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记得！”我用力地点了下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我和蓝子扬为了争夺咬嘴呼吸器差点在海底打了起来，“喂，你的性格很恶劣耶！当时看见溺水的我，都不伸手相救！”

“你的性格很好吗？！”

蓝子扬撇嘴，一边说一边扣起食指敲了一记我的脑袋：“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彪悍的女生，居然进了我的地盘，还抢我的呼吸器！”

“我当时是迫不得已！”我不赞同地抬高下巴，从仰视的角度，看见他英俊的面容，以及优美的染着轻佻笑意的唇线，“在生命垂危之时，抢夺你的呼吸器是唯一的方法。并且，如果当时不是你对溺水的我视若无睹的话……”我顿了顿，硬生生地吞下了后半句话，如果不是他对溺水的我见死不救，我就不会吞下那颗“愿金球”，就不会受到他的威胁，就不会和楚炎在二十三楼kiss，就不会喜欢上他然后交出自己的心将自己伤得彻底，就不会发生接下来一切的一切！

肚子里突然冒出一股怒气，我狠瞪他一眼，将脸转过去，沉默地看着海底来来回回游动的鱼。

“怎么？”他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生气了吗？”

我抿紧唇，沉默地不说话，贴着玻璃的手指用力地蜷曲起来。一群色彩鲜艳的小丑鱼挨着玻璃墙壁欢快游过。

“我承认，我的性格的确恶劣了一点，最初留给你的就是最糟糕的印象。如果一开始我就知道现在会发生这么多的事，那么，即使要我付出生命，我也一定会救你的。”修长的手指缠绕上我的头发，他低笑，声音因为这个笑变得沙哑，“如果那样做了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了，对不对？”

我的心猛地一震，因他这样坦率的表白愣住了！

“或者，现在还有挽救的办法。”他忽然攥住我的肩膀，迫使我面对着他，“那天发生的事情，我们再来一次。”

“什么？”我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看见蓝子扬微笑的唇瓣闪烁的水色光亮。他笑得那么美丽，桃花眼弯弯如月牙，深黑清亮的眼眸，闪耀着流泻的光辉。

我的心脏不自觉地“扑通”乱跳！

“我说，”他耐心地解释道，“那天的邂逅，我们再来一次。”

还没等我读懂他话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意思，他就跑到那张贝壳椅边，从椅子底下找来潜水衣、蛙鞋、面镜和氧气瓶。

“喂，”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麻利地将潜水衣穿上，“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的意思是，将我掉进海底然后遇见你那件事，重新来一遍吗？为什么要做这么奇怪的事情？”我想起他前面说的那句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你后悔当时没有杀了我，所以现在才……”

“白痴！”

一分钟时间不到，他就已经全身武装好走到我面前，扣起手指轻敲了一记我的脑袋：“我指的‘再来一次’，是在你溺水的时候伸手帮助你。因为不想让我们的邂逅看起来那么糟糕，不想让我存在于你脑海中的印象那么糟糕，只好现在进行补救。”

面对他如此认真执拗的表情，我的喉咙忽然噎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吧，我们到岸上去。”他揉了一下我僵硬的面颊，拉起我的手，不由分说地朝宫殿的出入口走去。

他说我是白痴，我看全世界最大的白痴应该是他吧！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怎么可以重新来过呢？！

站在海边高高的礁石上，我看着半个身子浮在海面上的蓝子扬。他一只手拿着咬嘴呼吸器，一只手划着水，莹白如雪的脸庞沾着海水，被阳光一照，像白玉一样通体发光。

“小拉菲。”迎着阳光，他眯起眼睛叫我，“这次你跳下来，我会以最浪漫的方式救你上来。那么这以后，你一定要忘了那天我的恶劣和粗鲁，ok？”

“不要！”我一肚子别扭，不情愿地抬起一只脚在礁石上蹭着，“喂，这样做真的好白痴。”

他蹙眉：“按我说的做！”

“可是——”

“按我说的做！”他微微提高了音量，眼睛里写满了乞求和期待，“就这一次，小拉菲，就这一次……让我可以做个喜欢你的白痴。”

“白痴。”我的鼻子酸酸的，终于站上了礁石，看着他打下面镜，说了一句“我在下面等你”后，咬着呼吸器扎入水底。

蓝子扬，白痴白痴白痴，大白痴！没事干什么说出这种酸溜溜的台词，做这种超级幼稚可笑的事情！

可是好感动哦……眼泪都差点被你骗出来了……心里好温暖……

这就是被一个人喜欢着、呵护着的感觉吧？这种温暖，楚炎曾给过我，可是很快地，他又将我打入黑洞洞冷冰冰的地狱。蓝子扬，你也会像楚炎那样，在给了我温暖之后，再将我无情地推入地狱吗？

轻轻闭上眼，我张开双手，沐浴着阳光纵身跳下——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当我坠入“琴音海”，游到珊瑚礁的边缘向下望去时——大片珊瑚礁突兀地以垂直的角度向下延伸成一道悬崖。我看不到蓝子扬，站在珊瑚礁悬崖的顶端，面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洁白透明的鱼群从脚下十米以外的深处翩然游过，如同在空中飞翔的鸟儿。

蓝子扬呢？他说过会救我的，可是他现在在哪里？！

望着这样深的海，我感到恐惧，有时刻被吞噬的危险。想飞快地游上海面，却发现右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海草缠住了！成群结队的鱼儿贴着我的身体从我的面前游过，我弯腰，努力想将缠住右脚的海草弄掉，却力不从心。

由于长时间没有呼吸，胸腔里最后一丝氧气都被夺走了，我神智迷糊地看着这个宽广的海洋，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混蛋！你说过只要我跳下来，就会以最浪漫的方式救我的！呜，现在我就要憋死了，你去了哪里？！

意识渐渐涣散，就在这时，无数灯笼鱼从珊瑚礁底下冲上来，一个黑色人影被鱼群簇拥着来到我面前，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扣住我的下颌，头低下来——

阳光在海水里溶解了，变幻成千万个浮动的柔和光点。周围只有冰凉的深蓝，和自由翱翔其中的鱼儿。红的、蓝的、黄的、绿的……闪耀着各种颜色的灯笼鱼，穿梭在我们身体周围。蓝子扬轻轻地抱着我，缠绵地kiss，美得就像一场缥缈的梦。

