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们，却是焦急不安地朝俞子洚招手，“学长，你快过来。”

俞子洚完全没有挪动，把她急得在一旁直跺脚：“学长，她……她就是那天晚上我见到的那个妖怪！就是你救我的那个晚上啊！”

我的脑袋嗡地一响，她果然认出我来了！手跟脚都在一瞬间像被泡进了刺骨的冰水里。我使劲儿想把僵硬的手抽走，可是一旁的俞子洚却捉得牢牢的，斩钉截铁地对仲夏说：“她不是。”

我更加心虚，仲夏则更加慌张了：“就是她，我不会认错的。学长！”她的眼眶里泛着盈盈的光，看样子很是担心俞子洚的安危。

有好些路过的人扭头看向我们，我不知道他们听到了多少，只觉得那些眼神如同针尖一般扎得我浑身疼。俞子洚对仲夏说：

“你弄错了，那天晚上不是她，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弄错了？

因为喜欢我，所以即使仲夏告诉他我是妖怪，他也不愿意相信？宁愿麻痹自己吗？

可是，事实是没办法改变的。

我失望地看了他一眼，不禁有些气急败坏：“你快点放手！”

俞子洚充耳不闻，虎口更加用力地拽着我：“你放心，没事了，一切交给我好了。”

“一切交给你？交给一个捉妖人？你知道……”我再也说不下去，索性一口咬在俞子洚的手腕上，“你到底放不放？”

俞子洚吃痛，只得把手松开，却是满脸失望：“黎苗苗，你明白不明白，我喜欢你，无论你是谁。”

我掉头就跑，猛地听见这句话，不禁一怔，无论我是谁、无论我是什么，他都会喜欢我？

可能吗？这是那个是非分明的捉妖人说的话吗？

“什么意思？”

俞子洚对我的问话很不满，他一面揉着手腕，一面道：“黎苗苗，你就是个笨蛋！你到底有没有看我给你发的短信？”

然而，我不敢再理会他，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只能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迅速往角落里躲去。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没出门，只是窝在寝室里吃着泡面和火腿肠，神情恍惚，人也浑浑噩噩的。满脑子里都是俞子洚对我的告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他其实知道我是妖怪了？明知道我是妖怪，还会喜欢我？可能吗？

我只觉得混乱。

短信？他有给我发什么短信？我懊恼地使劲儿捶了捶脑袋，我干吗一激动就把那张手机卡给扔掉呢！

“苗苗，你的电话。”当思蕊把电话递给我的时候，我只觉得心情复杂，一时间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你又想说什么？”

“喂，黎学姐，是我。”这是个女孩的声音，我一时半会儿并没有想起这声音属于谁，直到她说，“我是仲夏。”

我吓了一跳，顿时有种被捉赃的紧迫感，我下意识地看了思蕊一眼，把听筒捂得严严实实的，这才紧张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能出来一趟吗，就在池塘边，就我们两个人。”“好，我这就出去。”我飞快地挂断电话，潜意识里，我非常害怕被思蕊她们看出什么，于是扯了个谎，奔了出去。

然而，当看到池塘边人头攒动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就是她！”仲夏振臂一呼，刚才还四处张望的人们一下子朝我拥了过来，片刻间，我已经被男男女女围在正中央，围得水泄不通。

“她就是妖怪！”仲夏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引起轩然大波。是她纠集了这么一大帮人来拆穿我的吗？我愤怒地看向仲夏，万万没有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仲夏居然会这么做。

或许我一瞪，让她有些害怕了，她往后缩了缩。倒是一个男生挺身而出，立马充当起护花使者的角色，守在她左右：“别怕，我们有这么多人！”然后转头嚣张地看着我，“我们才不怕妖怪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他们大都是抱着新奇、看热闹的心态。听到仲夏指认我是妖怪，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于一点，那焦灼又凝聚的目光比夏天正午的太阳光还要炽烈，我觉得自己就要被点着了。

