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舒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31
|本章字节:19236字
(2)无法摆脱的阴影
杜萌以为两个多月其实不长,虽然她想念北京的一切,却不至于中途再跑回去一趟。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快两个月的时候,杜萌风风火火地跑回了北京,因为她接到电话,她爸爸住院了。姑姑打给他的,似乎情况有些严重。
她一到北京就去了医院,小姑姑在陪,爸爸精神不错,还在做一些检查,就让她先回去。她要留下陪夜,姑姑让她先回家,明天再过来。她倔不过他们,只得先回家。
杜萌心情有些低落,她看出妈妈也有些担心,在她屋里耗了会,说是帮她整理东西,又说陪她呆一会儿,但那句“你爸爸怎么样”,忍了又忍,还是没问出口。杜萌看妈妈这样,心里更加的不好受。
这时有人按门铃,杜萌赶紧去开门,门外站的是马宁。他看到她,脸上有掩不住的激动,可是,就是因为激动,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门框站着,相互凝视。过了好一会儿,马宁才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怎么样?去医院了?”
杜萌点点头,“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具体的问题还不知道,他尿血很严重。”
“也别太担心,看看结果再听医生说吧!”
说完这句,两个人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马宁忽然拉了她一把,顺势把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喃喃道,“这样真不好,可是,我好想你!”
说完,他低头吻了她。
浓浓的思念,让两个人都不舍离开对方,他们吻得热烈。
“萌萌,谁来了?”
妈妈在屋里喊,马宁强迫自己松开杜萌,紧紧地盯着她,然后嘴里回道,“阿姨,是我,马宁!”
杜妈妈没再说话,知道是熟人,就放心了。
“别着急,我走了,你早点休息。你明天等我陪你去医院?”
“不,别!你好好去上班,我自己去就行了。晚上我回来找你!”
马宁又看了她两眼,知道现在不是他们两个诉衷肠的时候。杜萌和她爸爸,前几年关系夹着她妈妈一直很尴尬,这几年才慢慢好起来。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想必问题很严重,否则也不能就这么着急地叫她回来。昨天他们通话的时候,虽然杜萌没哭,听起来也还算镇定,但他知道,她心里一定不好受。
他还记得以前杜萌曾跟他说过,对父亲,她一直心有愧疚。因为一直呆在母亲身边,互相都有个照顾,要是生病什么的,还能在一旁端个茶倒个水。但对父亲,有时候打电话,父亲就轻描淡写地对她说前几天感冒发烧去医院输了几天液,她就想掉眼泪,要难受好长时间,因为总觉得自己没尽到个当女儿应尽的义务。
他强迫自己不要留恋,“那我先走了,别想太多,有事情随时打我手机。”
“嗯……”杜萌点头,她心情很乱,不想再说什么。
“那就这样,有事随时找我,我班上最近没什么事……”
“算了吧你”杜萌知道马宁是为她担心,她强迫自己笑着推了他一把,“快走吧,没事哦!”
马宁顺势往前迈了几步,然后又忍不住回头,“走了早点睡吧!”
看到她点头,这才恋恋不舍又不放心地一咬牙,赶紧走进了电梯间。
杜萌看着电梯间红灯熄灭。才叹了口气,关上了门,大概,今天又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杜萌就出门了,她妈妈一直送她到门口,看到妈妈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也难受。
“杜萌!”
她还没出大院,就有人叫她,一回头,原来是薇薇,她开着车,就跟在她后面。
“昨天回来的?”见她点头,她又接着说,“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不了,你上班……”
“行了,赶紧上来!”薇薇打断她的客气,“我上班几点到没人管,我们自由着呢!”
杜萌也没再说什么。坐上车,她问,“你知道了,我爸住院的事?”
“废话,你的事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她白了她一眼,“你不想想,你爸住哪了,我妈她们医院,我妈她们科。哎,我妈说了,有什么需要的去找她啊,你妈不在医院了,她还在,有什么事都能帮你打点!”
“谢谢阿姨!”
“少客气了,昨天想给你发短信的,估计你也没心情。”
“没事,你别瞎替我操心了!”杜萌不想老沉浸在这个话题,就笑了笑,问道,“你什么时候也开车了?什么时候买的,前段时间怎么没看你开?”
“车早买了,上班我妈就给买了。我懒得开,路上天天堵,去哪找停车位都麻烦,自己开累死了,以前都是王嵩开车接送我!”