“是不是吓倒了你？还是，你生气我吻了你？”

蓝子扬蹲身在我面前，扯着衣袖焦急地给我拭泪：“小拉菲，你别只顾着哭，告诉我，到底对哪里不满意？”

从海底被“救”上来之后，我身体裹着薄毯，窝在那个贝壳椅子里压抑地痛哭。蓝子扬慌张地安慰我，慌张地叫我不哭，可是泪水止不住啊……想起早晨在琴房里楚炎对我的冷漠态度，我就止不住！

只有十天，楚炎，只有十天时间了。

“我……一直很介意你的初吻给了炎，所以才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私自那样做。我只是希望你能把‘这次’替换掉我们糟糕的第一次邂逅，这样，和你初吻的就是我了……”他轻轻地揉动了一下我的头发，语气轻柔，“大不了，我吃亏给你回吻一次，你不要哭啊！”

听见他温柔的安慰声，我哭得更厉害了！我觉得我对不起他，在他对我好给我温柔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反反复复晃动的都是另一个人的影子——他的沉默，他的冷漠，他的深思，他的轻笑……他各种各样的表情，像无数被剪断的电影碎片，在我的脑海里漂浮交错。

楚炎，虽然你卸下了银色面具，可却有另一只面具包裹着你。我看不见你的内心，看不见你的表情。对我，你到底有怎样的想法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种熟悉的香味弥散在鼻间，蓝子扬抬起我泪水滂沱的脸，左手托着一盒颜色漂亮的黑森林蛋糕。“看我买来了什么！”他朝我微笑，额头上挂满了汗珠，脸色苍白还喘着粗气。我猛然看到他的右膝盖磨破了很大一块，鲜血和沙粒触目心惊地纠结在一起。

“刚才在去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不自然地将脚往旁边挪了一下，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怎样，果然还是这个蛋糕有魔力，你都不哭了。”

“谢谢你！”我用手胡乱地抹了抹眼泪，笑着朝他摆摆手，“但是我不想吃。”

手指僵在半空，他诧异地扬眉：“你不是最喜欢吃黑森林蛋糕吗？”

“我……不会再吃黑森林蛋糕了……”我站直了身子，语气是自己都没有料想到的平静，“如果没有吃过蛋糕，不知道世界上有蛋糕，就算没有蛋糕也不会怎么样。可是，一旦吃过了，发现到它的香和甜，再看到蛋糕时，就会忍不住想吃掉！如果不能吃，就会觉得非常压抑和难过……楚炎是蛋糕……是那块散发着香甜气息，我却只能看不能碰触的蛋糕……”指甲狠狠地掐住了掌心，我垂下头，声音沙哑地说道，“既然我已经选择了‘坚强’，那么你告诉我，楚炎到底是不是‘银面骑士’，是不是为了保护我才答应跟子纯在一起呢？”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蓝子扬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对，他是。”

“呃？”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是‘银面骑士’，可并不全是为了保护你才答应跟子纯在一起的！”蓝子扬双眉皱紧，深沉地看着我，“还记得我说过吗？上一世楚炎受到了诅咒，他在转世后仍旧残留上世的记忆，而他喜欢的女孩一定会变成鱼！八年前，他第一次遇见你，发现你长得跟前世他喜欢的女孩一模一样！”

“怎么会？”

我更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身体瞬间变得僵硬，脑子空白，耳朵也发出汽笛般的鸣叫，只有蓝子扬的声音，像一道巨雷，轰隆隆响在耳边：“所以炎才会扮演‘银面骑士’守护在你身边，为的是等你长大。至于他为什么隐瞒身份不让你知道，我也不了解，我只知道他一直在暗中守护着某人。直到第一次在楚宅我们三人撞见，我说要从你体内拿出‘愿金球’的那天，炎才告诉我，你就是被他守护着的那个女生！”

“你别动她！警告你，别动她。”

“炎？”

“她不可以，只有她不可以！因为她……我们谈谈。”

“快跑！”

“你……你是谁？呜，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在哪里……我就要死掉了……”

“不要哭。会等你长大，我一直在等你，你不可以死去……”

“如果你不来见我，我也要向你介绍自己。我叫楚炎，记住了，楚炎，这个吻是我欠你的。”

“这里，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所以你要熟悉它，我带你参观。”

“相信我，你会没事的。”

是楚炎！一直守护在我身边的“银面骑士”、抱着我顶着海啸朝前奔跑的男孩！

我内心刚冒出无数喜悦的泡泡，蓝子扬紧接着又开口了，一张嘴就让我从天堂狠狠坠落进了地狱——

“可就在那天，他除了告诉我你是他守护了八年的女孩外，还告诉我另一件事——”蓝子扬目光更为沉痛地看着我，“他说，原来他弄错了，你只是长得和他前世恋人相像，却并不代表你就是他前世的恋人！按照前世的诅咒，那个女孩一定会在这一世变成鱼，所以，炎认为子纯才是那个女孩，他把你弄错了……”

“轰——”这无异于又是一道惊雷，瞬间将我的世界炸毁！

“楚炎整整守护了你八年，将感情错放在你身上，无法收回。现在，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喜欢的是你还是子纯。所以我跟他谈条件，我说我喜欢你，我愿意守护你剩下的时光，那么他则要对变成人鱼的子纯负责！”轻轻地，蓝子扬抬手将我眼角的泪拭去，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又湿了，心脏在胸口大力翻搅抽搐！

“那么，该怎么办？”我流着泪，绝望无助地问道，“我已经认定楚炎是我的‘银面骑士’了——他存在于我记忆中最美丽的地方，一旦我遇到危难就会从天而降！对我来说，他就是童话中守护公主的王子……像梦那样美好！”用力扯了扯嘴角，我想拿它当笑话来说，可眼泪却不停地大颗滚落，“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都已经这么大了还活在不切实际的梦想中！可是我无法抛弃这些记忆……它们都是真实的存在，无法抛弃……”

身边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我低哑的呜咽，良久，蓝子扬才轻声说道：“你看那只海豚……”他忽然起身将我拉到玻璃壁前，指着一条从眼前快乐游过去的蓝色海豚，“看起来，海豚似乎永远不眠不休地四处游动，其实，如果你细心观察，便会发现它们在游泳时，有时会闭上其中一只眼睛。”

