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忍

作者:楚阳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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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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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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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8332字

杀不忍


这老者一喝,千一阁第五层中气氛突变,各处隐隐透出杀气,悟空自知这是阵法的功效。悟空哈哈笑道:“好个栽赃法,你倒是机灵得很哪。”


他一伸手,便将这老者前襟抓住,老者怎能躲得过去?只觉这白衣书生真是深不可测,怕是比千一阁阁主还要厉害几分。但他口中仍道:“你敢在此逞凶?莫说本阁饶不过你,城主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悟空道:“你若跪地求饶还罢了,既然你如此说,那便逞凶一次,又有何妨?”他法力催生,掌心发力,这个地仙七品的人物便成了掌底游魂。此正是:贪痴无底蛇吞象,祸福难明螳捕蝉。


悟空杀了此人,自知此事不能善了,便与章回笑道:“今日怕要开杀戒了。”章回心底早已战战兢兢:“千一阁势力大得很,如何是好?”


下面早有人呼喊起来:“隋老被那白衣书生杀了!”


悟空道:“他此番栽赃之法尤为可恶,你我两个外人如何能说得清楚,岂不是麻烦得紧?还不如杀了干净。”


章回只顾点头:“杀得好,杀得好。”


悟空带着章回便向外走,楼梯上有几个小厮见白衣书生下来,急忙躲得远远的,不敢近前,一直下到一楼,竟畅通无阻。


到了一楼大堂,却又有七八人拦住了大门,为首的一名虬髯大汉,身着紫袍,身材高大威猛,站在当地如同山岳一般。


这人手指悟空喝道:“是你杀了我千一阁的人?”


悟空道:“他栽赃于我,岂不该杀!”


紫袍大汉道:“胡说!我千一阁素来本分经营,岂会做出这等事!”


悟空也不屑与他争辩,道了句:“你滚下去,叫那能分黑白的管事人出来!”


紫袍大汉怒道:“先擒下你这狂徒再说!”伸手便朝悟空抓来。旁边六七人见这人动手,一齐亮出兵刃,将二人围了起来。


悟空笑道:“那便先擒下你再说!”伸手一带,将这紫袍大汉硬生生拉了过来,抬起右腿,踩住他背心,道:“擒下了,说吧!”


紫袍大汉挣了两挣,背上这只脚重若泰山,竟是纹丝不动,便大喝道:“快请阁主去!”悟空只是冷笑,也不急逃脱,只在堂内等候。


少顷,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匆匆而至,跨入堂中,先与悟空施了一礼,道:“上仙手下留情。”


悟空见这人颇有礼数,道:“总算遇见个通人性的。”一脚将这紫袍大汉踢了出去。紫袍大汉被踩了许久,气血凝滞,这一下竟没站住,“扑通”一声又摔倒在地。


这中年人道:“上仙且息怒,在下千一阁阁主霍青,不知我千一阁何处冒犯了上仙,惹得上仙恼火。”悟空也不答,一摆手示意章回,章回心领神会,站出来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霍青沉吟一阵,道:“去将那断参取来,一看便知。”片刻工夫,两段断参放在了霍青面前,霍青低头看这断参,久久不语。


这时,他身后有一人上前耳语一句,霍青面上喜色一闪即逝,于是不动声色道:“道友颠倒黑白的功夫也算了得了,你在别处,我也不管,只是敢在千一阁伤人的,阁下算是第一个。”


悟空听得真切,那人与霍青说的乃是“城主即刻便到”,敢情他看参是假,拖延时间是真,这霍青比那姓隋的老者还要阴险几分。


那姓隋的只不过是即刻翻脸,霍青却始终不动声色,这一着稳兵之计火候恰到好处,当真了得。悟空暗叹,人心之诡谲,真是无极无限。


他便冷笑道:“既然你也是非不分,那便让城主来作个裁断!”


话音刚落,外面又走入一人,身后跟着八个黄衣随从。悟空端详这人,高不足六尺,矮胖身材,生得白白胖胖,倒似一个富家翁。而他身后的八人,一个个神武不凡,更衬得他平平无奇。


除悟空和章回之外,其余人见了这人,皆躬身施礼道:“城主!”


此番不待悟空开口,霍青先将事情经过说了,自然是白衣书生二人身无分文,来此招摇撞骗,被发觉后恼羞成怒,便要抢夺宝参,然后杀人夺路,被拦于此。


城主仔细打量悟空与章回,一个地仙四品,一个神仙三品,这点儿道行便敢来中宣城捣乱,分明内有玄机!


