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钵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43
|本章字节:12570字
我决定回家一趟,尽管自从我上大学后,姥姥就语重心长地以“让我好好安心学习、省钱、坐车不方便”等各种理由要挟我留在学校,只在过年和生日的时候才回老家。可是,这一次,我实在不能等了。
如果说之前我还能安慰自己,也许是猫神和我开了一个大玩笑,等我下一次生日许愿时,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了。可是现在我觉得自己有些自欺欺人,即便没有吃鱼,我也会突然生出猫儿的特性。遇到的次数多了,我不得不怀疑,究竟我是被猫神下了咒,还是……还是我根本就不是人,而是雪妖所说的猫妖?
我再不能等了,一刻也不行!我要回家找姥姥!所谓的四个愿望,所谓的与猫神有缘,都是姥姥告诉我的,我究竟是人还是猫妖,想必也只有姥姥能回答我。
从丰华市到我的老家大江县大江镇小江村,先要坐一晚上的火车,再转长途汽车到镇上,然后到去往小江村的路口等上半天,等着小江村的刘大毛叔叔开着他的小货车哼着小沈阳的调调经过。
刘大毛叔叔每天早上会载一头猪到镇上,晚上六七点,卖完猪肉后回村的时候,就顺带把我捎上。
刘大毛叔叔看到我的时候,很是惊讶,彪悍的身材却发出小沈阳的娘娘腔:“哟,这不是苗苗吗?今天不是七月半,你咋就回来了?”
我脸一黑,讪讪地笑道:“想姥姥了。”七月半是我的生日,我已经向姥姥抗议过无数次,表示要过阳历生日,可姥姥就是一根筋地不同意。
“也是该回去看看你姥姥!”刘大毛叔叔发动小货车,拍了拍我的肩头,示意我上车,随即叹息道,“你姥姥成天不出门,我都好久没看见她了。你姥姥也不怕发霉?”
姥姥一向独来独往,小江村的住户本来就不多,姥姥居然还深居简出。我从前只觉得她是在装深沉,可是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我忽然意识到姥姥不是装深沉,而是很有些古怪。姥姥她究竟都知道些什么?又对我隐瞒了什么?
我灰头土脸地冲回家,姥姥居然不在。
小江村就巴掌大块地,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姥姥会去哪里。难道她去看我爸妈了?
我没有多做停留,就往后山我爸妈的墓地跑。我并没有看到姥姥,但小山头上我爸妈那破旧灰暗的墓碑居然已经焕然一新,花岗岩的底座,正中央青黑石碑上的刻字甚至还镶了金边,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睛疼。墓前栽了两排青松,一直绵延而下,何等肃穆大气。
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有些难以置信,这是我爸妈的坟墓吗?果然,当我靠近些时,才发现墓碑上分明是两个陌生的名字!
“我爸妈呢?我爸妈的坟怎么不见了?”尽管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可我一时之间也不能接受我爸妈的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我悲痛地冲上去想仔细搜寻一遍,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极不友好的吼声:“喂,丫头!没看到我在祭拜吗?离我爹妈的坟远点。”
我才发现原来青松底下还匍匐着一个人,那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大伯,只因他的衣服颜色与地面相近,我的眼睛又被那炫目的坟墓给吸引住,竟然完全没发现他。
“这是您爹妈的坟?”我有些急了,“那我爸妈的墓碑呢?
这里明明是我爸妈的地盘啊!”“什么你爸妈?这里从来都是我爹妈住的。”大伯有些脸红脖子粗了。
“怎么可能!过去这么多年,我都在这里祭拜我爸妈的啊。喏,就是这里,这里明明有一块墓碑写着‘黎茂和黎小苗之墓’!”我指着新修的墓碑强硬地道,“您要是不信,我去把村长请来评评理!”
我叉着腰,摆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
哪知道大伯居然痛心疾首起来:“哦!我说呢,原来乱涂乱画的人就是你啊!”不等我去请村长,他倒先拽着我绕到青松后边的一堆建筑废料前。想必是这座坟墓刚刚修建好,还没来得及清理。
“这是你干的吧?”他指着一块斑驳残破的石碑,咬牙切齿地道。我一眼认出来了,那正是我爸妈的那块墓碑。我脑袋嗡嗡直响:“您把我爸妈的墓碑扔了?”
