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死而复生的人

1595年是大明帝国平静的一年，帝国仍旧按照它的惯性往前运转，皇帝与文官的斗争已经渐入佳境，他们的矛盾已经开始在贵州这个边远山区显露出来，我深知在黔东这个木材的集聚地，潜伏着各种势力，只是暂时没有显露出来而已。田公公的人马在哪里？他们一定也来到了这里，但是并没有跟我联络，看来目前还没有联络的必要。

从皇封溪回到县城已经三天了，这三天舒服的洗了个澡，吃了几次大餐，温了两壶小酒，把锦屏县城转了个遍，《醴州杂记》又看了十几页，如此过的倒也惬意。但1595年注定是多事之秋，而且碰见的还都是诡异的事。

锦屏县城几乎所有的房屋都是建在山边上，中间是一条道路，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从我们的店铺往下三里路的江边地方有一个大的木材集散地，从皇封溪流过来的木材都集中在这里，然后再顺着沅江流出去，木材的买卖也集中在这里。我们首先会雇人在山中伐木，然后再雇这里的伙计将木材运出去，至于湖广那边的买家也都是固定的客户，到了地方自然有人来卸货，运送的过程也是雇人监督，所以我们坐在屋里基本上就可以搞定一切，一切都已经程序化了，你所需要的只是资金和人脉，投入几千两银子你就可以做这个生意。

而那个木材集散地有几百名苗人伙计，到了万历朝，户籍对职业的限制已经放松，很多人不种地了，都涌入城市打工，而负责运送木材的伙计一天能赚一百个铜板，快赶上县令了，非常滋润。

几天后天下起了雨，雨一连落了三天，而且最后居然变成了瓢泼大雨。贵州大家是知道的，一年四季都是雨，但这个季节像这种大雨还是少见。既然下雨，我自然窝在店铺里翻着那本《醴州杂记》，王子龙在那里练道术，我一直觉得王子龙会些旁门左道，但他一直没有表露出来，其他的人都在二楼打牌，就是明代的那种马吊牌，还有几个苗族伙计坐在一楼的店铺里昏昏欲睡。

这天天还没亮我便听见满城都是哭声。我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只见雨已经小了，但还没有停，哭声好像是从下面传来的。我提着汽灯，穿着斗篷走了出去。我脚穿木屐踩着湿湿的石子路一直走到那个木材集散地，我惊呆了，原来发生泥石流，占地几十亩的木材集散地全部被埋在里面。被埋进去的人大部分已经挖了出来，一排排的放在那里，用白布裹着，人们还在那里挖，死者的家属都在那里哀嚎。

我向来不喜这种景象，便折回头望回走。锦屏这个地方虽然多山，但发生泥石流的情况并不多见，如今却发生这样的事情，天命如此，我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感叹世事无常。但我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为什么这次泥石流恰巧发生在我们制止山魈们打劫木材之后，此次木材集散地被埋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皇封溪的木材暂时运不出去了，重要的是宫中木材也运不出去了，会不会此次事件就是针对运往宫里的木料？这些疑问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知不觉就已经到达店铺门口，我开门进去，铺子里的人仍在睡觉。

看见王子龙醒了，我便要跟他说话。

“天亮了再说吧。”王子龙说了这么一句便转个身继续睡觉。

第二天，锦屏县就按照苗族的仪式对这些死难的人进行安葬，出殡的炮声和纸花淹没了这座古老的小城，当地官员、土司、苗人长老都参加了，我和王子龙站在远处静静的观望。气氛很正常，并没有不对的地方，几百人就这样被埋了，看了一会我们便先行离开。

木材集散地被掩埋使得皇封溪的木材自然运送不出去，这些日子县里对木材集散地的修复工作一直在继续，眼看一个月过去了，宫里的木料又将接济不上，我是不是要派人去京里一趟，这些想法在我脑海***现。

这天清晨我吃完早餐，抱着一把琴，头上系了一帕方巾便信步走了出去，路过风雨桥的时候看见三三两两的苗族女人挑着菜前往集市上贩卖。我走上半山腰的一个凉亭，将琴放正，燃起了亭子里的香炉，又去亭边的溪边尽了手，一曲《长门怨》结束以后我感到意犹未尽，便站起来来到亭边眺望整座锦屏县城。我猛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便感觉到这当口若是有几口热茶来吃比较好，正在四处眺望之际，便看见一个苗家少年上的山来。

那少年径直向我走来。

“山下有个人找你。”少年说道。

我一愣：“找我？”

“是的，找你。”少年答。

“你没搞错吧？”我继续问。

“他说让我找山上弹琴的那个。”少年答。

我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那人已经付过了。”说完，少年便转身下山了。

我抱起琴向山下走去，到了山下便看见一个苗族青年背着一捆柴在路边等我。

“你找我？”我问道。

他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每天寅时江面上有人运木材，你去调查一下。”