我措手不及，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

想逃，却无路可逃。我只有硬着头皮矢口否认：“胡说八道。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妖怪？你凭什么说我是妖怪？我和你们长得不一样吗？”

如果运气好，不出意外，我应该不会长出猫耳朵、猫尾巴来。我心里忐忑，却也明白，单凭仲夏一个人，说服力并不够。仲夏身旁的男生却笑道：“妖怪当然和我们长得不一样，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妖怪会假扮成人。”

他一拍胸脯，高声道：“好在今天我们是有备而来的，说什么也不能让妖怪跑掉。”随即他谄媚地问仲夏，“怎么样可以让她现出原形？”

仲夏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小声说道：“一吃鱼就会的。”

“原来是吃鱼啊！啊，真是巧呢！”那个男生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一袋零食，挑衅地对我说道，“你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个吃了？”正是一袋鱿鱼丝。

当仲夏开口说话时，我的一颗心已经沉入了谷底。

完了，完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叫仲夏的女生居然知道我的死穴！只要一吃鱼，哪怕只有一丁点儿，我也会立马长出猫儿的耳朵、猫儿的爪子，现在还会有一根长长的尾巴。

我恶狠狠地看着她，绝望的情绪却在我心头蔓延开来。

我和仲夏素昧平生，她一个小姑娘又怎么可能知道我的死穴？唯一知道我吃鱼会变身的人是俞子洚，而能让仲夏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就只有他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俞子洚会把这样重要的秘密告诉仲夏，让这么多人逼我吃鱼，逼我现形，这就是俞子洚解决问题的方式？这就是俞子洚说的“一切交给他”？而我，竟然还会傻乎乎地相信他！

我看着仲夏，她的眼光有些闪烁和害怕，但仗着那么多人在场，她却还是鼓起勇气，推波助澜：“怎么，你不敢吃吗？有本事你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这袋鱿鱼吃了！”“吃鱿鱼，吃鱿鱼。”男生们也开始哄闹起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围观妖怪更加有意思的事情？

我像一只被困在水中央的可怜的蚂蚁，想后退却无处可退，孤立无援。我害怕极了，却只有强撑着，用上最后一丝力气抗争：“你们快点让我走，不然我就打110报警了！”

“报警？不用！因为我已经给110打过电话了。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来！”男生说着，还不忘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我面前扬了扬。

我只觉得喉咙发苦，猛地就想起那只鸾鸟，想起赵筹嫌恶地说，那种东西是要被捉去研究的。那我呢？八成和鸾鸟的下场是一样的吧？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男生不禁有些得意地看着我：“害怕啦？看来果然是妖怪！”他大声地对所有人喊道，“妖怪，学校里头有妖怪！”

周围顿时沸腾了，围观的同学们眼睛都放着光芒。平淡无奇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丝紧张而刺激的色彩。

“喂，看在同学一场的份儿上，你当着我们的面把鱿鱼吃掉，趁警察没来之前，我们放你走。不然，我们就帮不上忙喽！”男生又扬了扬手里的鱿鱼丝，谈起了条件。其他人也都附和着一起喊道：“吃鱿鱼，吃鱿鱼！”

那叫嚣的声音振聋发聩，我越来越绝望，越来越害怕。我手足无措地立在正中央，被他们殷切期盼的目光笼罩着，就像被法海的降龙钵镇压着，动弹不了，任人宰割。

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对准了我。我的心凉到了极点。原来，人与妖是不能共存的。

当这一天终于降临到我头上时，我才忽然明白姥姥的担忧与付出，明白雪妖的无奈和畏惧，明白俞子洚的坚持和存在的必要。人与妖是两个世界的，或许，我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就算我再不舍得认识的这帮同学、朋友，再留恋学校的生活，现在，也到了我不得不告别的时候了。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已经递到我面前的那袋鱿鱼忽然被人拎开，我抬头一看，竟然是俞子洚：“黎苗苗，你就这么没出息？就任由别人这样欺负你？”

