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又是幸福？我顿觉头大。满脑子都是雪妖的话，她说，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幸运，能让一个捉妖人忘记对立的状态，对你倾心。她又说，他喜欢你，要好好珍惜。我无暇去理会雪妖的爱情，因为现在我已经被自己的感情给弄得精神崩溃了。难道俞子洚真的喜欢我？

怎么可能呢？他不是讨厌我的吗？可是也不像，听到我肚子疼，他会去给我买药，在我被孤魂刘弘掐住的时候他会挺身而出。

难道……难道他真的喜欢我？我的心怦怦乱跳，即使身体都冻僵了，我的心还是平静不下来，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黎苗苗！”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冰库忽然被打开，满脸汗水的俞子洚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一下子有些适应不了，尤其是他一瞧见我就冲上来紧紧地抱住我，那举措好像我是一条走失了多年的小狗似的。

“你干吗躲到这里来？打你手机也不接！我都把整栋楼走遍了！”听他的声音，夹杂了一丝责备。

我的心突突地跳着，斜眼瞟他，尽管听他口气不善，但那眼眸里头涌动着的却是关心的神情。我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小声问道：“你在担心我吗？你不会……”

“谁担心你啊！”俞子洚不等我问完就矢口否认道，“是肖扬怕你找不到回去的路，让我把你领回去的。”“这里离校门只有五百米……”我定定地看着他，明明他都已经跑得满头大汗了。“行了，还不走！你想做冰棒吗？”俞子洚不容我再探问，扯着我出了冰库。我浑浑噩噩地跟着俞子洚出了雪宝顶，雪妖已经不在那儿了。她应该是藏起来了吧，我暗暗地想。哪知道没走两步，就被人撞了个满怀，抬起头，才发现人流攒动，每一个都步履匆匆，脸上满是惊惶的表情。

俞子洚也察觉到不对，连忙扯住一个人：“发生什么事了？”

“前面有人要烧汽油，好像挟持了一对情侣，其中一个还是个女警察。”

我和俞子洚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震惊，应该不会那么巧吧？我们连忙往相反的方向跑去，远远便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突如其来的火光把原本就明亮的商场照映得犹如白昼，耳畔顿时充斥了许多人惊恐的叫声、哭声。

然而火海传来的光与热不过维持了半秒，一道强冷的寒流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明明刚才还是夏日的温度，刹那间周身便犹如置于冰天雪地当中。

原本喧闹而混乱的商场陡然变得安静下来，就连原本在啼哭的孩童刺耳的声音也停止了，所有人都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有一个稚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妈妈，你看，雪人！”

雪人？

商场边缘的空地，此刻已经被厚厚的皑皑白雪覆盖，正中央立着一个冰雕美女，比水晶还要剔透，鬼斧神工，栩栩如生。

正是雪妖的模样，她的脸上还挂着微笑。

我奔了过去，她身下的白雪蠕动起来，贾慧率先从白雪中冒出头来。她麻利地拿起手铐铐住旁边一个人的手，那个人双目紧闭，根本不能动弹。

她掏出手机，想必是给局里打起了电话：“我们在w大门口的商城……我没事，场面已经控制住了。赶紧派救护车，劫匪现在昏迷不醒，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看到明显的伤口。对，是上次劫匪的同伙，我想他可能是要替他的同伙报仇吧……”

紧跟着，肖扬老师也从雪堆里爬了起来，他并没有受伤，只是心情有些难以平复。他一面拍掉身上的雪，一面喘着粗气说道：“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前一秒还在火海，下一秒就到北极了。”

他和贾慧互望了一眼，忽而意识到正是这场莫名其妙的室内大雪救了他们的性命，他不再拍打身上的雪，而是停下来，轻轻地摩挲着指尖的雪花，手的温暖一下子就把雪花融化了：“为什么……我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肖扬老师，救你的人是她啊！”我再也忍不住，指向正中央一动不动的雪妖说道。可当我回头的时候，中间那个剔透的冰人已经小了一圈，原本分明的轮廓已经被融化得冰水模糊，那张保持着微笑的面孔，因为往下掉的冰水，更像是在流泪。

雪妖说过，她受不了热。我想把她抱往冰库，可我还没来得及碰到她，雪妖就以最快的速度化作一摊冰水。连带着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也在瞬间融化，从每一个人的脚边流过。

周围的人渐渐聚拢，看着这样离奇的一幕。

室内凭空降大雪，冻僵了纵火犯，更扑灭了一场大火。有些人甚至掏出手机，想把这一幕记录下来，发到网上，只是还没有等他们抓拍到这一瞬间，商场里已经再也看不到一点儿雪花。只有一地的水，提醒着在场的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警察和急救人员已经赶过来，带走了那个昏迷不醒的纵火犯。肖扬老师跟着贾慧在旁边做笔录，他的眼里满是茫然，显然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云里雾里。我知道，他还是没有明白这场雪的来历。雪妖再次无声无息地救了肖扬老师一命，只是这一次，是用她的消融换取的吗？