地仙四品能一招之间杀了地仙七品的人物,又能一招将天仙一品的紫袍大汉擒下?鬼才信!城主再看霍青,心中隐隐生出了怒意。此人必定十分棘手,否则霍青为何不出手擒拿?


他面色镇静,心思万转,权衡再三,终于道:“此刻宝参已断,事主又死无对证,确是两难。不过,白衣书生你可知,无论因何缘故,这中宣城内都不准杀人?”


悟空听了前半句,还算能忍,听了后半句,已有些压不住火,他虽修为高强,行事却只认一个理字,听城主这话,下一刻似乎便要拿他。于是道:“敢问城主,若有大奸大恶之人,该当如何惩治?”


城主脸一板:“擒于城外杀之!”


悟空哈哈大笑:“城内城外,又有何分别?”


有一人见悟空在城主面前尚自不尊,喝道:“小子放肆!这是我家城主立下的规矩!”


悟空笑容一收,冷冷道:“你家城主,却不是我家的,你立这规矩,可曾问过我?”


城主即便脾气再好,算计再多,也容不得当庭驳面,他将手一挥,道:“拿下!”身后站出一名黄衣人,抖出一柄软剑,也不说话,照着悟空当胸便刺。


悟空见对方人多势众,担心伤了章回,只求速战速决威慑对方,他金箍棒早现在手中,“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那软件遇到这根定海神针,寸寸碎裂,只余一个剑柄仍在黄衣人手中。


众人大惊,天仙三品,一招未过便毁了兵刃。


千一阁阁主张大了嘴巴,极为惊愕,不过他惊的却不是悟空的修为,只用手指着金箍棒,忘形道:“精金,精金,至真至纯的精金……”


不错!悟空先前见那飞剑中的精金,与这根如意金箍棒材质极为相似,但那精金驳杂不齐,又炼得马马虎虎,与金箍棒相比,连精金矿石都称不上。


千一阁阁主毕生沉浸于法宝丹药中,一眼便看出悟空手中金箍棒绝非俗物,大喝道:“一起上,将他那棍子夺下!”


城主也是识货之人,心中震撼道:偌大一条精金棒,又能伸能缩化为无形,至宝也!于是也亮出一杆金灿灿的长枪,站在一旁观战,只待坐收渔翁之利。


二十余人将悟空与章回围在当中,章回脸色惨白,站在悟空身后,这其中随便哪一个都能瞬间取他性命,好在众人精力并不在他身上,一个个虎视眈眈,盯住悟空手中那棍子。


似这等普通角色悟空怎会在意?滴溜溜一转,分身术使出,大堂之上一阵乱响,“扑通”“哎呀”声不断,悟空收了神通,也只是瞬间的事情。


但见众人兵刃无一完好,连那城主的长枪也断成三四截,一众打手轻则断臂,重则断腿,庭上立着的仅有四人。悟空、章回、霍青和那城主。


悟空道:“好大胆子,死到临头,还敢觊觎我手中兵刃!”


城主反应极快,二话不说便跪倒磕头,道:“不识上仙神通,任凭上仙打罚!”霍青心中暗骂,自己惊愕未消,反应却慢了半拍,也跪倒求饶。


悟空看着这许多人,或贪心不足,或为虎作伥,或颠倒黑白不分是非,他抬起手中棒,却打不下去。


此刻悟空犹豫难决,倒想起一首诗来:我被盖你被,你毡盖我毡。你若有钱我共使,我若无钱用你钱。上山时你扶我脚,下山时我靠你肩。我有子时做你婿,你有女时伴我眠。你依此誓时,我死在你后;我违此誓时,你死在我前。


诗名《占便宜》,寥寥百字,道出人情冷薄,世态炎凉,红尘万丈,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间自神仙至凡人,有几人不是利己损人?若是全杀了,怕也剩不下几个。


悟空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终究自己心软,学不得那真正妖类草菅人命,若是金翅大鹏、九灵元圣在此,怕不生生啖了这些人。


他收了金箍棒,道:“滚起来说话!”