“这明明是我爹妈的墓碑!”大伯几乎带了一丝哭腔,“我爹妈走得那么早,当时家里穷,我根本没钱请人刻字,只好给他们立了块无字的碑。我在我爹妈坟前发誓,等我发达后,一定要给他们修座像样的坟墓,好让他们泉下有知,也为我感到骄傲。哪知道我这一走就是三十年,现在终于混出点名堂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墓碑都叫人给改了。瞧瞧,这都写的是什么啊?歪七歪八的字,连字都写错了!”
错别字?我一惊,定睛一看,果然发现那“墓”字中间居然少了一笔!我从前太马虎,从来没怀疑过什么,今天仔细看来,只觉得这块石碑刻得实在是有些随意。从前,每次我来扫墓,姥姥都没有跟来,我还以为她是伤心难过,不愿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可是现在,我一下子困惑了。心中的天平像被人瞬间掉换了砝码,我忽然质疑起这一切。
难道这里真的不是我爸妈的坟墓?我爸妈他们到底埋在哪儿呢?
远远地,终于瞧见老屋里有一丝光亮传出来,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冲了进去,果然瞧见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姥姥。
姥姥听到动静吓了一跳,回过头时,一高兴连忙将我搂在怀里,可那惊喜没维持两秒钟,她就松开手,大骂道:“你这丫头,谁让你跑回来的?赶紧回去!”每次都是这样。我没有照例撒娇,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姥姥,我今天去看爸妈了。可是别人告诉我,那压根儿就不是我爸妈的墓地。姥姥,一直以来您都在骗我,他们根本就没有葬在那儿,对不对?”
我一见面就逼问姥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招架不住:“是,那里的确不是你爸妈的墓地,那是因为你爸妈坐飞机失事,根本就找不到人,你天天缠着我问,我只好找了块无主的墓碑刻上你爸妈的名字。闹半天那儿不是无主的啊?”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懊恼。
“姥姥,您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您不是说我爸妈是出车祸吗?怎么现在又变成飞机失事了?”这一次,我不再那么好骗了,“姥姥,您告诉我,我爸妈是谁?他们是不是根本就没死?他们到底在哪里?”
姥姥抚了抚额头,索性来个假装没听见,揉着太阳穴回她的房间去了:“明天肯定要变天了,这头啊真是要多疼有多疼……”
“姥姥!”我喊住她,一字一句地问,“我爸妈,他们是—妖—怪—吗?”
“你在说什么?”姥姥惊愕地把灯打开,一把捉住我的手臂,张皇地看着我,用颤抖却又急促的语调问我,“这是谁跟你说的?”
可是,看到姥姥的那一刹那,我却一下子将父母的身世抛诸脑后。
白炽灯下,眼前的姥姥竟然那样的苍老,鸡皮鹤发,我不过是大半年没见她,她竟然像一下子又老了十岁。我担忧地看着她:“姥姥,您这是怎么了?”
这下轮到姥姥充耳不闻,她只纠缠着那一个问题,重新问了一遍:“到底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人跟我说什么。”她紧张的样子,让我有些犹豫,我不敢直说现在的状况,于是绕着弯子轻描淡写地提起,“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爱吃鱼,有时候听力和视力也变得很好。姥姥,您不是说我跟猫神有缘吗?我觉得我现在好像越来越像猫儿……”我还没说完,姥姥那张蜡黄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轻轻地摇着头,与其说是在宽慰我,倒不如说她是在安抚她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你怎么会像猫儿?你爱吃鱼,是因为你好吃吧!”
不知为什么,姥姥有些激动,我茫然地看着她,姥姥却露出一副疲惫的样子,冲我摆了摆手,压根儿不想再跟我说话:“我困了,你也累了,早点睡吧。”
“姥姥!”
