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午夜的小区里空荡荡的，深秋的晚风吹得人起了森森的寒意，草地上泛着绿光的装饰灯映在他的脸上，居然让我有些不寒而栗。我拧着脖子，明明心虚却不得不逞强地重重拂开他的手：“我没空跟你闹，寝室都关门了！”

俞子洚完全没有放我走的意思：“真巧，我也没空跟你玩。但在你解释清楚之前，不能走。”

“解释什么？”我假装听不懂，心里头却忐忑不安。

“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能那么准确地找到文鳐的所在，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眼睛在黑夜里会发光！还有，解释一下，你凭什么能闻到那个三尸妖身上没有妖气！”

我的心怦怦直跳，这个“鱼子酱”果然不是那么好打发，他不止察觉到我这次的怪异，居然把上次阿迟的事情也联系起来了！

没等我辩驳，他就自行补充道：“因为你也不是人，所以才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闻到人类闻不到的气味；因为你是妖，所以才会把三尸妖放掉，把避役放掉，同情文鳐。”

“我不是妖！你……你胡说八道！”我急得面红耳赤，“我……我之所以能看到文鳐，是因为我眼睛好，不像你，有夜盲症！而且牛奶巧克力里头富含维生素a，吃了自然视力更好了。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看不见就诬赖人？帮你抓到那条鱼，你不但不感谢我，还狗咬吕洞宾……”

我气势汹汹地说了一大段，只希望他能被我绕晕，好趁机溜走，可是俞子洚哪里那么好忽悠？他只是含笑看着我。

我觉得他这样子讨厌得紧，又气又急道：“既然我是妖，你那么本事，怎么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没认出来呢？好啊，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妖？”

俞子洚好整以暇道：“认不出来可以是两个原因，一个呢是我修行不够，另一个就是你隐藏得太深。不过，我说不出来不代表我不能让你现形，这张符会帮你说真话的！”

没等我反应过来，纸牌已经离了他的手，好像我的身体有磁性一样，那道符紧紧地贴在我的胸口。我伸手去撕，俞子洚的大手立马按了上来：“撕也没用。”

“你放手！”我面红耳赤。

“为什么要放？”

“你还不放！”我气得跺脚，“流氓！”

俞子洚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下可顾不得我是不是妖，手飞快地缩了回去，一向从容的面庞居然也窘得通红，但还是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又什么都没有……”

“你！”我真想找根针把这家伙的嘴巴缝起来。

“符变红，你就是人，要是变黑，那你就是妖。”俞子洚连忙把话题转移回来，只是盯着我胸口那道符的眼睛有些闪烁。

抛开俞子洚的因素，那一刻，我也十分好奇这道符的结果。尽管我坚信自己只是被猫神下了咒，但对这道符究竟会显示出什么颜色，我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一时间也不急着逃跑，只是忐忑地低下头，可是那道符，过了好久，既没有变成红色，也没有一点点变黑的迹象。我上下扑腾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不解地问他：“颜色不变代表什么？”俞子洚两道又黑又粗的眉毛拧在一起，撕下纸牌端详了良久：“要么，就是这道符沾了脏物，失灵了，要么—”他的双目又笑成了月牙：“表示你不是人，也不是妖。我知道你是什么了！”

“是什么？”我紧张极了。

“人妖！”

我正在梦里边睡得香甜，小茵却一个劲儿催促我起来，我的眼皮重重的，怎么也睁不开：“你让我好好睡一下吧，昨晚上真的累坏了。”

“不是！我刚刚下楼看到那个捉阿迟的帅哥就在我们楼下转悠着！”小茵拽着我的手心里头都是汗，“他是不是又想对阿迟不利啊？他会不会已经找到阿迟了？”

“你说那个鱼子酱？”我这下子是真的睡意全无了，直接翻身坐起，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啊！我无奈地拍了拍小茵的手，“放心吧，他不是来找阿迟的，他是来找我的。”

小茵愣在当场，半天反应不过来：“找你的？你们认识？”小茵猛地捂住口：“天哪，昨天晚上送你回来的该不会是他吧？喂，你不是去跟肖扬老师二人世界了吗？”