“这场雪可有些古怪，看样子，你好像知道不少？”现场已经被警察暂时封锁，俞子洚不好再探寻什么。

我看着他，盘桓在胸口的困扰终于藏不住了：“你说，一个人会不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一只妖呢？”

俞子洚有些惊异地看着我，一双星眸恨不能瞧进我心里去，看我的眼光中闪烁着一种光芒，他认认真真地笑着说：“会啊，你的那个室友不就是吗？”

“可她是先爱上阿迟以后，才知道他是妖的。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或许就不会了吧。”

“这个，因人而异的。”俞子洚的眼眸里泛着涟漪，似乎有种期待。

因人而异，的确如此，我喃喃自语道：“那肖扬老师呢？你觉得以他的性格，会不会明知道对方是妖，还爱上她呢？”明知道雪妖可能已经不在了，可我还是心有不甘地想证明些什么。

“肖扬？”俞子洚的目光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声音也随之冷却，“我怎么知道。”

“喂，你是他的好朋友，连你都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俞子洚闷闷地冷哼道：“我只知道他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俞子洚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我的心口：“是啊，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有了幸福了，可是另外一个呢？他不知道，一直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喜欢他，守护他，甘愿为他放弃一切，甚至生命！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因为她是妖，她根本就不敢奢望他的爱，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爱别人，这公平吗？”

不知为何，对雪妖的消失，我总有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哪知道俞子洚的脸色比我还难看，他的眸子像是冻僵了一般：“现在这算是什么？真情告白吗？这么看来，是有一只妖怪真的爱上肖扬了？是真的爱吗？”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听不出感情来。

我不禁苦笑，我何必对一个捉妖人说妖的爱情？更何况现在妖都已经不在了。

我有些无精打采地说道：“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就当是随机调查好了。那不说他好了，你呢，不如说说你吧。你会不会爱上一只妖？”

我本是随口一说，可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忽然间就觉得很紧张很紧张，浑身上下都在这一刻紧绷起来，手心里全是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我听到自己又问了他一遍：“如果是你呢，你会不会爱上一只妖？”“我？”俞子洚冷哼一声，不假思索就说道，“当然不会。”

我的心一抽，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他的回答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人都置身于雪妖的冰库中，连脑袋也冻僵了：“为什么？”

俞子洚冷笑道：“别忘了，捉妖才是我的天职，难道狼会爱上羊，猫儿会爱上老鼠吗？笑话。”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狼和羊，猫儿和鼠？原来，原来他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我愣在当场，只觉得胸口有一个地方空空的，很快就被浸水的棉花填得满满的，堵满了整个胸膛，闷得慌。“苗苗，鱼头说你有话跟我说？”肖扬老师已经做完笔录，走到我身旁。我一愣，下意识地向外看了一眼，俞子洚正阴着脸站在门外，目光一相接，他就迅速转过脸去，转而吹凉风去了。

我看着肖扬老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本来有的，可是，现在……好像没有了。”

“你们俩呀，不知道闹个什么别扭。”不明所以的肖扬老师耸了耸肩，转而看向还在一旁汇报的贾慧，她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报以一笑。

我只觉得刺痛，咬了咬唇道：“肖扬老师是真的很爱贾警官吗？”

肖扬老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我想是吧。特别是我和她一起经历了两次生死与共。苗苗，你知不知道，当我从雪堆中爬出来，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贾慧时，有种心被填满的感觉。”

我的心更疼了，在这场浩劫中，他只看到了与他生死与共的贾慧，却忘了覆盖在他身上的那皑皑白雪。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直接向他问道：“如果说，不是贾警官救了你，你还会喜欢她吗？如果这两次出手相救的……”

“没有如果，苗苗。”肖扬老师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因为所以，更没有那么多假设。爱上了就是爱上了，至于为什么，如何开始的，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心一下子便空空的，忽然间觉得自己固执地想要证明雪妖爱的价值有些可笑。或许正如他们说的，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因为所以，事实是，肖扬老师已经和贾慧在一起了，而雪妖也已经不在了，我又何必告诉肖扬老师真相，再去破坏他和贾慧的幸福呢？而我证明他会不会爱上一只妖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把那块手表递给了肖扬老师，他瞧见手表时有些诧异，我于是说道：“是卖冰激凌的老板娘捡到的，她让我还给你。”

“哦？原来落在那儿啦。”肖扬老师摇了摇头，随手把那块表戴上，“改天去感谢她。”“不用了。她……她不在了。”“啊？是要关门了？真可惜，以后再也吃不到那样好吃的冰激凌了。”肖扬惋惜道。