姥姥充耳不闻,一个人转身回房了。原本就蹒跚的步伐变得有些虚弱沉重。
我满心眼里都是担忧,又不确定姥姥到底是怎么了,一时间也不好再追问。等明天吧,明天再好好问姥姥!
我睡得正酣,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冷风刺激得我打了个寒战,迷糊间好像听到什么响声,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我猛地坐了起来,瞌睡已经醒了大半。我趿拉上鞋子,蹑手蹑脚地往姥姥的房间走去,一伸手,被窝里还热乎乎的,可姥姥已经不在这儿了。
天还没有亮,这个时候,姥姥要去哪里?我来不及多想就追出门去。姥姥的气息我熟悉得很,不费吹灰之力我就找到了她的行踪,追上了她。当然,当我把两只胳膊往面前一摊时,我只能看到两只肉肉的爪子。现在倒好,不需要吃鱼,我也能随时变成猫儿的样子了。
我偷偷地尾随着她,始终保持着百米左右的距离。她走得很慢,我也只好走走停停。姥姥走了许久,终于在爬上一座小山丘时,停了下来。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怕被她发现,连忙寻了棵粗壮的大树噌噌地蹿了上去。刚刚在树枝上坐定,就瞧见姥姥也倚靠着一块山石,慢慢地撑着自己往地上坐,她想必是太累了,半边身子都靠着那冰凉的石背,而她的眼睛却瞟向远处的天空。
天空上还挂着一弯月亮,月光浅浅的,几乎要跟灰白的天空融为一色了。月亮越来越暗,天空却越来越白,对面一道霞光渐渐升起,红彤彤的太阳偷偷地露出头来,好像在挑逗着那白月光。
晨曦的景致固然美好,可我怎么也不相信姥姥费了这么大力气,深更半夜不睡觉,只是为了来这里看风景。
“碧拂。”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恍然间竟让人有种在大冬天春风扑面的错觉。不知何时,已经有一个白衣男子站在姥姥身后。
我只能透过树影依稀看到那男人的侧面,尽管如此,却也足以让我为之惊叹。这个世界上竟然有男人长得那样好看!
姥姥回过头来对着他笑,咧开的嘴巴,露出稀疏的两颗牙齿,皱巴巴的脸上却是异样的神采:“阿狸,你来啦?”我从来没见过姥姥这样高兴,浑浊的眸子竟然比初生的婴儿还要明亮。
我心一紧,不知这个名叫阿狸的男人究竟是谁。
阿狸悠然上前,挨着姥姥坐下。他伸出手来,环过姥姥的腰,姥姥则顺势将靠着石头的半边身子往阿狸挪去,把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极其流畅自然。
当看到他们两人的背影交叠在一起时,我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天哪,这个好看的年轻人竟然是姥姥的情人!姥姥居然如此时髦!忘年恋啊,这在火车站上那些报纸杂志上,绝对是八卦版的头版头条啊!
姥姥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还能陪你看几次日出呢。”阿狸亲昵地揉了揉姥姥稀薄的白发,眼中满是柔情,声音格外好听:“后悔了吗?”
我看着只觉得别扭,忽然明白姥姥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出来,为什么成日里都见不着人影,原来她白天都跑这里来了。
“不是,只是有些不舍和害怕。”姥姥叹了口气,树皮般的枯手摩挲着阿狸的脸庞,“能和心爱的人厮守两百年,我已经比普通人赚了好几世呢,可是,一想到我也许再也不能陪你了,总是有些伤感的。”
我吓了一跳,两百年?原来有问题的是姥姥!她是妖怪?
“傻丫头,你想到哪里去了。虽然你没了青春容颜,我没了人类的皮囊,可我们还是可以同从前一样,天天厮守在一起啊。”阿狸侧过脸来深情地看着身旁老态龙钟的姥姥,“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管你美丑老少,都只是一副皮相而已,我又怎么会在乎?”
咚—我差点没坐稳,从树上摔下来。原来不止姥姥,那个叫做阿狸的,生得这样好看的男人也不是人!