还二人世界？想起昨晚，我只觉得疲惫不堪，回了小茵一句“一言难尽”就冲进洗手间了。尽管俞子洚对我起了疑心，可他找不到证据，看不出我有任何问题，只好乖乖放我回来。我还当他是担心女生半夜回家不安全，所以好心相送，闹了半天，原来是想看我住在哪里，好一大早就来骚扰我！

我草草洗漱完毕，然后冲下楼去。果然瞧见楼下沙县小吃的摊子前端坐着一个高挑男子，正夹着蒸饺往口里送，看到我，嘴角微微上翘，蒸饺顿时转了个向，对准了我：“这里的味道很不错，你吃过没？”

吃你个大头鬼！我气呼呼地走上前，恨不能拍桌子：“你又来干吗啊？”

俞子洚放下筷子，转而把盒子推到我面前，我定睛一看，这不是我昨天送给肖扬老师的巧克力吗？

他掀开盖子：“昨天晚上我吃了好几颗。”

没等他说完，我一把抢过来，果然瞧见玫瑰花瓣上，只剩零星的几颗了。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喂！你有没有道德啊！这是我送给肖扬老师的！”

他像没瞧见我的怒气似的：“可是视力一点儿也没见好啊，照样还是看不见。喂，要不你吃两颗我瞧瞧？”

我把盒子盖好，抱起就往回走，没走两步，他已经追了上来，我推了他一把：“你什么意思？我说了我不是妖怪！”或许是我的声音太大，过路的人好些都扭来看了我一眼，我慌乱起来，生气地恐吓道，“你再揪着我不放，我就打110，告你性骚扰！”

俞子洚差点没笑出声来，看我一脸严肃不像开玩笑的，他便举出三根手指：“这样，让我观察你三天。如果三天后，我还没发现你有任何问题，我就再也不来找你。怎么样？”

“我凭什么让你跟着三天？”这个家伙我真是一秒也不想多见。

我转头要走，他却在背后不急不缓地道：“好啊，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只好每天都来这里，这里的蒸饺味道真的很好。”

真是个难打发的主儿！我咬牙切齿，权衡之下，只得妥协：“好，三天就三天！不过我要约法三章。第一，我去学校上课的时候你不能跟着我；第二，晚上我得回寝室睡觉，你不能找借口让我出来；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不准用你的那些什么破法术捉弄我！”

俞子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成交！”

跟就跟吧，只要我白天忍忍，不吃鱼，他不就一点儿蛛丝马迹也发现不了吗？看着面前胸有成竹的俞子洚，我挺起胸膛暗暗咬牙，绝不能栽在鱼子酱手里！一定要他灰溜溜地从我身边滚蛋！

我以为俞子洚会想出什么高深的法子考察我是不是妖怪，没想到他的方法居然是最笨的—跟着我逛街。

大街上，路人时不时地瞄来，尤其是女生们，投向我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恨。平心而论，人群里，俞子洚高挑出众、格外惹眼，论外形丝毫不输于广告牌上的那些明星，跟这样的男生一起逛街，当然是倍儿有面子。可问题是，这个鱼子酱压根儿没安好心啊，我真想对那些女生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身旁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估计是神经紧绷了一早上，肚子都饿得格外快：“喂，我要回去吃饭了。”“饿了？那我请你吃饭啊。”阳光下，俞子洚笑得像一只狐狸。“你请客？”我正想说，这家伙怎么会好心请我吃饭，可转念一想，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被他观察，难道午饭钱还要我自己掏吗？于是理直气壮地翻白眼，狮子大开口，“我要吃大餐！”

“好啊！”俞子洚伸手指向一家店，“就吃那个吧。”

那家店装修不错，店里人头攒动，看样子价格不菲，味道也不错，我不由兴起，正要答应，猛地瞥见头顶的鎏金大招牌，顿时垮掉。

“九州烤鱼”─我于是踟蹰不前：“我不想吃鱼。”说这话的时候，肚子非常不配合地哀号了一声。

俞子洚不免有些惊讶：“不会吧？你昨天还对着文鳐一个劲儿流口水，哪怕被它追着还嚷嚷着要吃鱼呢。”