他冷冷地环顾四周，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酷，而他的突然出现也让不明真相的观众暂时冷却了一点。

“你……”我冰冷的心终于有了一丝知觉，眼泪居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刚才还能强撑着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俞子洚的这一刻，所有的委屈、悲愤还有不甘统统释放了出来。

“学长。”仲夏有些紧张地抬头看着俞子洚，这声音让我打了个激灵，立马收住了泪，刚刚产生的安心瞬间化为乌有。一想到今天会有这样的窘境都是俞子洚造成的，我就如鲠在喉，手心的温度顿时又降了下来。

然而，俞子洚的手很快就握了上来，那温暖的手掌使劲儿捏了捏，像在给我打气一般。我抬起头，正好与他四目相接，那对炯炯有神的双眸流露出一股令人依赖的光彩，我忽然就觉得，或许他还是值得信赖的？

他的目光射向仲夏时只剩寒冷与威严：“仲夏，你这是干什么？如果是开玩笑，我想应该够了。”

“学长，我这是为你好啊！”仲夏辩解着，脸庞上挂着一对水汪汪的眼珠子，格外楚楚可怜，“她就是妖怪，学长，你别骗我了，我看了你的手机，看到了你给她发的短信。学长，人怎么能跟妖怪在一起呢？你被她迷惑了，才会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我现在是在帮你呀！”

“你偷看我的手机？”俞子洚瞪大了眼睛。我的一颗心却落到了实处，仿佛被人围攻也不是那样可怕了，至少，此刻，我身旁有鱼子酱，可以信赖的鱼子酱！

“对不起学长，可是自从那天你救了我，我就喜欢你了。我不忍心看着你被妖怪伤害！”她直接在所有人面前点出了俞子洚的身份，“同学们，学长是捉妖人，我看了他的短信，他说妖怪一吃鱼就会现原形的。”

她话一出口，顿时将在场所有人的积极性又调动起来。

眼瞧着人群又鼎沸起来，俞子洚则高声说道：“不错，妖怪吃了鱼是会现原形。可是，如果她不是妖怪，你们这样逼迫一个女生，污蔑她，胁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那就是最严重的诽谤罪和侵犯人身安全罪。学校对这种事的处理至少是开除，严重的，就会交给公安机关。”

他嘴皮子一向厉害，这番话顿时让所有人都变得有些逡巡犹豫，好些把手机掏出来的人也灰溜溜地将其塞了回去。大多数人的潜意识里，其实并不相信妖怪的存在。

俞子洚又指向那个男生：“你刚刚已经报警了吗？正好，咱们就不用报案了。”

他还觉得不过瘾，干脆拿出手机，对准旁边一个男生录音：“同学，你是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说她是妖怪？”话还没问完，男生已经惊惶地往后退了两步，在俞子洚把手机对准另一个人时，两人索性扭头撒腿就跑。

看妖怪确实惊奇有意思，可要是风险大到连大学都上不成的话，那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于是，俞子洚拿着手机优哉游哉地转了一圈，一大半的围观者都跑得无影无踪了。

仲夏万万没有想到她纠集的同学这么经不起考验，不由得着急地在一旁直跺脚：“她真的是妖怪，我亲眼看到的！你们相信我呀！绝对错不了。”情急之下，她只能死死地拉住刚才那个叫嚣的男生，祈求般望着他。

那男生也想在仲夏面前表现一把男子汉气概，于是一拍胸脯，指着我说道：“我是电气学院10级的刘条，我相信她就是妖怪！”他把袖子一捋，振臂高呼，“大家不要怕，他们这是装腔作势，是在跟我们玩心理战，是临死前的垂死挣扎。大家一鼓作气，团结起来，一定要把妖怪赶出学校！不吃鱿鱼，坚决不放人！”

“妖怪，有妖怪！”