闭上其中一只眼睛？

我被他的话激起了好奇心，暂时忘却伤心，将整张脸贴着玻璃，盯了那只海豚十几分钟，果然发现它交换着闭眼！

“为什么它会……”

“因为海豚有左半脑和右半脑，在它游泳的时候，左右两边的脑却在轮流休息。”蓝子扬轻轻侧脸过来，美丽的面庞被波动的水映出粼粼的光，“所以小时候，我总希望自己能变成海豚，做永不醒来的美梦。长大后才发现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是人，不管梦境多么美好，总有一天会醒来，会回到现实中来，无法逃避。”

“……”

“醒来吧，小拉菲。”

他扳过我的脑袋，微微俯身，额头抵住了我的脸，“不能成真的事情就是梦，美好的梦……既然永远无法实现，就从那个梦里醒来。其实现实一点也不糟糕，现实里，有我一直在等着你——”他双瞳剪水，眼睛像黑宝石一样熠熠闪光，长久地锁定我。我被那种光芒闪倒，瞬间忘却了呼吸……

就像有万丈金芒在房门打开的刹那闪耀。

楚炎没有弹琴，曲膝横坐在琴房宽大的窗台上，怔怔地望着某个方向。黄昏的晚霞洒满了他一身，他侧脸忧伤，在听到门的动静后缓慢回头——

我在瞬间傻掉。

俊美如斯的少年楚炎，每一次见到他都如天使般纯洁耀眼。

“我们决定在一起了。”

蓝子扬牵着我的手走近楚炎，气焰嚣张地举起我和他紧紧握在一起的手。霞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因为自信更显俊朗：“炎，从今天开始，小拉菲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楚炎的睫毛轻轻翕动了一下，绚丽的彩霞在他脸上洒下七色光晕，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冷淡而忧郁的气质，仿佛门只是被大风刮开，仿佛我和蓝子扬只是一抹透明的空气。他将目光转向窗外，继续看着某个地方。

我的心重重陷落——为什么？知道了我不是你前世喜欢的那个女孩，就对我一点也不在意了吗？连现在看我一眼，都觉得多余对不对？！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对面的教学楼。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到二年级六班的教室。此时是放学时间，凌乱摆满书籍的我的课桌清晰映入眼帘，而旁边座位的果果，正在和前排的女生谈笑风生。

从这个位置望去，刚好可以看到我的座位，难道……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可是紧接着就否定了那个想法——我就在这里啊，就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不是在看我。

“炎，这样的态度可不行！”蓝子扬打破沉默，“我是不存在的吗？小拉菲是不存在的吗？对于你，这一切都可以当作不存在吗？”

楚炎撩起眼睑，那一瞬间，有晶莹的光芒飞溅，就仿佛他的眼底盛着无数颗闪闪发光的钻石。

“嗯，我知道了。”他点头，没有太多表情，风将他的头发吹飞起来，泛着冷漠的寒光。

尽管一开始就猜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可当事情真的发生，我又伤心得如此彻底，仿佛顷刻间世界崩塌，乌云罩顶。也许世界末日到来，都不会让我比现在更伤心。

为什么可以用这么淡漠的口气说“嗯，我知道了”？至少要表现出一点点的伤感和失落啊！如果连这都是奢望的话，可不可以勉强地敷衍我一下？

我呆呆地望着他，胸口窒息地喘不过气，找不到心在哪里，也许从喜欢上他的那一刻起，它就丢失了，胸口只剩大大的空洞，灌着冰冷的风。

“对不起……”

一个嘶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仔细一听，原来是自己的声音，仿佛身体里有个倔犟的自己，正代替懦弱哭泣的我说话：“对不起，这段时间打扰你了，给你造成很多的困扰……对不起……”声音越来越嘶哑，越来越颤抖，眼泪却很乖很乖地锁在眼眶里。

蓝子扬握着我的手忽然用力，仿佛以这种方式传递给我勇气。我深吸口气，继续说道：“其实现在我才发现，对你或许不是真正的喜欢……我一直以为你是‘银面骑士’，如果你不是的话，我才不会喜欢你！呵呵……所以相较而言，我可能喜欢蓝子扬多一点也不一定……”扯着僵硬的嘴角，我吃力地说着一些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既然楚炎不想承认他是“银面骑士”，既然他想让从前的事都当没有发生，那我就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好了！我会满足他，将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底！只是，为什么他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那么……不打扰你，我们先回去了。”蓝子扬一脸宠溺地看着我，“小拉菲，肚子饿不饿，等下我带你去吃蛋糕好不好？”

“嗯。”我局促地应和道，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再见，楚炎，我们先走了。”

玻璃窗上的反光突然变得强烈，刺得我眼睛一痛，视线渐渐变得模糊，隐约中看到楚炎安静地坐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像雕像一样。落日的反光越发强烈，他的身体也散发着璀璨的光亮，和晚霞纠结在一起，慢慢地，分不清阳光是他，还是他是阳光。

眼睛的痛感越来越尖锐，我吸了口气，绝望地闭上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楚炎你一直都不看我？虽然我长得不漂亮，可还是希望你能记住这张脸，为什么你不看我一眼！蓝子扬说，我的眼睛只装得下你，视线只追随你，那么你呢？你的眼睛只装得下谁？

楚炎，求求你看我一眼……

只一眼……求求你，求求你——

那之后，我被蓝子扬拉去他家，他叫大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吃饭间还说了很多有趣的笑话。面对山珍海味，我却提不起一点兴趣，脑子里晃来晃去都是楚炎冷漠的脸。晚饭过后，蓝子扬去沐浴，我则郁郁寡欢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频频地换动着频道。横看竖看，不管看什么东西都变成了楚炎干净俊逸的脸。

笨蛋，米拉菲，说好要从梦中醒过来的，不要再继续沉溺了！我用力甩着头，想要将楚炎从脑子里彻底甩掉，忽然被电视里传来的一个声音吸去了注意力——

“观众朋友们，今晚九点四十五分，天空将上演难得一见的美妙月全食奇观。据市气象台发布的消息，今天我市天气晴到多云，故我市大部分地区均可欣赏到‘带食月出’的天文景观……”