“人是会变的嘛！昨晚那么恐怖，我估计以后看到鱼都怕得要命，哪里还敢吃啊？”我还不至于傻到在俞子洚的眼皮底下吃鱼，那根本就是送死。

“是吗？”他的手插在口袋里，笑看着我，目光仿佛能穿透眼睛直抵人的内心深处，“还是不肯吃鱼其实有别的原因？”

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这家伙没那么聪明吧？于是连忙揉着肚子说：“不，不，我今天肠胃不舒服，要吃清淡点的。要不咱们吃素菜吧？对！吃素。”

说到丰华市最出名的素菜馆，自然要算是长寿观旁边的“一棵树”。这家素菜馆，口碑极佳，规模并不大，只有上下两层楼，装修也一般，可每一盘素菜的价格比荤菜还要贵好多。即便如此，每天都客满，一些慕名而来的食客甚至宁愿拿上号牌排上一个小时的队伍。

既然有人抻长脖子等我宰，我当然不客气了。尽管今天不是初一十五，到长寿观的香客并不多，但“一棵树”还是人满为患。

我兴高采烈地拿了号牌，坐在门口等着，俞子洚则从外头捧着两只纸杯小跑进来：“饿了吧？还是热的，先吃点。”关东煮的香气扑面而来，我的眼睛都直了。

“你朋友对你可真好啊！”站在门口发号牌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直看着我笑。

对我好？还真是……好。他递给我的那杯关东煮，全部都是墨鱼丸，我能吃吗？我脸一沉，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来，把关东煮往他手里一丢：“我不喜欢吃。”

“不会吧？这个也很清淡啊。喂，很好吃的！”俞子洚还不忘咬一口，鱼肉的香气顿时弥漫在空气里，我憋着气差点都窒息了。这家伙怎么像是在故意引诱我吃鱼？糟了，昨天的那些巧克力里头应该还有几个是包裹了鱿鱼丝的，再加上我之前一个劲儿喊着要吃鱼，他一定怀疑问题就在“吃鱼”上！该死，这家伙实在是太聪明了！

“真不吃？”俞子洚把他那杯的汤都喝干了。“不吃！”我咽下口水，坚决否定。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吃。门口的中年男人笑开了：“姑娘你就吃点吧，你男朋友的胳膊都酸了，好歹也意思一下啊。”“就是，就是。”俞子洚也趁热打铁。我气得红了脸，直接站了起来：“他不是我男朋友！”

好在很快就有了位置，俞子洚点了好些菜，无锡酱排、素叉烧、黑椒牛排、咕咾肉。别看这些菜取的都是荤菜名，实际全部都是用素菜做的，分量不多，却精致美味极了。最令人称道的是，色香味都像极了荤菜。我不禁咬牙切齿，怪不得这家伙非要把点菜的活计揽下来，要是点道海鲜锅或者鲜鱼汤，让我解解馋也好呀！

这下可好，他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我却得忍受着桌面上那一杯关东煮的煎熬，哪怕汤都凉了，肉都硬了，对我而言，还是比桌上的其他热菜更有吸引力。

“想吃就吃啊。”他的头顶也长了眼睛吗？俞子洚埋头苦吃的时候居然还惦记着我。

“谁想吃啊！”我翻着白眼，肠子都青了。

“怎么，味道不好？”刚才见过的那个中年人和颜悦色地探头过来。点菜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就是这间店的老板。

我连忙摆手：“不……不是，做得特别好吃。菜的卖相好，吃起来味道更好！”俞子洚也品论道：“菜的味道自然是不必说的。要我说，老板你这家店的名字取得好，一棵树，淡雅又好记，装修舒服清新，和你家的食材真是配合得相得益彰。说起来，我也吃过不少素菜，数你这儿的特别，居然还能吃出草木的清香。”

我从来没听过俞子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更没想到老板对俞子洚这家伙的马屁很是受用，笑着命人把一盘金灿灿的拔丝香蕉送上来：“尝尝这道菜吧，这是我们店的招牌菜，长相思。”

我赶紧夹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香蕉拉出长长的糖丝，糖丝缠在筷子上，像是晶莹剔透的玻璃线，刚送入口里，那边俞子洚又开口了：“思念就像这糖丝，分开了却还是牵连着，入口即化，回味却很是甜蜜，果然不愧叫长相思。看来这道菜必定蕴涵了无限情意在其中。”