他这样一高呼，倒是也让仍旧留在现场的同学都昂扬起来，纷纷自报家门，要求我吃鱿鱼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响亮。

看来这些人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我不禁有些心虚，下意识地就把身体往俞子洚那儿靠了靠。俞子洚于是拍掌道：“好啊，看来不让妖怪现形，大家是不肯回家洗洗睡啦。那苗苗你就当着大家的面把鱿鱼吃了吧。”

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俞子洚捏了捏我冰凉的鼻尖：“干吗这样看着我，你又不是妖怪，让你吃你就吃呗，怕什么。”

“喂—”我张大嘴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脑袋一下子又糊涂了。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干吗啊？与此同时，仲夏、刘条也都有些愕然，不明白俞子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知道你讨厌吃鱼，可是依我看，你不当着他们的面吃下去，他们非得造谣说你是妖怪不可！”俞子洚说着又凑到我耳畔，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道，“难道你想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这里？完全放弃普通人的生活？你舍得人间？”

他的话让我心中一恸，我怎么会舍得离开这里？这里有我所爱的朋友和长辈，有我所爱的食物和美景，人世间太美好，有着太多太多我根本无法割舍的记忆，一个普通人的回忆。老天爷知道我多么想留下来。

如果就这样走了，就等于承认我是不折不扣的妖怪，这样的消息就会像流感一样传得到处都是，到时候，我就只能被迫离开这里，只能像阿狸一样孤零零地躲进山林里，再不能回来。

“可是……”我焦急地看着俞子洚，可是我一吃鱼就会现形啊！这是我的死穴，他也知道，他让我吃鱼不更加坐实了我是妖怪的事实吗？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信不信我？”俞子洚握紧我的手，两只手十指相扣，原本紧张的情绪竟因此而荡然无存，我坚定地点了点头。尽管和他从来都是针锋相对，甚至一句好话都没说过，但此时此刻，我只愿相信他！

“喂，你们说完没有，到底吃还是不吃？再不吃，我们可就通知学校了啊！”刘条咄咄逼人道。

“吃，当然吃的。”俞子洚上下打量了刘条一眼，优雅一笑，“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我看还是找几个人一起吃，比较合适。谁知道这袋鱿鱼有没有被人加药？”俞子洚把那袋鱿鱼丝撕开，对刘条说道，“你敢不敢吃？”

“笑话，吃就吃！我先来！”他刚把手伸进去就被俞子洚重重地拍掉：“你讲不讲卫生啊！你这样拿了，谁还愿意吃？”刘条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俞子洚，那无奈的眼神好像在说：

大哥，你搞什么啊，我们是在捉妖，捉妖还讲什么卫生？

俞子洚已经从口袋里拿出一溜黄色的扑克牌，递给刘条以及自告奋勇要吃鱿鱼的其他同学一人一张，这才将袋中的鱿鱼丝往每人的手中倒，并说道：“这样才卫生。”

那些人端着鱿鱼丝，也不急着吃，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我。俞子洚重又抽出一张金色扑克牌，小心翼翼地递给我，然后把鱿鱼丝倒在了金色的扑克牌上。

那张扑克牌比起黄色的纸牌要重许多。

我记得他跟我说过黄色的符箓最寻常，金色的符箓是用纯金所制的，最是珍贵但也最难以驾驭。如果道行不够，极有可能对使用者造成反噬，轻者功力全失，重者七窍流血、当场毙命。俞子洚平时连个银符都舍不得使用，现在却把这枚最珍贵的金符递给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只见他的额头正往外渗着豆大的汗珠，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可以了，吃吧。”

其他人只当手中拿着的是样式花哨的普通扑克牌，于是就这样纵容俞子洚正大光明地把金符交给了我。

这张符箓真的能够让我不变出猫耳朵吗？在所有人殷殷的目光下，我盯着面前那一小撮鱿鱼丝，还是有些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