心里的悲伤还是蔓延开来，我生怕自己的眼泪会掉下来，便直接扑向了肖扬老师的怀里，毫不理会他的茫然，只把手臂环得紧紧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老板娘让我告诉你，一定要幸福。这个拥抱，是她想要给你的。”

肖扬老师怔怔的，有些局促，他推了推我，我只好松开怀抱，他已经冲我笑道：“苗苗，替我谢谢老板娘，她也太热情了。不过，你这一拥抱可把我害惨了，俞子洚那家伙非得把我拆了不可。”

“关他什么事。”我只想着雪妖的事，倒没空理他，此时不禁朝外头望了一眼，哪里还有俞子洚的影子。这家伙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他这是吃醋了。快去跟他解释去，我可不敢得罪那家伙。”肖扬老师强撑着开玩笑道。我连忙抢白道：“跟他解释什么？他才不会吃我的醋，他又不喜欢我！他……绝对不会喜欢我的。”我想到俞子洚的回答，胸口重又堵了起来。

肖扬老师苦笑着摇头：“他不喜欢你？你没看见他刚才找你的样子，急得跟什么似的，恨不能把整栋楼都给掀了。苗苗，这家伙就是死鸭子嘴硬，他嘴巴上不承认，可他行动上是怎样，你感觉不出来？”

我半天说不上话来，肖扬老师又道：“苗苗，其实你也喜欢他、在乎他的，不是吗？”“我……”我的心扑扑地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想要反驳，却不知为何，一下子说不上来。我喜欢俞子洚吗？在乎他吗？是吧，不知不觉间，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居然喜欢上他了。

所有人仿佛都一眼洞穿了我的心思，只有我还假装不知。

“行啦，还愣在这儿干吗，还不去追他？”肖扬老师这一怂恿，我只觉得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脑袋一热，就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地跑着，我打俞子洚的手机，他直接关机了。

我心里头很失落很失落，从没有一刻如今晚这样，很想快点见到他。

雪妖的事让我有种无力感，爱情一旦错过，就再没有“如果”。我暗暗地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像雪妖那样，始终没有机会向她喜欢的人表达爱意。我要找到俞子洚，一定要找到他！

我伸长鼻子，居然从风中嗅到了他的气息，我轻易地就找到了他的方向，心情随着视野豁然开朗。

我飞快地跑着，在离他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一眼认出了在路灯下踽踽独行的他。

我加快速度就要追上他，却不想迎面而来的一辆自行车上的女子惊惶地尖叫起来，她一个不稳，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漆黑的夜里响起她突兀的叫声：“妖怪！有妖怪啊！”

她惊恐地倒在我面前，看向我的眼睛里全是害怕。

我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整个人都傻眼了，脑袋嗡地一响，顿时像变成一只灰溜溜的老鼠，飞快地潜入了旁边的树林，在阴暗的林子里躲藏起来。

我居然又变成猫儿的样子！这次，没有吃鱼，没有遇到危险！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变成猫儿的样子了！

“我能轻易看见每个人的真身，所以你骗不了我。”雪妖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起，还带着回音。我头一次那样的焦虑，我究竟是猫儿还是人？

漫漫的黑夜里我只剩下害怕。

外边响起了俞子洚的声音，他已经扶起了那个女孩，安慰着她：“出什么事了？你看到妖怪了吗？”

女孩惊惶地哭泣着，只是语无伦次地说着：“有……有妖怪……呜呜─”她吓得不轻，俞子洚不再问她，只是安抚道：

“没事了，你好好待着，有我在！”

我的心揪了起来，脑袋里是他冰凉的声音：“捉妖才是我的天职，难道狼会爱上羊，猫儿会爱上老鼠吗？”

我真傻，他是捉妖人啊！不错，我喜欢上他了，而他，或许也喜欢我。可是，他所喜欢的是黎苗苗，不是现在这副模样的我啊！身为捉妖人，他一直以来的目的是要把“我”这样的妖怪赶走，不是吗？

如果他知道他所喜欢的黎苗苗，就是他一直要捉的“妖怪”，他还会喜欢吗？雪妖说得对，我是在逃避，是在害怕，我不敢承认，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因为我害怕自己是妖怪，而他又怎么会喜欢上一只妖怪呢？

不，不会的。他已经给我答案了，不是吗？

“如果是你呢，你会不会爱上一只妖？”

“当然不会。”

我这么傻傻地追出来干什么呢？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俞子洚离我越来越近了，他靠得越近，我的心就越痛、越害怕、越不知所措，直到最后，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不能让他看见我！我掉转头，飞快地往更黑的地方蹿去……

注：

雪妖，亦称雪女，传统的日式妖怪，皆为绝世美女，身穿白色和服，一头淡蓝色的长发，生性冷酷，多出现在深山中，是山神的属下，掌管冬季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