“轰”的一声，一瞬间，我的脑子像被雷狠劈了一下，想起关于“通灵池”的传说，又想起蓝子扬曾说过的话——

“通灵池”的造型华丽奇特，池中心矗立着一座雕像，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四周是花形喷管，从喷管里悠悠吐出剔透晶莹的水花。传闻，天使雕像那边是许愿池，恶魔雕像那边是诅咒池。在月全食的夜晚，当最后一束月光打向“通灵池”雕像眼睛的那刻，人们在“通灵池”前许愿或诅咒，都会灵验。

“上一世，在月全食最后一束光打向‘通灵池’时，一个女孩诅咒抛弃她的男孩在转世后仍旧残留此生的记忆，而他喜欢的女孩一定会变成一条鱼！”

“叮铃叮铃……”

就在这时，清脆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看了看四周，仆人都忙着收拾餐具，打扫卫生，蓝子扬沐浴还没回来。我迟疑了半晌，见电话机不屈不挠地响着，大有不接就会一直响下去的架势，只好挪身过去，颤颤地接起了电话——

九点三十分，我翻墙进了“hellshow”学院，看着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通灵池”，心里百味交杂，静静地等待着月食。

一切都是天意吧，也许，这一切真是天意……

楚炎曾为我做了那么多，在那场骇人的海啸里豁出性命地救我，如果没有他，我就早死过不下十次了！虽然他因为我貌似他前世的恋人才舍身救我，但不能改变他是我救命恩人的事实！现在为了他的幸福，我牺牲自己，又有什么不可以！

电话里——

“你好，蓝子扬现在不在，我是他的朋友米拉菲，请问你……”

“你是米拉菲？就是你吞了我的‘愿金球’？我是子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吞掉‘愿金球’的，不是故意害你陷入这样的处境……子纯，对于你和楚炎，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已经永远不可能有双腿，永远不可能回到陆地了！”

“对不起，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怎么做才可以帮到你们？”

“你是真心想帮助我吗？”

“嗯！”

“那么，你应该看了新闻吧，今天晚上有月全食，你要赶在月全食开始前去‘通灵池’，当最后一束光芒射向‘通灵池’雕像眼睛的时候，你许愿。”

“许愿？！”

“对！许愿，将你的双腿换给我……”

“……”

“你不敢吗？你刚刚说做什么都可以的，只是换你一双腿而已，舍不得吗？”

“好。我知道了。”

蓝子纯，你不用担心，就算你不打这个电话，我也会这么做的。

看了看附近钟楼上的大盘钟，此时指针已经指向九点四十五分，我双手绞在一起，心脏在胸口“扑通扑通”越跳越急，不由地仰头看向夜空——

果然，皎洁如银盘的月亮慢慢地被啃去一道缺口，就像有一只黑色的怪兽，张开大大的嘴，一点一点地将月亮啃掉……

只是一双腿，没有关系的！

我整条命都是楚炎给的，将我的腿换给蓝子纯，子纯有了双腿，就可以代替我奔跑在楚炎前后，代替我守护楚炎，代替我喜欢楚炎……

明明觉得没关系，可是为什么心脏这么痛？！这一刻，我终于感受到童话中小人鱼的痛苦了，她用嗓子换取了人类的双腿，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尖上，却最终也没得到王子的爱。而我，却是用双腿换取鱼尾，成全王子和公主的幸福和爱，虽然我没有小人鱼那么伟大，可是我的痛楚一点也不亚于她……

我仰头看着一点点变小的月亮，默默伤心难过。忽然，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人影矗立在我面前。

“蓝……子扬？”我惊讶地看着他。

“白痴！”蓝子扬拽住了我的肩膀，眼睛红红的，“白痴，子纯对我说了一切，你果然来了这里！你真的是白痴，跟我回去！”

“不要。”

“回去！”

蓝子扬拽我，我甩开他的手，他不停地拽我，我不停地甩开。

“小拉菲，”他忽然安静下来，眼眸满怀忧伤地看我，“你答应了我，会从梦里醒来，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不要丢下我。”他第一次用这么轻柔的声音跟我说话，第一次用这样哀求的神情看我，我的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迅速被愧疚填塞得满满。

“对不起，蓝子扬，我已经沉溺在楚炎给的美梦中醒不来了。”我颤抖着身体朝后退步，“其实……其实你的妹妹一点也不任性，她只是喜欢楚炎而已，想要让他看自己一眼，她没有一点错。如果失去一双腿，能换来楚炎的注意和喜欢，我也会像她那样做！现在，为了楚炎的幸福，我也可以失去双腿，将它换给蓝子纯，我愿意，我愿意！”

“那么，我呢？”蓝子扬的声音突然嘶哑得令人心慌，喉咙咽着，似乎随时会哭出声来，“我喜欢你，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你……小拉菲……我不能失去你……”

他伸手来拉我，我却飞快地避开，飞快地朝后退。此时大半个月亮都被“吃”掉了，月光也变得微弱。我看见蓝子扬越来越红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说道：“对不起，蓝子扬，真的对不起……我欠你的，只有下辈子才能还你！”

这时，月亮几乎被完全吃掉，最后一束月光打向身后的“通灵池”，雕像的眼睛反射出千万道耀眼的银光！我一惊，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大声喊道：“我希望我的双腿能换给蓝子纯！”

在我喊出声的那刻，千万道耀眼的银光猛地聚拢在一起，朝我打了过来。与此同时，月全食也进入高潮，整个世界漆黑一片，我在漆黑的世界里感受到下身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啊——”

疼痛从脚趾、大脑、神经，从身体各处传来，就像有一把刀将我一块块削碎，然后又一块块用针线缝补起来。我痛得快要晕厥过去，双手试图抓住什么，却只能抓住冰冷的空气！

最强烈的痛楚来自下身，仿佛在抽丝剥茧，痛楚一阵强过一阵。我不由地伸手抓过去，摸到的不是光滑细腻的双腿，而是凹凸不平的鱼鳞……片片鱼鳞发出金光闪闪的亮光，聚集成一团光芒将我包裹起来。黑暗中，我的身体发着奇异的光缓缓飘上半空，疼痛使我将指甲狠狠地刺进了肉里，我痛苦地低下头，看到一截金光闪闪的鱼尾！而站在脚下仰视我的蓝子扬，早已经惊呆了！

