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到肖扬老师的时候，女人的眼眸里闪过一道精光，我脱口问道：“咦，你认识肖扬老师？”女人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雪白的面庞上那对漆黑的眼珠子有些慌乱，我幡然醒悟，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她道，“我懂啦，该不会只有肖扬老师买的冰激凌是很好吃的吧？”

“哈哈─我说怎么就那个女警察的冰激凌那么难吃，该不会……”我顿时觉得心情舒畅，老板娘一定是喜欢肖扬老师吧？那她自然就讨厌女警察，所以故意给了她一盒难吃的冰激凌。

“喂，我是肖扬老师的朋友，我要再吃一盒和肖扬老师买的一样的冰激凌……”我话还没说完，手里一空，女人把那盒冰激凌抽了回去，冷哼道：“一只猫儿吃什么冰激凌。”

“什……什么猫儿？”我浑身打了个激灵，瞪大眼睛看着女人，怀疑自己的脑袋因为冻僵所以听错了话。

女人白了我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装什么啊，这里又没有人类。”她径直走进玻璃房，我咀嚼着她话里的意思，眼睛瞪得更圆了：“我没有装，什么叫没有人类，你……你不是？”

她没有理会我，只是取了一盒冰激凌出来，雪白纤长的双手在那盒冰激凌上轻轻一抚，亮光一闪，冰晶如雪花般飘落下来，洒在冰激凌表面，晶莹透亮，灯光下璀璨生辉，比钻石还要炫目。但这道亮丽转瞬即逝，再递给我的时候，和普通的冰激凌并没有两样。她没好气地说道：“给你，没见过这么好吃的猫儿。”

我哪里还有吃东西的心情，不由得警惕地看着她，矢口否认：“喂，我不是什么猫儿！”

“我是岷山的雪妖，能轻易看见每个人的真身，所以你骗不了我。”她轻蔑一笑，“放心，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再说，我也不一定斗得过你。”

原来她是雪妖，怪不得她这间店这么冷。我撇了撇嘴道：“我真的不是猫儿，我是被猫神下了咒，才会偶尔变成猫儿。”

“哦？是吗？”雪妖似乎更愿意相信她的眼睛，见我坚持，却也只是笑笑，“你不愿承认就算了！”

什么叫我不愿承认？过去二十年，我都正常得很啊！就算是现在，只要我不吃鱼，不也是正常人吗？

脑子里猛地闪过那一日在z县的情形，那天我并没有吃鱼，可在俞子洚遇险时，我还是在一瞬间生出了猫爪、猫耳。还有在动物园的时候，我不止有了猫爪、猫耳，甚至……甚至还多了一根猫尾巴！我真的只是被猫神调戏下了咒才这样吗？还是……还是……

我不敢往下想，雪妖的脸色却骤然一变，她连忙打开玻璃房后面的冰库，不由分说就把我拽了进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冰库至少是零下十几度，寒意刺骨，我瞬间都要变成冻豆腐了，我哆哆嗦嗦地说道：“干吗……干吗要这么冷……”“我是雪做的，温度高了，我会融化的。”雪妖的表情好像在怀疑我的智商。“我……我知道你会化，可是……可是为什么要把我拖进来……”我的牙齿咯咯地响着。雪妖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严肃地说道：“有个捉妖人来了，你要是不怕被捉走，就出去吧。”“捉妖人？”我对准猫眼一看，登时哭笑不得，她口中的捉妖人，可不就是俞子洚吗！“是，不过你不用太担心，这里周围都是冰块，能掩盖我们的踪迹，他发现不了我们的。”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当然不担心……他是我朋友。”“你朋友？猫妖居然和捉妖人成为朋友？”雪妖脸上满是怀疑，并没有打开门的意思。我说：“他是来找我的。”果然，我的手机立马响了起来。

“黎苗苗，你跑哪里去了？怎么没在这间冰激凌店？”隔着厚厚的冰库门，我只能从手机里听到俞子洚焦急的声音。

“呃—”雪妖握住我的双手，目光有些惊惶，用眼神示意我千万不要泄露她的所在。我只好撒谎，“我……在厕所。”雪妖这才松了口气，看向我和门外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你没事吧？听你的声音好像不大对劲儿。”

“我没事，你……快点回去啊……”你赖在店里不走，我才会有事咧！

“黎苗苗，你该不是吃坏肚子了吧？”俞子洚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你还真是好吃啊。”

“……”我冷得打战，好在那头俞子洚很快就没好气地说道：“怕了你，我去给你买药。”我当即表示支持，“那你快去！我马上就回火锅店。”

他一走，我再忍不住，打开门就冲了出去。虽然冰激凌店里的温度也很低，可相比冰库，我只感觉暖风扑面，整个人终于有了点生气。

雪妖随后走了出来，眼中竟然有种伤感和羡慕：“他还挺在乎你的。”

在乎我？我一愣，怎么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三个字来评价俞子洚对我的感觉，于是下意识地就嗤之以鼻：“得了吧，他不气死我就阿弥陀佛了！”

