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俞子洚的世界，变得很清静。他果然没有再来找我，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浑身上下有些不舒服，于是没事就到学生办公室去晃荡，找肖扬老师闲话家常：“肖扬老师明天有什么活动？”

“没什么活动啊。”

“周末呢？”

“在家里睡睡懒觉。”

“就一个人睡懒觉吗？怎么不跟朋友出去玩，比如那个俞子洚？”

肖扬老师从一堆资料中探出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苗苗，我发现了，你怎么老问鱼头？”

我一惊，连忙否认：“有吗？呃，我只是顺便问问而已，就是很好奇肖扬老师这么好的性格怎么会有他那样的朋友。”

肖扬老师莞尔一笑道：“鱼头有时候是没个正形，其实人挺好的，久了你就知道。不过，说起来，这家伙好像去恩施调研都一个多礼拜没露面了，给他发短信也不回，神神道道的。”

“去恩施调研？”我重复了一遍，调研？是捉妖吧，“他去这么久都没回吗？不会出事了吧？”

肖扬老师耸耸肩：“没事，他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消失十天半个月是家常便饭。”他说着，忽然放下手中的钢笔，托着下巴看着我，慢慢地说道，“苗苗，你好像对鱼头格外关心呢，你该不会是……”

“不是，不是！谁关心他了！”我使劲儿摇了摇头，急忙解释道，“我是出于人道角度，才顺便问一下他。谁让他干的行业属于高危职业。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个人，可是他其实也不是那么的令人讨厌，再怎么说，我也不希望他出什么事嘛。”

“是吗？我听得云里雾里，苗苗你到底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讨厌他啊？”肖扬老师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我总觉得他似乎有了不该有的误解，他微笑着把手机掏出来道，“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别……千万别！”我吓了一跳，真怕肖扬老师真就一个电话打过去了。我慌忙夺路而逃，恨不能把自己的嘴巴狠狠打两下。我这是在干吗呢？吃饱了没事干吗去探听捉妖人的下落？生怕他不来找我，把我交给什么特殊生物运输公司吗？

唉，我一定是脑袋抽了！

寝室里，思蕊正在央求一向交好的胖妞：“你就帮我这一次吧，跟我换一下实习单位好不好？只要去实习七天，我给你七百块钱总行了吧？”

胖妞纹丝不动：“不去，那所小学所在的地方那么偏僻，听说条件和环境都极差，你给我一千我也不去。”

“那我给你一千五，一千五总行了吧？”思蕊有些急了，“胖妞，平时你吃我的、用我的还少吗？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我？”

“这是小忙吗？”胖妞也怒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前两天隔壁班有个女生去了，第二天就跑回来了，她一回来就病倒了，到现在还在住院呢。恩施z县那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谁知道有什么脏东西！我傻了才会去呢！”

“要不，我跟你换吧。”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我，忽然一冲动，撩起床帘，对思蕊慷慨大方地说道。

当天晚上我就被思蕊送上了前往z县的大巴。第二天清晨，颠簸了一夜的我，终于费力地找到了这所z县第五小学。z县本是贫困县，第五小学又是在县城的郊区，虽然说背山靠水，可也太原始风光了吧，有人会愿意到这里实习才怪！怪不得那个女生来了一天，就立马收拾铺盖，打道回府了。

因为来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准备，还好之前来的那个女生走得匆忙，很多东西没带走，学校就安排我在她的那间房间住下。教导主任告诉我，这栋宿舍楼一个月前才翻修好。然而，即便重新粉刷，还是不能掩盖这栋三层的教师宿舍的老旧和脆弱。脚下铺的青砖早已经被踏得凹凸不平，走上三楼，窗外的风一吹，整个楼似乎都有些微微地颤抖。

我上了楼，就有一种骂人的冲动，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一时冲动主动跟思蕊换实习单位呢？真是自作自受啊！

