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放心，俞子洚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只觉得头一晕，湿漉漉的风迎面吹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往地上倒去，脚绊到了什么东西，我嗷嗷大叫起来。

“别吵！”俞子洚带着我就地一滚，躲进了卧房。与此同时，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慌乱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俞子洚拧门把手的声音，拧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打开。俞子洚淡淡地道：“在里面。”指的自然是那条大鱼。我的心一沉，这条鱼关上门是想要瓮中捉鳖吗？

外头传来肖扬老师的敲门声：“苗苗，你们还好吧？”

我心中一暖，却又忧心忡忡，虽然暂时还好，但“我为人肉，鱼为刀俎”，待会儿好不好都看那条鱼的心情吧。“喂！姓俞的。”我顿了顿，用英语问他，“你到底有几成把握赢它？”我就不信这条中国鱼还懂英文。“本来是百分之百，现在是五成。”他这次倒是认真地用英语回答着我，“我只有两张银符。”

我满脸黑线，有他这么算概率的吗？他还真是大言不惭！“如果你等一下再定错，是不是概率就是零了？”听他应声，我差点没跌坐在地上，“这就是你的十成把握……”

俞子洚无辜道：“房间太暗，我的眼睛又没有红外线功能。现在知道怕了？放心，这间房间这么小，它只要一靠近你，我一定能定住它。”

等它靠近我，那我该缺胳膊少腿了吧？看来我还是只能自救！

“这里是不是卧室？”我忽然反应过来，一高兴也顾不上用英文说了，连忙指挥起他，“我帮你找它！你快点把巧克力拿给我。”旁边的俞子洚半天没发声，我只好胡诌道，“我们要准备持久战，得补充能量！”

“再喂我一个。”“还没有补充够？”俞子洚对我能不能帮忙显然心存怀疑，喂起巧克力总有些敷衍。“怎么又是杏仁儿的。”我其实更苦恼，接连吃了七八颗，都快要吃吐了，还没有咬到裹了鱿鱼馅儿的。“你还挑口味？”“别废话！快再喂一个！”俞子洚这个盟友实在有点儿不合作，好在这一口下去，我的味蕾终于接收到了一股鱿鱼的气息，那惬意的感觉瞬间遍布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黑暗中，我的瞳孔渐渐扩大，微弱的光线反射入我的眼睛，本来混沌漆黑的视野忽然间变得开阔起来，四周的家具摆设清晰入目，我甚至能看到床头的电子闹钟显示的时间：21：32。

俞子洚再送入一颗巧克力，口中的鱿鱼又多了一些，我这才注意到俞子洚的额头上青了一大块，看来是他刚才带着我滚进房时，撞到了门角。我回给他一个笑脸，但是俞子洚的表情十分凝重，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糟糕！我心中一紧，赶紧把眼闭上。本来以为这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我长出猫耳朵、猫爪子来，他也看不清。可我忽略了一点，猫儿的眼睛，因为能够反光，在原本漆黑的房间里头，就像两颗会发光的宝石。此时此刻，我的眼睛定然格外诡异！

但愿俞子洚会以为那是幻觉。

我不敢再睁眼，只好凭借耳朵和鼻子，把那条该死的鱼找出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千丝万缕的气味渐渐聚拢来，好比雷达天线的耳朵也将人类听不到的超声波汇集着。那种嗡嗡的高频声音正在渐渐增大，我甚至能察觉出这声音和气息是一种攻击的信号！

躲在暗处的这条鱼看来正在酝酿着下一次进攻！我问俞子洚：“你信不信我？”

隔了两秒，他才笃定地应了一声，他一定做好了准备吧！

我放了心，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眼，果然瞧见那条鱼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再度袭击。

“我的一点钟方向！”

就在那条鱼飞扑而来的那一瞬间，银光一闪，展翅而飞的大鱼直挺挺地被定格了，砰的一声重重地掉在了地上，僵硬得就像一架飞机竖直降落，因为身体太滑，还在木地板上滑翔了半米远。

“成功了！”我和俞子洚居然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和煦的笑容却有了一丝凝滞，我的心咯噔一跳，慌忙把眼睛重新闭上。

鱼虽然被抓住了，但整个房间的电路都被它给破坏了，俞子洚和肖扬只好去更换保险丝。

房间里只留下我和那条文鳐，文鳐一直在挣扎，可惜它除了能让身体微微颤抖，压根儿不能挪动半分。它的嘴巴也在剧烈地一开一合，好像发出了一些声音，我仔细辨别，它好像在说：“主人，你不要我了吗？你真的只要他们，不要我了吗？”

