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01
|本章字节:5240字
·03·
几乎所有被问及的人都说,那天一大早儿就现出了凶兆。漫天云霞,紫黑猩红,绚烂、壮丽,却又凶险诡谲。
边亚军说:“那天,我刚出门,一大团酱赤色的云团就跟了上来,湿漉漉、颤悠悠地悬在头顶上,仿佛随时都会往你的脖领子里倒下一盆污血。”
城市的气氛沉闷、凝重、压抑,平静中隐含着紧张、不安。
老人都叮嘱晚辈们不要出门。月经布、产妇盆、杀猪刀子、火烧云,这四红主大凶,不宜出行。腥风秽血、灾运毒劫,躲不过,是要倒大霉的。
八点钟过后,落了一阵雨。雨点稀疏,却是成串地坠落下来,像是人的眼泪。
雨后,天上的云团变成浓黑色,翻滚着压向城市的街巷和楼宇。天一下子黑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咸的怪味。
九点整,在整个城市的上空突然飘荡起阵阵哀乐。乐曲雄浑、悲怆、愤怒,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刀子,割刺着人们的情感和心灵。
城市在哀乐中震颤不已。
紧接着,几千名胸佩白花、身穿旧军服的老红卫兵突然出现在长安街上。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庄严、静肃地自西向东缓缓行进。
今天,他们为在北海公园被流氓杀害的同伴送葬。
送葬队伍的最前列,是一幅巨大的白色挽幛。挽幛上是用鲜血书写的八个大字:以血换血,以命抵命。
在挽幛的后面,八条威猛的壮汉托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静静地躺着李辰星。他仍然穿着遇害时穿的那身旧军服。军服上装被刀子割得凌乱破碎,浸透了乌黑的血渍。
他的面孔苍白、平和,只是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回顾和思索着什么。他们那一代人,需要回顾和思索的东西太多了,历史把一切辉煌和苦难都揉搓在一起,堆在了他们的肩上,就是死了,也不会轻松的。
长安街两侧排满了围观的群众。有人抹泪,有人暗泣。他们不知道死者是谁,他们是在哭自己。
送葬队伍绵延迤逦了几里地。前面是步行纵队和自行车阵,而最为壮观、令人胆战心惊的是行进在最后的卡车长阵。
十几辆卡车首尾相接。每辆车上都有一个白色的巨型花圈。花圈后面的车厢里,是几十个手持梭镖、挺胸站立的壮汉。梭镖的钢刺闪着寒光,汉子们的脸上则像蒙了一层霜似的阴暗。看上去,令人感到气象森森、栗栗危惧。
队伍绕天安门广场一周后,又在天安门城楼前掉头,沿原路返回了。一路平静,基本上没有发生什么。
只发生过两次小小的骚动。
在西单路口,几个小痞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对殡葬队伍骂大街,骂了几句撒腿就跑,但是没跑多远就被一队自行车兜了回来。一两分钟之后,队伍继续行进了。在他们脚下,横卧着几具血糊糊的人体。
队伍在经过人民英雄纪念碑时,停顿的时间比较长。也是在这里,队列中第一次传出悲怆凄切的哭泣声。
他们的父兄、长辈,是共和国的缔造者,曾经是英雄,是烈士。现在,绝大部分却成了“黑帮”、叛徒、狗屎堆。他们自己,曾经是共和国的未来和希望,是当然的继承者;现在,潦倒困顿,穷途末路。失去了昨天,也许就永远地失去了未来。
这时,云际传来几声沉闷的雷鸣,又下起了毛毛细雨。雨水和着泪水,哭声伴着雷声,他们唱起了《国际歌》,歌声如泣如诉。有泪皆成血,无声不断肠。
队伍从天安门城楼下通过时,阮晋生派出了纠察队,以防止有人对着领袖巨像喊出些大不敬的话来。
不到十一点钟,殡葬队伍井然有序地全部退出城去了。
城市复归于平静。
不过,人们的心里似乎更加紧张。几乎肯定要发生的大规模殴斗、暴乱、流血和死亡都没有发生。一切凶险的征兆全部悄悄地消失了,这不是太蹊跷了吗?
立地成佛,还是化悲痛为力量,把力量潜伏在沉默中?
中午,预期中的大雨竟没有下。乌云全部化作轻烟,随风而去了,万里长空,湛蓝如洗。
必须要在这儿记述的是:八年以后,这些高干子弟又一次汇聚到天安门广场。作为最早的觉悟者和勇敢者,他们和普通市民站在一起,掀起了震惊世界的“四五风潮”,为倾覆“四人帮”,结束动乱,开辟中国的新生之路,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再以后,事端频频、是非多多,他们再也没有作为一支整体力量出现过,而是戴着多彩的面具,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但是,无论扮演什么角色,他们都是勇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