中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我就倒在床上想补个午觉。朦朦胧胧的，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那是个男子的声音，轻柔又热烈，好像在说：“你来了？你终于来了？”这声音炽热如火，可我的脸上却有股飕飕的凉意，仿佛有一阵冷风沿着我的额头一路向下，直到脖间。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就要睁开眼。

然而，眼皮子就像是铅块一样，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那个男子的声音始终在我耳畔回荡：“你摸摸我的心，它等了很久很久，都要冻僵了。”

我感觉手好像被抬了起来，穿过冰凉却又软软的、海绵般的组织，指尖仿佛碰到了滚烫的、跳动着的心脏。陡然，那颗人心停止了跳动，有热流从当中缓缓地流淌而出，沿着我的手掌一直往身上蔓延，还带着一股血液的腥味。

那是什么？我的脑袋猛地一紧，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扎着睁开了眼。

眼前有个身影在晃动，影影绰绰的，好像是个男子，正在对我笑：“你醒了？我去帮你倒杯水来。”说完已经扭转身，开门出去。

我从床上弹了起来，脑袋一片迷糊。刚刚是在做噩梦吗？可是刚才跟我说话、帮我去倒水的又是谁？是哪个好心的老师吗？

我赶紧追了出去，倒真的瞧见那个男子的身影，他拐入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房。我跟过去，想要道谢，还没进门，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是教导主任。

“刚才进去的是哪个老师呀？他还帮我倒水，怪不好意思的。”

教导主任愣了愣：“没人进来啊。”

“我看见他进去的啊，是个男老师。”我犹疑地向里张望，可是在看到门上写的两个字时，顿时傻眼了—“女厕”。

这哪里是开水房？

教导主任无声地笑了：“小黎，你还没睡醒吧？赶紧去水房擦把脸，哪有男人敢进女厕所。”

“可是……”眼前的的确确是女厕所，里面的的确确空无一人。

难道刚才真的是我在做梦？我揉着脑袋，半信半疑地走回房，顿觉背心发凉，桌子上搁着一只白色的瓷杯，里面正冒着丝丝热气。周围，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学校的条件十分简陋，浴室也没有安装热水器。我只好烧好开水，倒进桶里，再拎到浴室的小隔间里。

我放下浴帘，一边拧开水龙头接着冷水，一边脱衣服。衣服脱了一半，就听见有人进来，径直走进了我隔壁的隔间，发出一声轻咳，是个男人的嗓音！我顿时吓了一跳，大声喊道：“喂，这里是女浴室！”那男人恍若未闻，继续清了清喉咙，唱起歌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回音与歌声交叠在一起，俨然就是二重唱，在浴室里头回荡着。我居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置身于一个大礼堂中，那哗哗的水声也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掌声。

不，不对劲儿！

“谁啊？到底是谁在唱歌？”我高声地喊道。那男人还在自顾自地唱着，唱得我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我再不敢停留，披上衣服就冲了出去：“变态，真是变态！”这一出去，又和教导主任撞了个满怀，把她的眼镜都撞在了地上。“小黎，你怎么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眼见教导主任穿着睡衣和拖鞋，手上也拎着一只水桶，我也顾不得自己现在的狼狈，连忙阻止她道：“里面有个男人！”“什么？”教导主任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对着里头喊道，“喂，谁在里面啊？男浴室在楼下。”

并没有人答应。

教导主任泼辣地捋起袖子：“再不说话，我们就进去了啊。”

“喂！别急着进去！”我还没说完，教导主任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

“哪里有人啊？”教导主任把所有隔间的浴帘都撩开，每一个隔间里头都空荡荡的，只有我拧开的水龙头还在哗啦啦地往下流水，桶里的水正不停地漫出来。

教导主任踢踏着拖鞋的声音取代了那嘹亮却又刺耳的歌声，在浴室里头啪嗒地响着。

我不禁急了：“刚才明明有个男人在唱歌的！”我大着胆子往隔间探了探头，原本拧紧的水龙头忽然放出哗哗的水来，那水花从地面飞溅到我的脸上，竟带着一股血腥气！

“啊！”我吓得大叫出声，教导主任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上前拧了拧有些生锈的阀门，“没事，就是水管子坏了，明天早上我找师傅来修。”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黎，你呀，神经太紧张啦。没事了，赶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说完就把浴帘拉上了。