“你是？”我很迷惑的问道。

苗族青年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背着柴转身离开了。

当天夜里我跟王子龙赶往江边埋伏，到了寅时三刻果然江面有船漂来，船头立的有人，很明显船后拖的是木材，这些木材要运往何处？在那个木材转运站没有建好前，所有的木材商都停止从山里运木料，究竟是谁在这里私运？等到那艘船驶近了，我顿时大惊失色，船上站立的所有人都是在泥石流中死去的木材转运站的伙计，我看的真真切切，这些人都面无表情，不知道是活人还是死人，抑或其他什么东西？

我看了一眼王子龙，王子龙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惊动。我们看着那艘船一直驶过木材集散地向沅江的干流驶去。

“我一直觉得上次的泥石流有鬼，看来这件事真的不是那么简单。”回去后我对王子龙说道。

“现在要搞清楚那些人究竟有没有死。”王子龙建议道。

“你的意思是开棺？”我问。

王子龙点了点头。“船头上的那几个人你认识吗？”王子龙问。

“认识，都是木材转运站的几个牌面伙计。”我答。

第二天夜里我和王子龙带着五个人向埋葬几百名伙计的坟地摸去，天空中下着小雨，我提着汽灯在墓碑前挨个观瞧。

“在这里了，这个古麻褛就是其中一个。”我说道。

“那就挖吧。”王子龙说道。

我刚摸夹捏，就听见有马低咆的声音，我立刻警觉了起来。

“你听见了吗？”我向王子龙问道。

“听见了，有人来了。”王子龙答。

我和王子龙同时扭头向后望去，只见那个叫古麻褛的苗人正骑在一匹马上，右手握着方天画戟，那马仍在低咆着。我们都惊呆了，我直感到头皮发麻。

“你是谁？”我突然这么喊了一句。

王子龙立马制止了我。“他好像听不见。”子龙说。

我仔细看了看，这个古麻褛表情僵硬，正四处张望，好像并没有看见我们。王子龙招了招手，我们赶紧离开了这片坟地，我一直感觉到古麻褛在后面看着我，我突然转过身望去，只见什么也没有，只有坟地上弥漫的雾气。

“走吧，这片坟区已经被监控了。”王子龙说。

我们筋疲力尽的回到店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向王子龙问道。

“这些人究竟死了没有？”我接着问着。

“这些苗人要么成了僵尸，要么仍然是活人，如果是活人，那说明他们只是在演戏而已。”王子龙说。

“他们通过制造泥石流掩埋木料转运厂，这样宫里木料就运不出去了，然后他们再通过这些不知是死是活的东西在夜晚偷运他们需要的木料。”王子龙继续说道。

“那下一步怎么办？”我问。

“明天要下雪了，准备一些物资，我们该进山了。”王子龙说。

第二天，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此时已是冬月。我和王子龙准备了食盐、酒、蔬菜、鱼、米，还有两只野猪装了整整一车送给皇封溪的苗族老汉。满山的大雪，我们天没亮就出发，一直到下午才到，可是老汉并没有在吊角楼内，屋子里烧着碳火，我们便拨开了碳火开始围坐着烘烤，这样一个时辰过去了，已经接近黄昏，可是苗族老汉还是没有回来，我便推开屋门走了下去。

我站在雪地里练了一会剑，感觉身上出了些汗，我四处张望了一下，突然看见不远处树林里有个穿花袄的小女孩看着我，我便感到好奇，于是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扎着两只小羊角辫的女孩，梳着整齐的刘海，看见我来了，想跟我说话，但有些拘谨，我冲她一笑，她也冲我一笑，她的两只眼睛本来就小，这么一笑，便真的成了一条缝了。我把她抱起来，狠亲，狠亲。

然后我便跟她说话，跟她说了半天，她只是笑，我没法便牵着她往吊角楼走，忽然看见一人站在吊脚楼前面，浑身沾满了雪花，简直是一雪人，不用说，苗族老汉回来了。

进屋后，苗族老汉拍干净身上的雪，看见我们送的东西后大为欢喜，接着便拿出一碗果子给那女孩吃，那女孩接过后顷刻间吃完，我们皆大为惊奇。

“你知道她是谁吗？”苗族老汉问。

我摇了摇头。

“魈，就是我上次带你们去的那个地方的魈。”老汉说。

我更觉得不可思议，便把那个女孩翻来覆去的瞧，我看不出她跟人类有何二致，只是不会说我们的语言而已，她说的话听起来“咿咿呀呀”，就像学说话的孩子一样。

但苗族老汉懂他们的语言，此时老汉已经跟女孩进行对话，他们说完话，老汉皱起了眉头，我知道出事了。

“这孩子说昨天夜里，有一伙歹徒闯进他们的村子，杀死一半的山魈，剩下一半山魈被这伙歹徒捆走了，白胡子山魈临死前让她来找我。”苗族老汉说道。

我和王子龙也把昨天夜里发现死去的苗汉复生的事情告诉苗人老汉，老汉说道：“眼看被泥石流冲毁的木材集散地快要修复，有人便想重新劫运宫里的木材，因为山魈会水，便重新打起了山魈的主意，那些不屈的山魈便都被杀死了。”

“你是说被抓走的山魈还是在那个隐蔽的山谷？”我问道。

“应该是。”苗族老汉答道。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看来我们得往孟寨走一遭了。”苗族老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