他的瞳孔惊恐地放大，本能地一步步朝后退，退到一定距离后猛地清醒过来，冲上前朝半空中的我伸出了手。

“小拉菲，”他嘴唇颤抖着，用口型让我知道是在叫我的名字，可是却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他手指颤抖着伸在半空，祈求我能伸手握住他的手。

我身体发着奇异的亮光飘在半空，想要伸出手，却发现陷进鱼鳞的十指沾满了鲜血，无法下沉！我咬牙朝他摇了摇头，下唇被牙齿咬破了皮，鲜血混着雨水滴落。

“白痴。”他喉咙艰难地哽咽了一下，刘海耷拉下去，完全遮住了眉毛和眼睛。然后我看到他，缓慢僵硬地跪在地上，“你这个白痴！”这一声，他吼得声嘶力竭，吼得泪水淋淋。他握拳一遍一遍地朝地上砸去，肩膀剧烈颤动，痛哭失声。

我也哭了。不是因为自己变成这样而哭，而是看见如此伤心的蓝子扬。

“蓝子扬，蓝子扬，”我小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我把腿换给了蓝子纯，我没有做懦弱的逃避者，我很坚强地为我做错的事负责……”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最后一片鱼鳞长出来，身体发出的奇异光亮渐渐消失——

楚炎……再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居然有一丝满足，这样就可以了吧，楚炎和子纯就能得到幸福了。

我意识朦胧地慢慢降落在地，在蓝子扬冲上来抱住我的那刻，昏厥过去。

只是一个梦而已吧？闭着眼睛，我的脑子里仍然回转着那个梦境。

梦里有一片广阔美丽的草原，我躺在软软的草地上望天，大朵大朵白云在天空游弋，像白色的棉花糖。五颜六色的蝴蝶，飞舞着，轻轻逗弄着我的眼睑和唇瓣……一晃神，那只蝴蝶变成少年的脸。

鼻梁挺直，如同玉柱一般，脸上肌肤滑腻如雪，呈珊瑚红的唇，柔如花瓣。他轻轻地亲吻我，长长睫毛颤动着，沾在睫毛上的光珠顺着英俊的脸庞滑落。他的眼睛，狭长美丽，浅咖啡色的眼底闪着耀眼星光——好像回到了二十三楼那条走廊，楚炎俯身亲吻我，我颤颤踮着脚尖，大片的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他的皮肤晶莹剔透。

“楚炎。”

我轻轻呼唤，慢慢掀开了眼睑，正好看见蓝子扬橙色的脑袋从我的唇边抽离！他的眼睛通红，晶莹的眼泪悬在眼角，一滴滴砸在我的脸上，和火焰一样灼人！

“蓝子扬。”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家里的浴室，此时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浴缸里。金光闪闪的鱼尾随着我的动作晃动了一下，浴缸里的水洒了一地。

这么说，“通灵池”前发生的那一切都不是梦了？

这么说，我真的变成了美人鱼，双腿换给了蓝子纯？！

蓝子扬忽然攉住我的下巴：“白痴。”他的眼角仍然挂着泪水，嘴角却奇异地上扬，笑得妖媚又苦涩，“米拉菲，你还真是白痴啊。”攉着我下巴的手指收紧，然后他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猛地松开了手指，“对不起，小拉菲，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紧。”我想用一个微笑告诉他我没事了，可是从他清澈的眼眸中发现，自己笑得很难看。我垂下头，长长的棕色卷发遮住了憔悴的表情，“对了，子纯没事了吧？”

“我还没去过炎家……”话一出口，就有痛苦和绝望从他的眼底翻涌出来，周围的空气在刹那间凝固，“对不起，我不会再提他的名字了。”

“没关系，我想我和楚炎已经不会再有交集了，不是吗？”心在抽痛，脸上却依然要保持着无所谓的笑。

“可是你还是喜欢他……”从他眼底透露出的痛苦和绝望越来越浓，嘴角的笑意却扩大了，散发着曼陀罗的妖冶和毒素，“宁愿舍弃掉自己的双腿，宁愿变成这副样子，你也还是喜欢他……我不行吗？”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好像想到了什么，“你……你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的！”

“我不会。”我扬起头，倔犟地与他对视。

我不会后悔的！既然决定放弃楚炎，决定尽我所能地让他幸福，哪怕那个给他幸福的人不能是我，我也不会后悔。

“放心吧，我没事的。”我卸下了倔犟的表情，伸手想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却在伸手的刹那，发现他的脸骇人的烫，我的心猛地一沉，“你在发烧？蓝子扬，你的体温这么高，快去医院看病，你会烧死的啊！”

“那就烧死好了，”他终于松开了我的下颌，背抵着浴缸缓缓坐在地上，“小拉菲，如果你知道了一切，你会比任何人都想烧死我。”

“你在说什么啊？”我挣扎着去摸他的额头，却被他冷冷地打掉。

“知道吗？炎从出生起就有着过人的智力，安静忧郁，不同于别的孩子，他不喜欢亲近人，却喜欢和鱼说话，喜欢潜水在海底。他可以和所有的鱼成为朋友，却不愿和任何人接近交谈。”他的头垂在胸前，双手无力地搭在双膝上。他仿佛真的烧坏了，喃喃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六年前，一场恐怖的海啸，葬送了我和他的父母！只是因为炎在海啸时莫名其妙地折身回去，不顾所有人的劝阻。为了救他，才会……”

什么？

六年前？海啸？我的脑子嗡的一响，像被一枚大锤重重捶了一记，想起六年前在海啸中，被楚炎抱着往前冲的那个场景。难道他当时是为了救我，所以才……

蓝子扬忧伤的声音将我从记忆中拉回：“父母突然逝世，我和子纯都无法承受。作为哥哥，我必须振作起来，成为妹妹的守护者！她喜欢的东西我一定会帮她弄到，哪怕是抢，也要抢过来给她！”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手深深地叉进发丝里，浴室里的灯光为他罩上一层阴冷落寞的光华，“可只有炎……只有炎是我无法给她的，也只有炎，是她执迷不悟的追求！她喜欢他，甚至嫉妒那些能够和他亲密相贴的鱼，于是才会用那种极端的方式吸引炎的注意！”