二人不敢起来,只在地上匍匐几步,又离悟空近些。悟空指着城主问道:“城主大人,敢问尊姓大名啊。”


城主吓得一激灵,连道:“不敢不敢,小人贱名段天德。”


“什么?段天德?”悟空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中竟不知不觉流出了泪水,脑中隐隐浮现一个场景:一个少年手捧着一本《射雕英雄传》,风雨之夜躲在被窝里彻夜攻读……颜如忆


中宣城,城主府邸,悟空端坐厅堂正中,章回立在他身后,脸上早已没了胆怯与畏惧,而是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阶下,城主段天德引领城中许多天仙地仙站在阶下,偌大一个中宣城,已是悄然易主。


悟空饶过众人后,前思后想,自己初来乍到,何不以中宣城为基本?有了这个依托,也算暂且有了立脚之地,然后再渐寻契机,探出界内的秘密。


他见下面人一个个恭恭敬敬站立,大气不出,等候悟空训话,悟空本不爱板着脸说话,此刻却也装作凶狠模样,道:“段天德、霍青留下,其余人散去,在此站着作甚?”


众人岂敢不从?轻手蹑脚退出了城主大殿。


悟空道:“你二人也无须惧怕,我既饶了尔等,便既往不咎,这中宣城虽大,我却也不放在眼里。待我离去时,你仍做你的城主,依旧与我无关。”


悟空将章回引了出来,又道:“这年轻人叫章回,乃是西北章家旁支,亦为我的小友。”他便叫章回将十日后云照影招亲一事讲明,似恶土洲中这样的大事,段天德、霍青哪会不知?在这中宣城内,亦有许多年轻俊杰对云照影慕名已久,同样摩拳擦掌势在必得。一听章回要参与此次招亲,二人对视一眼,心道:有这个魔头撑腰,莫说云照影、问道宗,便是整个恶土洲也要臣服。


段天德揣摩道:“上仙可是要我等……助章回小哥一臂之力,叫他抱得美人归?”


悟空点点头,又摇摇头:“选些上好丹药法宝与他便可,成与不成,仍在自身。”


悟空与章回道:“你暂住此地,有任何要求,只管与城主要,我十日后再回。”


章回见悟空要走,心里有些忐忑,悟空料想段天德等人不敢怠慢章回,也不必解释,凭空便从原地消失了。


段天德见悟空离去,方敢直起腰讲话,叹道:“果然天外有天,老朽枉自修行千年,竟看不出这上仙的修为。”


霍青询问道:“城主,现在……”


段天德瞪了一眼霍青,道:“千一阁主!适才上仙说得明白,还不将你千一阁中最好的法宝丹药都拿过来,让章公子挑选。”他犹自恼怒霍青将此事牵涉到他身上,不过眼下平安无事,气已消了大半。


霍青连连称是,心中咒骂道:怎不一棒将你毙了!这中宣城便由得我来做主。他却忘了自己也是死里逃生。


段天德随即安排最好的宅院侍婢,将章回伺候得无微不至,霍青自然也不敢含糊,只差将千一阁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了。章回自一个丧家之犬一跃成为中宣城贵宾,一时如坠云里雾里不提。


却说悟空出了中宣城,施展开那“朝游北海暮苍梧”之腾云术,在这界内乱走起来。


此界甚大,犹胜老君的无我界,山峦河川与西游那方天地无甚分别,界内五大洲分布井然,与章回所说一样。居高临下,可见五大洲青、赤、白、黑、黄五色分明。凡人居于地上,只低头看脚下土地,便可知自己处于何洲。


悟空凝神观望,目力可及千里,他看诸大洲中,皆有三四支庞大世家、宗派支撑,这不奇怪。奇怪的是,每一洲里,皆有妖族一系与这些人类势力隐隐相抗。


这种相抗并非是冲突,亦并非显而易见的敌意,而是——势。以恶土洲为例,纵览地貌,章氏家族居于西北,问道宗位于西南,中宣城居于恶土洲正中,以此三地为中心向四面辐射开,便是仙人领地。而东、南、北三个方向,群山巍峨、峻岭环绕,便似将西面的一大片平原地带包裹了进去。


悟空虽不懂风水地理,也看得啧啧称奇,若说是巧合,为何五大洲皆大同小异?据此而看,此界主人或许心存偏颇,向着妖族一系。


一路行来,见此间杀戮尤甚,除大城周边稍为平静之外,争斗搏命寻常可见,只是无论人类还是妖族,修为都不甚高,悟空观之,如同看小孩打架,颇无趣味。


他此时想起虎力大仙三人,凭他三人那点儿道行,还真难在此立足,可见他们去往老君的无我界寻个安稳,也算明智之举了。


悟空游了一日,也只是走马观花,杀戮界比善恶界大了数倍不止,除五大洲之外,在极西、极东之处仍别有洞天。极西处是大漠,此际白日空荡荡无一人;极东处乃是一片汪洋,浩荡荡漫无边际。