是我神经太紧张了吗？

我转身出了浴室，恹恹地正要回房，一抬头，却瞧见房门前站着一个人影，是个男人！恍惚间，他已经朝我咧开了嘴，对我笑了起来。

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时，走廊上却是空空如也，只有那昏暗的十五瓦的白炽灯泡在冷风中轻轻地摇摆，将面前开水瓶的影子拉得老长。我忽然意识到，刚才那个男人是没有影子的！

如果不是幻觉，那么那个男人是什么？

午睡时耳畔的呼唤，浴室里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声，以及灯光下没有影子的人影……我不禁冷汗涔涔，心里头几乎已经肯定—这栋楼里肯定有脏东西！那个男人不是人！

我飞快地冲进浴室，教导主任刚脱得一丝不挂，被我这一撩帘子，差点没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我没空去看教导主任的脸色，只是严肃又紧张地握住她的手说道：“主任，这里有点不对劲儿，刚才我看到的那个男人，可能……不是人。”

教导主任张了张口：“不是人，难道是鬼吗？”我正要说‘是鬼还是妖，那我就不知道了’，教导主任已经不高兴地说道：“小黎，我原来以为你跟之前来的那个女生不一样，你是一个实在的姑娘。可是现在我发现你们一样了，你们不想在我们小学实习，就直说好啦，干吗非要编造什么遇到鬼啊、不对劲儿啊这样的谎话呢？”

我亟亟道：“我没有说谎，这里真的有古怪！那个男人真的有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看到了，可我真的没骗您！”

教导主任还是不相信：“是，这间教工宿舍是很久了，可是我之前就住在这里，一点问题也没有啊。上个月刚装修完，我们住进来，还不是个个都好好的。这一层楼住了又不止你一个人，怎么你一来就能看到古怪，我们住了这么久都没问题？”

“我……”我一下子说不上来。

教导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小黎，天太晚啦，你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找人送你去车站。”她说着，还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哪！”

“主任，我不是这个意思！”然而，无论我说什么，教导主任都铁了心认定我是随便胡诌的借口。

我只觉得气闷，为什么她就是不相信呢？是因为只有我能看见那个男人吗？不对，我想起教导主任的话，之前来的那个女生一定也看到什么脏东西了吧？是了，那个女生第二天就急急忙忙回了丰华市，还住院，看来她不是生病，而是被吓病了吧？

我不禁心悸，为什么我和那个女生都能看到？难道这个家伙只针对外来人口？我顿觉紧张，下意识地就想翻包找鱼吃。大概只有变成猫儿，我才能找到一点安全感。翻了半天才突然想起，为了怕自己吃鱼后多管闲事露出马脚，我刻意克制自己，已经好多天没吃鱼了，更别提随身携带鱼干。

现在这么晚了，学校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我上哪里去找鱼啊？

怎么办？情急之下，我的脑袋里迅速闪过一个人影—俞子洚！这个时候只有找他了！我立马掏出手机给俞子洚打电话，说起来也奇怪，这么多天我并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可我竟然能熟练地把他的电话号码给背下来。

“喂？”当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像是一下子落在了实处，好像一下子就有了一座可以依赖的靠山似的。

“黎苗苗？是你吗？”

“是我呀，我现在在恩施z县，这里有脏东西啊！”我尽量压低嗓音，把这边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然而，我只听见那头俞子洚在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是捉妖人啊，我找你当然是让你来捉妖了！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我这里有脏东西啊！”我亟亟地说着。