说到这里，他猛地挥手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愤愤地说道：“我恨他！我恨炎！”他强烈的恨意让空气都冻结了，声音里充斥着怒火和怨气，“恨他间接害死了我的父母，恨他毁了我幸福完整的家，恨他让子纯失去了双腿……”他的肩膀因为激动轻颤着，声音也越来越低哑。我禁不住伸手过去，想要安慰他，然而他下一句话却让我的手指猛地僵住：“所以，你成了我恨意的牺牲者！”

我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缓缓侧过头来，眼眸里涌动着无穷无尽的雾气：“所以，我以你肚子里的‘愿金球’要挟炎离开你，所以，我欺骗了你——其实炎的前世恋人不是子纯，是你！所以，我宁愿让你伤心，宁愿让炎痛苦，也坚决不允许你们在一起！”

“骗人……”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钢针，齐刷刷地射向我的脑门。我的头爆裂般地疼痛开来，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像陷入冰天雪地里一样，冷得牙齿都“咯嘣”打颤：“蓝子扬，你是骗人的对不对？你那天明明说……”

“那天说的话只有前半段是真的！我说炎发现你不是他前世恋人的那些话，统统都是骗你的！”

“他说，原来他弄错了，你只是长得和他前世恋人相像，却并不代表你就是他前世的恋人！按照前世的诅咒，那个女孩一定会在这一世变成鱼，所以，炎认为子纯才是那个女孩，他把你弄错了……”

“楚炎整整守护了你八年，因为将感情错放在你身上，无法收回。现在，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喜欢的是你还是子纯。所以我跟他谈条件，我说我喜欢你，我愿意守护你剩下的时光，那么他则要对变成人鱼的子纯负责！”

这些话都是骗我的？都是蓝子扬编造出的谎言？！那么……

“小拉菲，这次是真的，你才是炎的前世恋人。你看，上世的诅咒成真，你果然逃不过宿命变成了人鱼……”蓝子扬脸色痛苦，缓缓俯身过来想抱住我颤抖的身体，却被我一挥手，在他俊朗的脸上划下四道长长的血印。

“走开。”我别过头，“蓝子扬，你说过不再骗我的，可你总是骗我……你滚，不要碰我——”我愤怒地摆动着鱼尾，溅起一浴室的水花。他不停地向我道歉，让我原谅他，却被我用沉默挡回了。

蓝子扬，你好残忍！

在我抛弃所有后，你告诉我一切都是骗局，在我跳下悬崖后，你又让我看到光明和希望。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牺牲了双腿……我以为只要这样做，楚炎就会获得幸福。他喜欢蓝子纯，蓝子纯有了双腿后，可以代替我照顾他、保护他，给他快乐和爱。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是这样的……一切都弄错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蓝子扬抽身摸出手机，快步走出浴室，几分钟之后表情凝重地回来，靠在门边眼神复杂地看我。

“炎……来了。”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讨厌被楚炎看见，甚至他目光最短暂的停留，都会让我感到痛苦和不自在。

卧室门打开，楚炎高挑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灯光透过门缝洒进来，他逆光而站，卧室里光线昏暗，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很明显他是冒雨赶来的，全身都被淋湿了，衣服紧紧地贴着身体，头发凌乱不堪，不断有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他如雪的肌肤上。

“我说过我没有动她，也没有从她的肚子里拿出‘愿金球’。”蓝子扬站在楚炎的身后，打开卧室的灯，刺眼的亮光立即刺得我闭上眼睛，“现在看到她好好的，你放心了吧！”

在楚炎到来之前，蓝子扬答应了替我保密。现在我就睡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鱼尾用毯子完全盖住，假装已经睡着。

我不打算告诉楚炎我将双腿换给了子纯，永远不打算告诉他。紧紧地闭上眼睛，我感受到楚炎落在我脸上的视线，睫毛慢慢被泪水濡湿。

“她刚刚淋雨感冒了，好不容易睡着，我们走吧。”蓝子扬压低了声音，“炎！我说过了她没事，我们走！”

“子纯回来了。”楚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却暗藏汹涌的波涛，“是用双腿走回来的。”

“……”

“一切都过去了，扬。”脚步声从房门口来到床边，我感到有人俯身下来，审视了我一会儿，然后扣起食指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你出去，我有话要对她说。”

“你……”

“出去！”声音猛地拔高，含着骇人的低气压，僵持了两分钟，卧室门被无奈地关上。

听着蓝子扬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我绷紧了身子，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即使闭着眼，我也能想象到楚炎此时望着我的眼神，浅咖啡色的缥缈的瞳仁，隐藏着海洋般的忧郁。

突然床垫陷下去一小块，楚炎在床边坐下，他那只冰凉的手指还停留在我的眼角，不停有泪水被他拭去，不停有新的眼泪流出。我身体越绷越紧，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要哭，可是眼泪那么不乖不听话，不一会儿鼻子就塞住了。

“我们谈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醒着。”

双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被单，挣扎了几秒钟，我拿开他停留在我眼角的手，将脸撇向一边：“对，我醒着。”声音因为鼻子堵住而发齉，“可是，已经没有话要跟你谈了。”

他明显吃了一惊：“你……确定吗？”

“嗯。”

“如果是这样，我不会勉强你。”

“……”

“我走了。”他突然站起来，高大颀长的身影投在被单上。我背对着他躺着，心忽然狠狠地抽着，泪流得更汹涌了。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地就说“我走了”呢？虽然……虽然我也希望他尽快离开，这样我变成美人鱼的事就不会暴露了。可是，当他真的说出要走时，心却痛得无法呼吸。

他根本不喜欢我……也不在意我……

忽然肩膀被一双手强力扭转过去，我泪流满面的脸不得不暴露在楚炎眼底。

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毛巾，将我哭花的脸擦干净：“既然没有话要谈，你为什么要哭。”他浅咖啡色的眼眸里翻涌着疼惜，“与其没用地哭泣，不如听我把一切误会解释清楚！”

“我……我不想听。”一把从他的手中夺过毛巾，擤掉鼻子里早已泛滥成灾的鼻涕，三下两下抹干净脸上的泪水，“而且，我也没有哭。”