我轻哼了一声，差点没吐出来，真看不出来这家伙也能说出这么酸的话。

“哈哈─说得太好了！一看就是文艺青年！”老板拍着俞子洚的肩膀乐开了怀，“实话告诉你们，其实这些菜都是我老婆做的。尤其这道长相思，对我和我老婆来说，很有纪念意义！就像你说的，情意无限。你真是我们的知音！这顿饭我请了，你们别慌着走，等我老婆忙完了，我带她来告诉你们这道菜的来历。”“好啊。”俞子洚也不推辞，爽朗地答应了。我不满地嘟囔道：“有些人为了吃白食，马屁都要拍到天上去了！”他却一拍脑袋，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还想再点个鲜鱼汤的，现在老板请客，倒不好意思加菜了。”

原本被压抑了稍许的食欲又被勾了起来，看着那一杯早放凉了的关东煮，我拼命地跟自己说，忍忍就过了。我忍……我忍无可忍啊！

俞子洚前脚去洗手间，我后脚就抱着关东煮，一路小跑直奔一楼的洗手间。刚把自己锁进小隔间，我就迫不及待地把鱼丸塞进口里，三下五除二吃完鱼丸，还把那浸有鱼味的汤水也喝了个干净，这才有了一丝满足的感觉。

隔壁的隔门砰的一声响，旁边的女人飞快地冲出了洗手间。我正想批判这女人怎么上完厕所都不冲啊，这么没有公德心，就听到她在门外慌乱地拨通手机，小声说：“这世界真是什么人都有，我刚才上厕所，居然有人在厕所里吃东西，还吃得很香！肯定是个变态，快把我恶心死了。”

我无奈摊手，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悲剧地沦落到躲在厕所，坐在马桶上吃着冰冷的鱼丸，还被人说成是变态？说到底，都是那个鱼子酱害的！我怎么就会答应他，让他跟着我三天呢？我躲在厕所里不敢出去，雪白的猫耳，碧绿幽亮的猫眼，要是顶着这副模样被人瞧见，那就不是变态而是变形金刚了！百无聊赖中，我那好事的耳朵又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声音。声音的频率有些高，正常的人耳是听不到的。那不像是机械的声音，而是某种生物发出的。尽管我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可直觉告诉我，这家酒店可能有什么问题。

我集中精神细细辨别，听出声源就是从洗手间旁边十米左右的地方发出来的。而那儿，饭菜的香味最浓密、最新鲜。是了，这条走廊的尽头不就是厨房吗？难道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厨房？那厨房里的人不是有危险？

当我能大大方方地走出卫生间时，还是抵挡不住好奇心，扭身就往走廊尽头的厨房走去。陆续有服务员端着热气腾腾的菜从我身边路过，还不忘好心提示我：“卫生间在前面，后面是厨房。”

走廊尽头的厨房，有着两扇厚重的金属门，此时正紧紧地关闭着。门两边开了两个小窗口，做好的菜就被直接搁在小窗口上，服务员瞧见了就把菜端走，根本不用进厨房。这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不像有任何不妥，可我还是不甘心，把头一低，就想从小窗口往里窥探，还没靠近，背后就有服务员轻拍我的肩头：“小姐，厨房不可以参观的。”

“可是……”我正想询问服务员厨房有没有什么不寻常，一转头，居然瞧见俞子洚也站在不远处，我连忙住口，不敢再多事。他则冲我颇有意味地一笑，指了指楼上：“老板让我们去会客室等他。”

老板夫妇忙完，一起上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三点。老板的妻子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见到我们，只是温和又腼腆地笑笑。老板携了她的手，在对面坐下，然后跟我和俞子洚讲起他们小两口的故事：“我二十二岁就跟明媛结婚了，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我从农村出来做厨子，学成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家店做一些小菜，打打下手。几年以后，我成了这家店的主厨，这才慢慢存了点钱。因为和明媛聚少离多，那时我就想把明媛接来。哪知道，她刚到的第二天……”老板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神情极其不自然，脸色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