雪妖冷笑一声，把一只小小的锦盒放在我手上，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块手表，橙黄色的表带，我总感觉有些眼熟：“这……不是……”

“是肖扬的，你找个合适的机会还给他吧，不要让他知道就好。”

“这只手表怎么会在你这儿？”我一出声就感觉有些太八卦了，好在雪妖并不在意，只是低声说着：“上周这里发生了抢劫，他差点受伤，我想可能是我拉他的时候太用力，所以才把表给拽下来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还给他，不过我看是等不到了。”“……”我觉得大脑有些混乱，“你拉他？这么说，是你救了肖扬老师？”那贾慧又是怎么回事？她们当中有谁在说谎？“如果说是你救了肖扬老师，那劫匪也是你制伏的啰？你当时是怎么做的？”“对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当然是一掌直接***心脏，把它冻成石头。你问这个干吗？”

是了，肖扬老师说过，那个歹徒一直捂着胸口，看来撒谎的是贾慧！“你才是那个救他的人！”我兴冲冲地拉起她的手，“走，跟我去见肖扬老师！”她并不肯挪动，我不禁急了，“喂，你不知道，肖扬老师以为那个女警是救他的人，所以对她一见倾心。现在我们就去告诉他，他搞错了。”

“不用。有时候将错就错，未必是一件坏事。”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和惊讶的表情，仿佛我告诉她的这桩消息于她而言，毫无意义。

我有些看不懂她：“喂，你喜欢肖扬老师对不对？你只给他一个人做好吃的冰激凌，不就是想让他每天来买？不就是想着有一天，你们能在一起吗？”

她只是纹丝不动，嘴角是冰凉的笑意：“你错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是，我喜欢肖扬。自从肖扬在雪宝顶挪开我头上那块石敢当时，我眼里就只有他。我偷偷跟着他，从岷山跟到丰华市，好不容易才盘下这个店面，好不容易才等到他的光顾，与他重新有了交集。偶尔能够见他一面，偶尔能说上一句话，听一声他的赞美，看一眼他的微笑，我就很满足了。这就是我所求的，仅此而已。”

我怔怔地望着她：“就只要这样？难道你不想更进一步吗？”

“不想。人妖殊途，我从岷山跑到人间来，就已经越了雷池，我们还怎么能进一步呢？”雪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里却满是忧伤，“我和他的缘分只有这么点，不过，就算这样，也该结束了。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块手表，语气已经变得冷硬。

我一惊：“你刚才还说希望每天见到他，为什么要离开？”

她冷笑道：“他喜欢你，可不见得会对我手软。”“他”指的自然是俞子洚，“就算他大发慈悲放过我，你觉得肖扬知道我是妖怪后，还会来买冰激凌吗？被一个妖怪喜欢上，恐怕有多远他就会躲多远吧？”

“那也不一定啊。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我没想到雪妖这么容易就泄气，“或许……”我正要劝她，不知为何那一刻忽然想起肖扬老师家里的那条文鳐。相处二十年，再不舍得他也没有阻拦俞子洚把它送走，那么雪妖呢？他能接受她的喜欢吗？肖扬老师的温柔和宽容是否不限于人类？我忽然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幸运，能让一个捉妖人忘记对立的状态，对你倾心。”雪妖的话顿时让我脸一红，她怎么动不动就把话题扯到我和俞子洚身上。

“你什么眼神，他哪里喜欢我？其实他也想抓我的，只是找不到证据而已。”我忽然间变得理直气壮了，“对了！他身为捉妖人都没找到任何证据说明我是妖怪，可见我根本就不是嘛！”

“找不到证据？”雪妖嗤地一笑，“是吗？”

我讨厌听到雪妖这样的声音，顿时把她和肖扬老师的事情抛诸脑后，只是亟亟地辩解道：“你们干吗都说他喜欢我，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我们？看来我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究竟是我们都误会了，还是你在逃避什么？害怕什么？”她说完，便转身一个人进了冰库，把自己隔绝在属于她的世界里。

这一顿饭吃得我心神不宁。

先是在俞子洚的严密监督下，我不得不吃下止泻药，刚刚夹起一块涮羊肉，就被俞子洚的筷子夹了去：“你还吃啊？”刚刚把饮料端起来，俞子洚却已经把服务员叫过来，“给她来碗白粥。”以至于对面的肖扬老师频频微笑，眼里满是暧昧的笑意。

肖扬老师不止一次地打趣我和俞子洚，我从没当真，毕竟那时候躲这只灾星都来不及，可是今天，我的脑袋里头全是糨糊。雪妖的话在耳边一遍遍地回放，难道俞子洚不是没发现我的不寻常，而是有意放我一马？这怎么可能呢？

我端起面前的热水，浑浑噩噩地喝了一口，顿时烫得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只听到俞子洚在旁边骂了起来：“喂，你还真是笨！不会放凉点再喝吗？”说罢直接把我的杯子夺了过去。

