“你觉得没有理由?”老麦看着他。
“当然没理由,什么理由你们说!”杜兵竟然急了。
老麦感动地想:孩子们各不相同,情感却是很真诚很实在的。
他没就这个话题再问下去。
大呆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如果以最坏的思路分析,这个八一湖确实是距离西客站最近的一片水域。但是佟芳芳走绝路的理由明显很不够,下结论为时过早。
他们由东向西走出很远,再走回来。没有找到任何可作线索的东西。桂兵说:“麦叔,这么找肯定不行,你们干吗不动用警犬!”
“派出所有什么警犬。”老麦这样说,心里却动了。
“谁有警犬?”
“警犬支队。”
杜兵还要说时,忽听董良颐低声叫道:“你们看,那是谁——”
顺他的目光朝前看去,就见一条熟悉的影子一闪,随即迅速消失了。
薛健!
董良颐在天上开始落雨的时候奔进了楼门洞。
回来的一路上三个人基本没说什么话,心里像揣着同样一个念头谁也不肯先说出来。麦叔开车出来后特意拐到玉渊潭的主路那里,试图等到薛健的身影,结果白等。
董良颐缩在楼洞里看着外边渐渐大起来的雨,身上竟感到些冷,一块巨大的阴影罩住了他的心。
薛健,一米七以上,长方脸长头发,文化高于佟芳芳,而且不属猪属狗——完全符合芳芳的“理想”。
他贴着门洞儿的水泥墙,两只眼睛有些直。董良颐知道自己一旦进入深思状态眼睛就犯直。
麦叔为什么保持沉默呢?
在许多人的印象里,芳芳失踪的第二天薛健就参与寻找了,好像还为找人饿得差点儿虚脱。后来又因为找人与大呆等人发生过冲突……没错,正是这样!
董良颐全想起来了,正是这样!
因为薛健和此事不存在直接关系,参与寻找纯粹是受樊老师个人之托,所以大家都没有太把他往深处想。董良颐承认自己就没有太琢磨此人——然而,这个几乎不被人注意的人,竟找到今天还在找。
太值得想一想了!
一米七以上……麦叔说他没看清,问他是不是看岔了。董良颐绝对认为自己没看岔,绝对绝对!杜兵也支持自己。薛健跑掉以后,麦叔带他们奔到了薛健呆的那个地方,没发现什么。
雨溅进楼门洞,半截裤子全湿了。董良颐浑然不觉。
薛健不但直到现在还在找,而且始终徘徊于八一湖那个固定的地方……怪极了!
董良颐觉得自己的分析进入了一个空前的深度,但是,分析到这个程度便继续不下去了——再往下分析不是一个高中生能完成的。他激灵了一下子,快步奔上楼去。
举棋不定片刻,他咬牙拨通了麦叔家的电话。
空空的咳嗽声。他刚叫了一声麦叔,那头就哗地大笑起来,原来是麦芽。麦芽让他再叫一声,董良颐说她烦。麦芽说你们才烦呢!
“刚才杜兵来电话找我爸,问他什么事儿他不说。你来电话的时候我以为又是他呢。没想到是你。嗨,你什么时候再教我滑滚轴?”
董良颐静静地听着麦芽的声音,就像在听一支欢乐的歌儿。这声音使他快乐,同时也使他乱哄哄的心静了下来。
“你爸不在家呀?”
“这不是废话吗,我爸要在家,我敢跟你煲(电话)粥吗?你倒是说呀,什么时候教我滑滚轴?”
“你觉不觉得你爸特警惕我?”
“不觉得呀。我爸警惕你干什么,你又不是犯罪分子。我数三下,你马上回答我——什么时候教我滑滚轴,一!”
“我怕你爸。”
“我不怕就得了,你怕什么。二!”
“真烦,你听我说,你爸又让我帮助你,又好像对我充满警惕。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你别急,晚上我跟他没完。”
“别别,求求你了!”董良颐收回了心思,“麦芽,你爸到底在哪儿呀?”
麦芽叫起来:“嘿,应该我问你呀。我爸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少废话,什么时候教我滑滚轴?”
“我现在必须找你爸!我有特要紧的事儿!”董良颐狠狠心,把电话挂了。
去派出所,他想都不想地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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