以后不会再让你看见哭泣的我了……以后，我要回到属于人鱼的大海……楚炎，再见了，即使哭，我的眼泪也只会留在大海深处。

“你在生我的气吗？”他的眼睛星光闪闪，“对不起，我很抱歉，其实我……”

“不用对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米拉菲……”

“你回去吧，子纯在家会等急的。”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多看他一眼，就多一分崩溃的危险。

“可是我想解释。”他的手轻柔地抚上我的发丝，“我只是想对米拉菲一个人解释而已——我不是故意冷落你，其实我……”

“我说了不用和我道歉！”我捂住耳朵打断他，“你走吧，我困了，很想睡觉！”说完我躺了下去，用毯子完全盖住了脑袋。

卧室里顿时一片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良久，耳边才传来“嘎吱”的开门声，楚炎微颤着声音低哑地说道：“嗯，你先休息，明天等你心情好一点，我再跟你谈。”尽管我的心我的血液我身体的每一处地方都在喊“你不要走”，房门终究被轻轻地合上，楚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笨蛋！楚炎，笨蛋！我们不会再有“明天”了啊。

这时，门外隐约响起惊天动地的“哐当”声。一阵强过一阵，整间房子都好像摇晃了起来，间接还可以听到蓝子扬劝阻的声音。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磨蹭着下了床，爬到门边，透过门缝看见客厅一片狼籍！十几扇窗户被砸得支离破碎，桌子茶几掀倒在地。楚炎坐在四面透风的客厅里，右手划了好大的口子，正流着殷红刺目的鲜血。他面无表情地将头转向一脸震惊的蓝子扬：

“你们还想瞒我到几时！”

楚炎离开后，心力交瘁的我终于沉沉地睡去，再度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

“据了解，因遭受一天一夜暴雨的袭击，紫荆市沿海一带地区发生洪水灾害，其中以‘琴音海’受灾最为严重，已有数百名群众被洪水围困……”

忽然“滴”的一声，电视被关掉，蓝子扬将遥控器扔在沙发上，走上来帮我套上雨衣。

“小拉菲，”雨衣才穿到一半，他忽然停止动作，侧脸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雷电，声音干涩地问道，“你确定要去大海吗？现在雨下得这么大。”大雨从昨天晚上下到今天，不眠不休地下了一整夜。看情形，暂时没有停下来的可能。

“当然，我是鱼，只能属于大海。”我将雨衣穿上，甩了甩摆在沙发上的那条长长的金色鱼尾，内心苦涩，“长时间待在这里的话，会被人发现的，而且我的体质好像不能离开水，不停地在掉鱼鳞……”

“只要你适当地泡在水里……”

“不行。”我打断他，“我已经不是人了，这个地方不再属于我。难道你想让我每天睡在窄小的浴缸里，不能走路不能移动吗？况且，我不想……不想再见他了。”

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楚炎应该不会来我家了吧？按照昨天的情形来看，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就这样告别好了，不想让他看到现在的我，不想让他伤心难过和愧疚，就这样悄声无息地离开……多好……

“对不起……”

蓝子扬的手迟疑地搭上我的脑袋，轻轻地揉动了一下：“我会想办法找到属于你的‘愿金球’，一定会找到……可是小拉菲，答应我，在这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的。”窗外忽然闪过一道明亮的闪电，将昏暗的室内照得通透，蓝子扬的面孔也被那道光芒照得分外明亮，他的高烧已经退去，只是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在他视线与我相对的瞬间，我惊愕地发现，有晶亮的液体从他的眼角缓缓流出。

“如果我找到了‘愿金球’，你要原谅我以前犯下的错。”他的手指轻颤着托住我的面颊，“我会再度追求你，将你从炎的手里抢过来！你一定要等我。”

“蓝……子扬……”喉咙忽然哽住，像被强行塞进了一块硬物，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轰轰——哗啦啦哗啦啦——轰——

雨下得好急好大，雷声一阵紧接着一阵，天和地之间白茫茫地被雨幕连成一片。蓝子扬抱着我出了别墅，放进他跑车的副驾驶座。

“等我，我进去拿些东西就出来！”他的声音被风吹散，通过口型我依稀辨认出了他的意思。

擦掉玻璃窗上的雾气，我最后望了一眼这个从小生活的地方，心里默默告别。

再见了，爸爸妈妈；再见了，爱哭的“米拉菲”；再见了，果果；再见了，亲爱的楚炎……

头靠着玻璃窗，我含着泪水沉沉睡去。

在梦里，我梦见自己以美人鱼的形象出现在大海中，两边是狂怒的海水，像被魔法分开一样，在中间形成一条过道。大雨铺天盖地，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海水、灰色的雨线，将整个世界连成灰蒙蒙的一片。海浪狂啸，无数的楼房在我的眼前坍塌，无数的汽车在我的眼前淹没，无数的人、无数的树，连灰色的天空，都在狂风暴雨中倒下。

然后我看见了楚炎。

他就站在海浪的另一端，眼神忧伤地望着我。一如既往的浅咖啡色眼眸，一如既往的安静和忧伤，可是他伤心得那么彻底，眼泪一滴滴从他精致的脸庞上滑落，就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海浪忽然翻卷过来，将站在海中央的我淹没，紧接着，我又被高高的海浪托起。我站在海浪最顶端俯视这座被淹没的城市，张开嘴，在浪声、雨声、人们的呼喊求救声中叫他：“不要哭！楚炎，不要哭！”可是他似乎听不到我的声音，眼泪继续滑落，如滚烫的火焰燃烧在我的心间。

“米拉菲。”

忽然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米拉菲，你是时候离开了，把我的身体和棱铭还给我。”声音恍恍惚惚，像是在梦境里，又像是响在耳边，两个声音渐渐重叠在一起，最终变成同一个声音，“米拉菲，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把我的身体和棱铭还给我。”

谁？是谁？棱铭又是谁？

我吃力地掀开眼睑，挣扎着想逃开那个声音，却在抬头时看见一双浅咖啡色的眼眸，眼底明晃晃的全是泪水。

是楚炎！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被困住了。”他声音低哑，“可是没有关系，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打电话通知了扬，他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救你出去。”