薇薇说到这里,停住了,杜萌看了她一眼,虽然脸上一片平静,描绘精致的脸庞依然美丽,但杜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他不开了?还是有什么事?”
“哼……”薇薇哼了一声,然后又用力地呼了一口气,“杜萌,你说,咱们是不是有时候天生就欠别人的?”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薇薇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总之是有点烦,不过也不能算是王嵩的错!”
“有什么事,你可跟我说啊!”薇薇从来都是自信满满的样子,很少会露出像这样无奈的神情。
“这种事,我还真不好意思跟你说。”薇薇分神看了她一眼,然后扬起嘴角甜甜地笑了,“开玩笑啦,我跟你没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事,不能欺负别人的都欺负你!”
说完,又是一阵娇笑,“开玩笑啦,杜萌,你不用操心,没事!你好好忙你爸爸的事吧,毕竟住院了,可能还是有点事情。我这点事,我自己就能搞定。”
“嗯…反正,你有事就找我吧!我请了一周的假,都在北京!”仔细想想,薇薇历来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哪会有人舍得让她难过。就算她对王嵩持保留意见,但这样想想,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出了矛盾,才能看出问题吧。
“行,你忙两天我再找你去!哦,对了……”薇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瞥了眼杜萌,“我听马宁说了!”
“什么?”杜萌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脸上露出薄薄的红晕。
“哼……别装傻了!我都听马宁说了,你们俩现在好了,是不是?”
“嗯……其实,这个……”
“得了,别这个那个了,前一段我找马宁帮我办点事,要不是这样,他也不告诉我呢,你们两个,太鬼了!”薇薇鼻子扬得高高的,又哼了声,听起来真是有点酸,“你们两个啊,真是让我恨得牙痒痒,小时候马宁就偏着你,现在好,又偏回去了。还专门在我烦心的时候刺激我。你看看,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去找马宁了。以前还觉得理所当然呢,以后可不敢了。你们两个,气死我了。先跟你说哦,我可能还要麻烦马宁点事,你不许生气、不许不让他帮我哦。”
杜萌其实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对于薇薇那么理所当然的预期,对马宁。她也很想问薇薇,她到底要马宁帮什么。但是,她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小心眼,所以,只是笑了笑,努力地把心头那些不舒服压下去,什么都没说。
薇薇倒是很高兴的样子,又说了几句臭他们的话,杜萌并没有听进去。她告诉自己,没事的,如果有什么事,马宁会告诉她,就这样相信就好。
到了医院,薇薇把她送到住院楼,然后两个人挥手再见。
她很快在肾科找到了父亲,他住在五个人的病房,小姑在一边陪着,见她来,就说是要回家了。
杜萌的父亲五十多岁的样子,长得不算英俊,中等身材。杜萌长得像妈妈,以前杜萌的妈妈开玩笑时曾说过,杜萌的爸爸是二十多岁就有小孩叫爷爷,看着跟四五十岁一样,脸褶子。倒是岁数大了,反而不显着老了。
“你跑回来干吗?又没什么事!”看到杜萌,父亲先是低声地斥了一句。
“都住院了还不严重?”杜萌看到爸爸,一开口,就想要哭了,“你别老这么不当回事!”
“嗨……不就是咱家遗传的那点病,你自己也注意别太累了,自己大了,什么都要注意点!”父亲示意她坐下,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这让杜萌也稍微放了点心。
“我你就别担心了,你好好养病吧我会儿去找医生……”
“你先别着急,我把给你上的保险单据都带来了,跟你交代一下…”
“你干什么啊什么叫交代一下!”杜萌听了心里好别扭,她打断父亲的话,有些强硬地表现出不想再继续的意思。
“你啊别任性,跟你说清楚了,我就踏实了父亲稍微弯了下腰,从旁边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大文件夹,“这两份,你知道,就是以前给你上的养老保险,你五十岁以后每年返钱,然后每年会递增,特别划算。当时就是没钱,要不真应该多上两份。这是今年缴费的单据,你就留着每年最新的那份就行。这个还要交七年,反正我有能力就给你交,万一有什么,你就自己交完,也没多少钱了。还有两份医疗保险,有份保单我找不到了,我已经让保险公司给我补了,等拿到了我再给你。还有这一份医疗保险其实不太划算,但是也能有个保障,那个保险公司的经理给我写了个单子,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回家看清楚就行了。还是样,我有能力就给你交着,以后实在不行,你就自己把它交完。东西都在这里面,你自己拿好。
你也大了,自己的事情要把它弄清楚,别老这么迷迷糊糊的了。我明年打算再买个保险,类似存钱的,以后你就去保险公司领钱就行了,现在银行利率低,反正我的钱要不就在保险公司,要不就在招行,股票基金账户都结了,你自己清楚就行了!”