可是电话那头却依旧在自顾自地说道：“我这里信号很差，完全听不到你在说什么。我过一会儿再联系你吧！”啪的一声，只听见一阵忙音。

我难以置信，这家伙居然就这样挂掉我的电话了！这是什么意思？谁不知道“手机信号差”是最常用的托词，他这是摆明了不想理我吗？这家伙太没有人性了吧！就算不是朋友，但经历过那么几次险境，怎么说也该有点儿革命同志的惺惺相惜吧？他居然用这么烂的理由拒绝帮我！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千里迢迢跑到恩施来，居然贴上这么张冷屁股！不对，我来恩施是帮思蕊，关他什么事！

我觉得自己的思绪都有些混乱了，不就是个捉妖人吗，本事也就一般般，谁稀罕他的帮助啊！说是这样说，我还是下意识地又拨了俞子洚的号码，然而这一次，我只听见熟悉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太过分了！居然直接关机了，难道我黎苗苗没了他就搞不定那些妖魔鬼怪吗？我这次还真就不需要他帮忙呢！

我非常有骨气地把手机也关了。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准备独自战斗，抬起头瞧见刚洗完澡出来的教导主任，声音一软，就冲她而去了：“主任，我晚上能睡您那儿吗？”

或许正如我所料，那个脏东西只会让外来人口瞧见，昨天晚上，除了教导主任的鼾声让我难以入睡以外，基本上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可我还要在这里待六天整呢，总不能每天晚上都和她挤在一张床上吧。当然，主要是，就算我肯，教导主任也不肯啊！

实习任务是肯定要完成的，俞子洚那家伙指望不上，我只有靠自己了。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什么来路，可是也许只要让他知道我的异能，怎么着也能让他忌惮我三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吧？实在不行，到时候再逃回去好了。

小学外边有一间小卖部，我一去就示意老板把所有的鱼类食品拿出来。老板进屋里老半天，最后翻出两袋积满了灰尘的香辣鱼干，我一看生产日期，顿时无语：“老板，你也不用这么黑心吧，都过期两年啦。”

“啊？是吗？”老板看了看，尴尬道，“我们店里平时很少进这种零食的，学生买得少。得了，你要就便宜点拿去好了。”

都过期了，还卖给我？我扭头就走，可是在附近转了好半天，都没有瞧见第二个小卖部。正在我犹豫是否该去买过期鱼干的时候，就瞧见教导主任站在校门口，冲我打招呼：“小黎啊，你去哪里了？手机都没开。”

我这才想起，光顾着买鱼，都忘了开手机了。

教导主任又说：“小黎，你们学校的辅导员来了，一来就问你的消息。”

辅导员？我一愣：“是肖扬老师？”可是他怎么会来这儿呢？

“好像不姓肖吧？”偏巧来了电话，教导主任没说完，就走开接电话去了。我走上楼，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拿手机，就听见门里边传来男人的歌声，脑袋嗡地一响，我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大脑直冲，也没听清楚他在唱什么，扭身就往外跑。又来了！这家伙又来了！居然还明目张胆地在我房间里头唱歌！

我以最快的速度径直冲进小卖部，拍出一张十块的钞票：“老板，来两袋过期的鱼干！”

我重新爬上楼，那家伙的歌唱还没有停止，这一次我倒是听清楚他在唱什么了：“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推他个大头鬼！我胸中填满怒火，仗着手中的过期鱼干，底气倒也不少，一抻脚，也不用钥匙开门了，直接踹了进去。

“你还跟我装神弄鬼！”我气势汹汹、中气十足地对着里面大号了一声，顿时把里头的男人吓了一跳，他立即用双手捂住下体。对！下体！我忽然意识到面前的男人居然是赤裸着的，我连忙用手上的鱼干挡住脸。

“你要不要脸啊，就算想见我也用不着这样激动吧？”男人无比愤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