当夜,悟空便随意寻个地方打坐,念起《道德经》时,造化增长再非如善恶界那般迅速,悟空也不以为怪。一夜功德造化生,晨光微曦时,悟空眼望红日自远山上一点点升起,破出云海,光芒万丈,胸中豪气顿生,他敞开胸怀,仰天一声长啸,清啸声直冲九霄,惊起林间飞禽走兽无数。


这啸声震山撼岳,久久不息,此时,极东之处一个身影由小变大,疾速驰来,便如从那轮红日中飞出一般。


悟空立于山顶,手搭眼帘望去,这人倏忽间到了悟空面前,悟空看去,却是粉妆玉琢一个小娃娃,看模样也只三四岁光景,煞是可爱。


这娃娃戴着一个艳红肚兜,两只小手叉着腰,奶声奶气地对悟空道:“是你喊的吗?吵到我了。”悟空微微惊奇,这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居然是天仙的修为,不知谁家孩子天赋秉性如此超群。小娃娃见悟空不答他问话,跃起便打,嘴里还嚷着:“大红小红,快来帮我。”


悟空闪身躲过,道:“小哥,别动手啊!”此刻,见东方又有两道赤红色身影飞来,一大一小,须臾便至。


悟空用余光一扫,那大的乃是火凤,小的生了三足,似是传说中的三足金乌。这火凤与金乌浑身火焰腾起,焰中赤黄、焰尖紫青,将虚空烧得噼啪作响。


悟空闪在一旁,笑道:“还有帮手?”小娃娃眼睛瞪得溜圆:“你吵醒我了,自然要打。大红小红,给我上!”


火凤金乌也不言语,张口一齐吐出一道烈焰,两道火光合一,竟变成青红色焰柱,射向悟空。悟空眉头一皱,适才却道是切磋玩耍,现下可是能要人命的法术了。自己若是庸者,岂不丧命当场?


“孽畜大胆!”悟空不识这烈焰,怎敢硬接?他躲过之后,亮出金箍棒便砸向两只异禽,火凤金乌虽生了翅膀,但空中转折腾挪却仍不及悟空迅捷,三两招后,便狼狈不堪。悟空怪招迭出,不知扫落了哪只异禽的火羽,落在地上,便连青色泥土也燃着了,可见温度极高。悟空生出念头,莫非这三个真是自日头上飞出的不成?


那娃娃见悟空实在厉害,他也不敢上前,又喝道:“师公师公,快来帮我!”悟空顿时无语,这娃娃不知是哪个大派的子弟,后台却不小。


这时,只听天空中传来一个极具威严的声音:“莫再丢人现眼,快回来领打!”小娃娃一听这话,小嘴瘪了两下,竟要哭了出来,却不敢不遵这声音的法旨,瞪了悟空一眼便驾云而去。火凤金乌听到这声音,早就退出了战圈,比那小娃娃还快几分。


悟空见三人来得匆匆,去也匆匆,不由一阵苦笑,这一场仗打得真是稀里糊涂。他仔细揣摩那声音,竟摸不到半点儿痕迹,便连自何处发出的都不知,倒似这附近山石风云林木一起呼啸,才能有这样与万物浑然天成的声音,悟空暗忖,此人本领比我不知强出多少,杀戮界果然有高人存在,看来自己行事却要小心些了。


天光已是大亮,这边打斗一停,林间鸟鸣啾啾,走兽嘶吼声渐渐又起,此条山脉甚为广远,内中妖兽众多,悟空自然不去打扰。


他见一鸟儿于高枝上飞起,又一个乳燕投林钻入密林中,也起了顽皮之心,便凭空低掠,学那鸟儿姿态,只在树梢上一触即起。


似这般跃了一阵,眼前再无林木,却迎面遇上好大一面瀑布,此瀑布气势磅礴,与花果山水帘洞之瀑相比,更多了一番浩瀚声威。


百丈瀑水激荡奔流而下,轰隆隆坠入下方一个偌大深潭当中,说是深潭,其实已漫流成湖,足有几十里方圆,虽有瀑水灌下,湖边仍波平如镜。


悟空自湖上飞过,面朝下略一张望,这一望非同小可,险些坠了下去。


湖中并无他物,只是悟空望见自己的脸庞,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难道自己化身白衣书生,不知不觉却变成了前世容貌?


悟空落在湖边,仔细观瞧这张本应十分熟悉,此刻却又极为陌生的容颜,他不自觉伸手触去,碰到湖面,水波微动,便再看不清了。


悟空未待湖面恢复平静,便毅然起身直冲而起,再不回头!


造化作乱,一别经年,回忆终将随时光流转,而心波荡漾,又如何能忘却那模糊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