我吓了一跳，这也太奇怪了吧！我居然能听懂它说话！再瞧它还是瞪着大大的鱼眼望向厅那边，依旧说着：“我不想离开你，我不要被他们吃掉！主人！主人……”

我从它的声音中听出了哀怨，它口中的主人应该是肖扬老师吧。

我忽然有些理解它的行为了，其实它不是发疯地攻击人类，而是失望和害怕。因为肖扬老师说要为我做鱼吃而失望，因为听了肖扬老师说把它卖了就可以买房的笑话而害怕。正是我们的欢歌笑语强烈地刺激着它，它早已当了真，以为相处了二十多年的主人要抛弃它了，于是彻底怒了、狂了，才变得这样凶狠。

我还想再听一下它在说些什么，但是视线越来越模糊，听力也渐渐不行，猫儿的属性正在渐渐退却。房间里一下子灯火通明，我还有些不适应地闭了眼，直到俞子洚和肖扬老师一起走进来。“我已经叫了特殊生物搬运公司，他们一会儿就会把它带走的。”

“又带走？”这家伙就知道捉妖，我猛地睁开眼，强光的刺激下，我都有些看不清俞子洚的样子。

文鳐见到肖扬老师，似乎有点儿激动，它嘴巴一张一合得更快了，它一定是在辩解着什么。我不禁有些怜悯：“能不能不带它走？我看它只是一时生气，也许……不是真的想伤人呢？”

文鳐那呆板的眼睛似乎在望着我，它一定没想到我会说出它的心声吧。

俞子洚饶有意味地看着我：“刚才还一个劲儿地让我干掉它，怎么一眨眼就又倒戈了？黎苗苗，我看你是同情上瘾了吧？拜托你不要好了伤疤就忘了疼，请你看清楚，它随便一生气，就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肖扬老师的家早已一片狼藉，桌椅好些都报废了，更别提阳台、厅里满地都是玻璃碴。俞子洚和肖扬老师也都挂了彩，要不是及时把它定住，根本不知道它还会搞出什么乱子来！

“肖扬老师，你也愿意它被带走吗？我想它既然通人性，一定知道错了，能不能给它一次机会，也许它以后再也不敢了呢？”我有些不忍心，只是我自己也没料到，居然会一再为我的“食物”说话。

肖扬老师皱着眉，看着文鳐叹气道：“以前我只要一吃鱼，就会摔跤，后来久而久之，我就再也不吃鱼了，现在想来，原来都跟它有关。”他这样一说，我便知道没戏了。心里头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可又无可奈何。将心比心，肖扬老师是人，当他知道自己养的鱼是一种精怪，而且还经历了这样一次恐怖袭击，哪里还敢把它留在家里呢？换做是我，也不肯吧。只是养了这么久，到底有些感情，肖扬老师忍不住问起：“鱼头，你要把它带到哪里去？能不能不要伤害它？”“放心吧。搬运公司只是把它送回它的世界，远离人类而已。”不知为何，俞子洚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

文鳐被带走的时候，我已经能走动了。它的眼睛因为没有眼皮，所以一眨不眨地看着肖扬老师，那份依依不舍居然让我心有戚戚焉，我说：“它好像在流泪。”“鱼不会流眼泪。”俞子洚只一句话就大杀风景。我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冷血！”这个家伙就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车门关上的时候，肖扬老师气喘吁吁地下楼来：“等一等！”

我面色一喜，还以为肖扬老师改变主意了，只见他把两大袋鱼食递给搬运人员：“这是它平时最喜欢吃的鱼食，一次别喂太多，免得胀坏。”

我的笑容于是又暗淡下去。

运载着文鳐的车一会儿就消失在夜幕里，肖扬老师站了好一会儿，一个人默默地走上楼去，疲惫得再不想跟谁说一句话。虽然不舍，但他还是只能把它送走，送得远远的。

旁观的俞子洚早知道肖扬老师的选择，多嘴地补充了一句：“我没说错吧，异类就是异类，不可能和人生活在一起的。”我觉得索然无味，俞子洚这个灾星除了毒舌以外，心还是石头做的。“拜拜，我回去了！”我懒得理会他，准备回学校。

他的手却拍了拍我的肩膀：“等一等。”

“干吗啊？”我回转头，见俞子洚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张黄色的扑克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现在，轮到你了！”

注：

文鳐，《山海经卷二西山经》中记载：“文鳐鱼，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以夜飞。见则天下大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