隔着腾腾热气，我看向他道：“你干吗这么紧张？”水蒸气熏得我整张脸都有些烫烫的。“谁紧张，我可不想再去给你这个笨蛋买烫伤药。”他横了我一眼，不满道。也对。我使劲儿摇了摇头，这个家伙怎么可能喜欢我？

贾慧已经接完电话，重新落座的时候，神情变得有些严肃，过了一会儿才对肖扬说道：“上次抢劫的那个劫匪死了，我要去一趟医院。”

肖扬老师安抚道：“你别这样，他是咎由自取，而且他当时确实砍伤了一个人，你制伏他是为了避免让更多的人受伤。要不然，倒在血泊里的人就是我了。”他说着还握了握贾慧的手，贾慧冲肖扬老师笑了笑，也回握着他的手。

我只觉得刺眼，明明是雪妖救了肖扬老师，她居然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把功劳安自己头上了。

我看不惯，立马就插嘴道：“不知道贾警官是用什么武器制伏那个劫匪的？这么厉害？”

贾慧眉头一皱，喝了口饮料淡淡地道：“我不方便说。”

“是不方便说，还是不知道啊？”我一说完，就偷瞄贾慧，她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满是警惕。

“是她制伏歹徒的，她怎么会不知道！”俞子洚笑着摇了摇头，对面的肖扬老师也是一笑，全然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说得跟你在现场似的，你亲眼见到了吗？”我回瞪了俞子洚一眼，这家伙又开始跟我唱反调了。“哎哟！”俞子洚不知为何在桌子底下踩了我一脚，让我只来得及抱脚，无暇他顾。

肖扬老师站起身，对贾慧说道：“我送你去医院。”贾慧点点头，肖扬老师便去柜台埋单，俞子洚兴致极好，非要争着去埋单，便也追了上去。

两人一走，就只剩下我和贾慧，眼见她已经戴好警帽，准备离席，我忍不住嘀咕道：“最好别让肖扬老师送你去医院，免得露馅。”

贾慧看了我一眼：“你什么意思？看起来，你好像对我意见挺大的。”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好心提醒你，万一肖扬老师去医院，知道歹徒是因什么死亡，你应对不上来，怎么办？”

贾慧脸色陡然一变，不知不觉又重新落了座，只是紧紧地盯着我：“你在说什么？那个歹徒是我制伏的，我当然知道他是因什么死亡的！”

“是吗？那你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武器把他的心脏冻成石块的？”我没想到贾慧还在嘴硬，不甘示弱地就直接拆穿了她，“你还不肯说实话？”

她的瞳孔猛地扩大，下意识地捂住了口：“你怎么知道？你当时在现场？你什么都看到了？是，那个歹徒的确不是我制伏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了，等我扑过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昏倒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他的心脏受到了严重的冻伤，昏迷了一个礼拜，结果还是死了。”

“哼，终于肯承认了？你根本就没有救肖扬老师，我要去告诉肖扬老师真相！”我还没站起来，贾慧就一把拉住我，紧张地扭头看了一眼柜台方向，亟亟地说道：“你别告诉他！”

“我当然要告诉他！他以为你救了他，所以才会喜欢你的。我要告诉他，你根本就没有救他，他也不应该喜欢你。”

“你以为你告诉他真相就是为他好吗？不错，我是骗了他，但我也不是有意要骗他。是他以为我救了他，我只是将错就错而已。可是无论我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开始，事实是，我们俩已经相爱了。你也希望肖扬幸福快乐，对不对？有时候说出真相只会令人痛苦，你又何必破坏我们已经拥有的幸福呢？”她双目殷殷地望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可是这份幸福也许本来属于其他人呢？”我纠结地揉了揉脑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取舍。她说得对，虽然她骗了肖扬老师，可肖扬老师已经爱上她了。我说出真相，肖扬老师会因爱错人而痛苦；可如果不说呢？就这样看着雪妖默默地离开，肖扬老师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吗？

“你们在聊什么呢？”肖扬老师和俞子洚走了回来，贾慧顿时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紧张地说道：“没什么，闲聊而已。肖扬，咱们走吧？”

我低下头，一言不发，只是随手从锅中捞了一筷子往嘴巴里送，瞬间一股鱼味充满了我的口腔。

糟糕！我低下头，居然不小心夹到了俞子洚的那口锅里，咬了一口鱼丸！我吐也不是，来不及编造任何借口，就一溜烟冲了出去。

赶快躲起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雪妖的雪宝顶。

雪妖一瞧见我这副模样，就明白我为什么会回来了。

她把我带进了冰库，刺骨的寒气让我止不住地打了好几个喷嚏，我只能使劲儿搓着爪子。

“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吧。”她脸上挂着一副理所当然的笑。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辩解道：“我不是猫妖，我真的只是被下了咒而已！”

“随便你吧。”雪妖转身离开，眼看就要把冰库门给关上。

我喊住她，明明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究竟该不该告诉肖扬老师真相呢？我是真的迷惘了。

然而我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被她看出了端倪，她似乎能轻易洞察我的心思，于是自嘲般说道：“你不用为我惋惜。事实上，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吧，我也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她又看了我一眼，“倒是你，幸福来之不易，可要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