“干吗要说这些啊,别说这些…”就像要交代什么一样,这让杜萌感到不安,就像,父亲马上就要离她而去一样。
“嗨……你想太多了!我就是跟你说说,我这就踏实了!”父亲看出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出副轻松的样子,“你啊,就是心太重,什么事都往心里去。人活着,就是图个舒心,差不多就完了,要想得开。尤其是咱们家这样的身体,这一辈子能有多长?不知道哪天就‘咔嚓’了。”
“所以要及时享乐,钱差不多就完了,别省着用,生活没质量还不如找个地歇歇算了!”杜萌接着父亲把他要说的话说完,这是他父亲一贯的原则,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这也是他和杜萌的母亲在很多事情上有分歧的原因,他们两个人生活的基本态度是截然相反的。
“你啊长相像你妈家的人,内里面的都像了我,当爸爸的是高兴,可这脏器什么的,要是没像了我,反而好了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心里愧疚的事,对你妈,我也不说愧疚。就对不起你这女儿了父亲看着她摇了摇头,杜萌打心眼里害怕父亲说这样的话,因为她会控制不了想要流泪,每次都只能随便地打哈哈混过去。
“行了,你别说这样的话了!”杜萌拍拍父亲的手,然后露出笑容,“你先歇着,我去找医生问问啊!
说完,就赶紧走出了病房。她真怕,再晚走步,她的眼泪会掉出来。
随着岁数的增长,杜萌渐渐明白很多以前她不懂的事情,例如,就算两个人相爱也不定能相守,还有就算是两个好人也不定能和平相处,以及有些事情就算是无奈、是不愿意也要咬牙做下去,最后还有在生死面前人的无奈。她不恨他们,真的,越长大越懂得没人应该被责怪,因为越来越明白,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三年前,她的爷爷去世,她跑回爷爷家去看父亲,难得的,离婚好几年的母亲也一起去了,去送花圈。他在爷爷的大院子里找到了逗狗的父亲,那只狗是父亲刚抱回家的。她和父亲一起逗狗玩了一会儿,父亲说,爷爷是在昏迷的时候去的,很安详,没受什么罪,挺好。人总是要走的,少受罪也是件好事。
她听父亲这么说,多多少少放了点心。因为父亲看起来,情绪平和,能看得开,自然是好事。得了癌症的爷爷,也确实拖得太久,受了太多的罪。可就在父亲转身的时候,忽然对她说了句,萌萌,爸爸完了,爷爷走了,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杜萌当时听到这句话,眼泪就止不住。但她没让父亲看见,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的,你还有我呢!”
其实她明白,父亲一直清楚地知道,她,这个女儿,以后是靠不上的。跟母亲住的她,肯定是要多偏母亲些的,也因为不住在一起,有时候一个多月也见不到一面,很多事情,等父亲老了,真是指不上。有个病啊、灾啊,等找到她,可能什么都来不及了。所以,他也不奢望,不把她划进最亲近的人,这才会说出以后只有一个人了。杜萌很内疚,也真的很伤心。
爷爷葬礼那天,杜萌也结结实实地痛哭了场。其实她跟爷爷不亲,一年也见不上一面,可是,她看到父亲哭了,伤心地哭,所以,她也哭了。她是在哭她可怜的爸爸,那时,她对和父亲关系的无奈充满了绝望,她在哭他,也在哭自己,哭他们这对可怜的父女,爱着、怨着,却又永远割舍不掉。
“你父亲这个病,你应该知道吧?”