是梦吧？可是他的脸那么真实，滑落的眼泪也那么真实。第一次看到哭泣的楚炎，就像梦里见到的那样绝美忧伤，我蒙在当场，直到他温柔的指尖轻轻触碰我的面颊，我才猛地清醒过来，将他推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进车里来的？！”我一边冲他发问，一边四处张望想质问蓝子扬，却惊恐地发现车外居然全是水，门打不开，依稀可以看到附近别的车辆，而我和楚炎坐的这辆车，明显被洪水冲走了。

原来……梦里的洪灾，是真的！

我的手指一僵，缓慢地、无力地从扣锁上滑落下去：“是蓝子扬趁我睡着的时候打电话通知你的吧？他这个家伙，还真喜欢骗人呢……”我的肩膀轻轻颤抖，不敢回头过去，怕看到楚炎伤心的样子会忍不住哭泣。

沉默了半晌，他才将手温柔地放在我的鱼尾上，声音嘶哑地问道：“为什么要隐瞒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没必要！”收紧手指，我硬起心肠说道，“我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蓝子扬，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不想让你误解，所以才……”

“这么说，在琴房里的话是认真的？”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哑，缓慢地问道，“你说喜欢蓝子扬……是真的？”

我的背脊猛地挺直，耳膜嗡嗡作响。

“其实现在我才发现，对你或许不是真正的喜欢……我一直以为你是‘银面骑士’，如果你不是的话，我才不会喜欢你！呵呵……所以相较而言，我可能喜欢蓝子扬多一点也不一定……”

“嗯。”手指慢慢地收紧，攥入掌心里，我的心狠狠地抽痛，像被一把刀用力地翻搅着，“我对你……不是喜欢，只是仰慕而已。因为你是银面骑士，在我陷入困难和绝境的时候总会伸手帮助我……可是，骑士的世界跟我的世界连不在一起……”

身后顿时陷入了死寂，仿佛他正在思考什么，安静得没有呼吸。良久，他才悠悠说道：“既然你不喜欢我，我的负罪感就减少很多。”他的声音微微有些破碎，像有沙粒含在喉间，每一句话都被磨得沙哑破碎，“对不起，可能说这样的话你会觉得很冒昧——可是，米拉菲，这一世我没有忘记你，找到了你，等了你十六年。你可不可以在下一世记得我，找到我……”

他的声音很快弱了下去，车厢里又恢复最初的安静，安静得听不到呼吸。我的身体慢慢变僵，感觉一种死亡的气息正在无形地向自己靠近，脖子动了动，一寸一寸地回头过去——

车窗外是茫茫的水，还有一些混浊的漂浮物。楚炎正靠在椅背上，眼神茫然地盯着车顶，屏息一动不动。他的脸色是从未见过的苍白和痛苦，可是眼神安静，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车顶，仿佛透过车顶看向很遥远的地方。长长的睫毛垂落下去，他闭上眼，像一只美丽的玉蝶，安静地等待死亡。

“楚炎？”我轻轻地伸手过去，触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发现他的身体轻微地痉挛着，“楚炎，楚炎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我这才惊恐发觉：由于车内空间窄小，加上密封起来，氧气越来越稀薄，快不够用了！他在保护我，想将最后一点氧气留给我，拖延时间，等待蓝子扬找到这里将我救出去！

“楚炎，你是傻瓜吗？”我扑上去摇晃他的双肩，含泪叫道，“你张嘴，呼吸啊……楚炎……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你死掉了我该怎么办……楚炎，楚炎……”

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任凭我哭喊号叫。他的唇闭得那么紧，牙关也咬紧，他铁了心地要丢下我。他的脸已经渐渐由白色变成紫青，嘴唇苍白得骇人，脆弱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

“楚炎，我喜欢的人是你啊！我喜欢你，为了你，可以抛弃全世界，抛弃生命……说喜欢蓝子扬是骗人的……”眼泪流过脸颊流过下颌，砸在楚炎干净白皙的脸庞上，我俯身下去，吻他，“如果楚炎死掉的话，米拉菲也会跟他一起死掉的。”

辗转反侧地吻他，一刻不停地吻他，眼泪滑到唇边，很快便和我的呜咽声一起吞进了肚里。就在我绝望地以为楚炎已经死去的时候，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手抵住我的下颌，轻柔地回吻我……

“楚炎，我喜欢你。一刻也不想离开，每天都希望陪在你身边，一起长大，一起变老。你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我都不想错过。”

“楚炎，我喜欢你。上体育课的时候忽然短暂性晕倒，呵呵，医务室的老师说我贫血了，我想你想得都贫血了耶。”

“楚炎，我喜欢你。这个夏季总是连绵不绝地下雨，我忘记了带伞，放学途中还不小心被飞驰而过的车溅了一身湿。但是因为心里想着你，觉得路边的小狗便便都好浪漫。”

“楚炎，我喜欢你。为什么你还是那么冷漠呢，已经是第四封了……你对我，真的连一点点、一点点的喜欢和感动都没有吗……”

“楚炎，我喜欢你。妈妈说，拉菲草也叫许愿草，韧性强，用它编织的手链不易折断。可一旦折断了，愿望就会很快实现。当我的拉菲草手链折断的时候，我的王子就会披荆而来……我果然等到了你……”

“楚炎，我喜欢你……”

在灿烂阳光的午后，一张张五颜六色的信纸被摆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不时有蝴蝶飞舞而过，我躺在草地上，头枕着楚炎的腿，一封封地念那些情书，怎么念都念不够。

一个星期前，我和楚炎被洪水堵在密封的车内，他为了保护我，居然想牺牲自己不肯呼吸。幸好在我的kiss攻击下张开了嘴，而蓝子扬也及时找到了我们，将车玻璃打碎了救我们出去。奇怪的是那天后，蓝子扬就奇迹般地失踪了，听说是陪蓝子纯办理出国留学的事情了。而我也搬到楚炎的家，晚上睡在那座白色宫殿外的人工池里，白天则被抱出来，躺在草地上晒太阳，除行动不便外还是很悠闲快乐的！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吹来青草清新的气息，几张搁在旁边的信纸被吹得远远的。

我甩动了一下金色鱼尾：“炎，信纸被风吹走了耶。”我坐起身来，见楚炎背靠着树身，已经沉沉睡去。阳光透过树缝洒落下来，形成千丝万缕的金光，沿着他精致秀美的面孔滑落。睡着的他，鼻翼微动，睫毛密长，更加美如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