我弄出的响声引起了阿狸的注意,他立即扭过脸来看向这边,我吓了一跳,慌乱中发现手边有一只松鼠正抱着松果啃,灵机一动便抢过它手里的松果往阿狸身旁一扔。那只松鼠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愤怒地以飞快的速度蹿下树直奔松果。
阿狸见到松鼠,那双碧绿的眸子终于没有了警惕的神色,不禁有些无奈地摇头苦笑道:“原来是只松鼠。你瞧我,没了法力,竟然连是什么东西都听不出来。”
姥姥拉着阿狸的手,眼眸里已经抹上了一层哀伤:“苗苗昨天回来了。”
蓦地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浑身上下的神经立马紧绷起来。阿狸的脸上已经流露出喜悦之色:“是吗?再过两个月,她就满二十一岁了。真想看看我闺女现在长什么模样了。你呀,就是狠心,不让我们父女俩见面。”
父女俩?闺女?这个好看的男人难道是我爸爸?不对啊,这人是姥姥的情人,那姥姥她……我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狂乱,没让自己发出声音,可是没过多久,阿狸就叹了口气道:“可是你对自己最狠心,明明想女儿想得发疯,却要把她逼得远远的,明明是亲妈,非得当姥姥。”
他带着一丝调侃的语调,可是我却风中凌乱了。姥姥原来不是姥姥,而是我妈,这个叫做阿狸的不是人的“男人”竟然是我爸。我给别人的爹妈磕头磕了那么多年,真是白磕了!我有些接受不了,这次发出了更大的声响,惹得阿狸再次扭过头来。
眼见他已经站起身,我顿时慌乱异常。姥姥变老妈,平空多出一个帅气的老爸,我根本无法接受,更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他们相见。躲在树上的身子更加蜷曲起来,我张皇地四处搜寻,转头瞧见那只松鼠抱着松果蹒跚地又爬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又抢过它手中的松果,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那松鼠眼见松果优美地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最终又自由落体跌在了阿狸面前,悲伤得都流不出眼泪了。它愤怒地朝我张牙舞爪,叽里呱啦地朝我估计骂了几句脏话,恨不能找我拼命。我正焦躁得很,便狰狞地朝它扬了扬我锋利的猫爪,那松鼠估计想起了猫儿是鼠的天敌,顿时吓得战战兢兢,灰溜溜地又顺着树枝往下爬,去捡它的食物了。
阿狸重新坐下,拉起姥姥的手,姥姥的声音有些感伤,却透着一股坚定:“既然下定决心要让她做一个普通的人,跟我们的联系当然是越少越好。她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再不能做个平凡的人了。”
“你总是有道理的。可她一个人在外头飘荡,孤单的心也同样不好受呀。你看,她这不是想你了?明知道会被你骂,还要跑来看你。”阿狸的声音软软的,他说话的时候,风吹起他的衣袂,前方的太阳正不知不觉地往上升起,他整个人都被包裹在这一片红霞中。
这画面实在是美极了,当然,如果不算上旁边一直摇头摇得身躯都像要震垮了的姥姥。
“不是她想我了,而是她怀疑了。”姥姥的脸色有些凝重,“阿狸,你知道她昨晚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她有了一种和猫儿很像的感觉,她喜欢吃鱼,她的视力和听力都变得和猫儿一样好。阿狸,你跟我说过,如果她在二十岁这一年都没有出现猫儿的特性,那么她以后就会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我们就算成功了。可是,现在我好害怕,如果你用毕生的法力都不能让她变成凡人,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难道所有的努力都要白费了吗?”
毕生的法力?我心底一沉却又是一惊,原来我真的不是人类,而阿狸却用他所有的法力来换取我成为人类。
“别胡思乱想了,应该不会的。”阿狸宽慰着姥姥。姥姥却总是放不下心来:“不,不是的,你不知道,她昨天一个劲儿追问她爸妈的事。这个我还能敷衍过去,可如果她身上的猫性真的没有除干净,那可怎么办?阿狸,我们不能让她在别人的眼里成为一个怪物,不能容于人类,也不容于神族,阿狸,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实在不行,你能把我身上的那颗九命元丹给她吗?一定能保她平安度过二十岁,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