“嗯……”杜萌点点。
坐在专家的门诊厅里,杜萌感觉自己就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是生是死,全凭医生的上下唇碰。
“现在情况就是很不乐观,”主任看着她,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看你父亲这几年的病例,几年前尿里就已经出现蛋白,而且是大剂量的,当时就应该上透析。现在也有血红蛋白,肾功能基本上不行了,所以,就现在这个情况呢,还是尽快换肾。危险肯定是有的,但是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今天我们就给他上透析,看看情况,如果有好转,可以选择保守治疗,就是定期来透析,如果情况再恶化,那就只能换肾了。”
杜萌父亲家里有遗传病,是杜萌的奶奶留下来的,医学上叫多囊肾,就是双侧肾脏上有多发性囊肿。囊肿,其实就是一种水质结构,其实有两个囊肿,对身体是没什么影响的,但如果是大量的,会挤压肾脏、侵占肾脏生长空间,继而影响肾功能,甚至造成肾衰。杜萌的奶奶就死在这个病上,她生了六个孩子,据说是对肾的负担太重,又加上这个病。其实这个病,说严重,后果很严重,但有时候,就算是有,也不一定会影响肾功能,再加上现在科学技术先进了,很多囊肿不需要开刀就可以除掉,所以,也是看个体差别。这个多囊肾,杜萌的父亲还有几个姑姑、叔叔全都有。有的还不只肾,肝脏或是其他器官上都有,可能他们这种基因,就是易发囊肿的,只不过是严重程度不一样,最严重的二姑,前年已经去世了。还有个小叔,这几年也一直在医院进进出出。然后,就是她父亲。
杜萌听着,心里咯噔了好几下。其实几年前,父亲就跟她说过这件事,尿里查出了蛋白,说明肾功能出了问题。那时候父亲也相应地更改了自己的生活习惯,肉吃得少了,烟酒都戒了,生活变得规律,情况似乎在当时有了好转。也是杜萌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想到几年以后,问题变得如此严重,严重到竟然要换肾。
“这个…换肾的难度?”杜萌确实有些慌了手脚。
“这个,你肯定是要做好准备的,换肾从风险上讲,还是比较高的。但现在科学技术发展了,这个手术成功的几率还是比较高的。但术后的恢复、排斥反应,风险肯定是有的。”
“那我父亲,您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就你父亲的情况来看,我认为,最后还是要走到换肾这步的。因为,你可以看他的b超呈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这个是双侧多方向的囊肿,你看这个大大小小的,很多。我们现在基本上已经看不到肾脏的完整形状。所以,现在很难用b超下抽取囊肿这种方式去解决。你可以想一下,如果只是一个囊肿或是两个压迫了肾脏,造成肾功能的恶化,我们可以在b超下,把探针伸进囊壁,把里面的液体抽出来,再打进药水凝固它。你知道这个囊肿里面就是液体,我们这个方法已经很成熟了,基本上没有危险也不会再复发。但你父亲就做不了,因为他的囊肿太多。最关键的是,从这段时间的化验结果看,病人的肾功能衰竭得很严重,而且发展速度很快。所以,你们还是要做好准备。”
“那如果换肾的话,我们要做什么准备?是不是尽早换好些,还是您觉得可以先观察一段时间?”
“这样说吧,以我的经验,我觉得应该尽早准备换肾。因为你父亲的情况也比较特殊,他这个是遗传性的,你知道,如果换肾的话,亲缘关系越近,术后的排斥反应,会相应的较低。但我听你姑姑说,你父亲的兄弟姐妹都是多囊肾。是不是你也……”
杜萌在主任半询问半确认的目光下点了点头,“是,我也有,双侧囊肿,但是没有那么严重,以前说是多发性肾囊肿,不是多囊肾。”
“嗯……”医生点点头,“反正,像你们家人这样的情况,就不适合做肾源,那你们可能就要找外部的,你们亲戚或是愿意提供的人,要不就要在这个公共组织里排号等。当然,最好的情况还是能尽快找到愿意提供肾脏并且能够配型成功的人。你们也要做好准备,这可能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杜萌到晚上九点多,才从医院走出来。她饭也没怎么吃,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状态。
下午的时候给妈妈打了电话,听她转述了医生的话,电话那边一直叹气。
父亲的病到底会怎么样,她心里一点头绪也没有。透析、换肾、找肾源,这一个一个词,都压在她心里,一个比一个有分量,几乎让她无力承受。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就让她给父亲一个肾吧,她们血型一样,又是父女,配型的成功率一定很高。但是,主任和母亲都否决了她的想法,因为她的身体,所以不可以。
“你以后也要注意身体啊,年纪轻轻的,以后结婚要孩子,都要慎重。你们家这个病,真是不太好!”
主任上午跟她谈话时说的这最后一句话,一直在杜萌耳边萦绕。这么多年,她母亲努力营造的她和普通孩子一样,身体没啥问题的假象,好像也脱落了。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有点不一样,经常会去医院做b超,但妈妈总对她说没关系,除了小时候做过一个小手术,似乎也从没带来什么不方便。现在想起来,那个手术,就是b超下的穿刺。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她们家人,所以连她自己,好像也遗忘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