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在大士阁给居士讲经

作者:黄复彩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1:46

|

本章字节:4452字

今天要去老家大通。特意起了个大早,乘上第一辆班车,在贵池转车时,天忽然下起雨来。我没有带伞,只好贴着街沿紧走慢走。好在很快就找到去那个方向的车,便一头钻进去了。开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张口,我就知道他是大通人。及至问过,才知道他就是离我原先的家不远处老李家的小儿子,只是我离开大通时,他还刚刚出生,因而彼此并不熟悉。车停在路边等客,我便与小李攀谈了起来。说到大通近年的变化,又问他去没去过大士阁,回答说那一年菩萨开光时进去玩过,此后再也没去过了。小李身边的女售票员说:“好好的,到庙里去干什么?”我知道她有些情绪,不知为了什么。不过她说得是啊,好好的,到庙里去干什么?想起唐代雪峰义存的话:“好事不如无。”再好的事,也是事,倒不如没事最好。除非居士,一般的人,都是因为有什么事了,才想到去庙里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好好的,当然不会到庙里去了。而我这一次去大通,正是应大士阁住持大定师的邀请,前去给那里的居士讲经的。


依维柯开不到一小时,停在了青通河大桥东头。雨仍在下着,只是小了许多。


我踏着沙石路,一直朝大士阁走去。迎面一尊牌坊,上刻九华山仁德长老的题额:“大九华山头天门”。我生在大通,很小就知道有大士阁,但却不见有寺。前几年大士阁重建后,我的童年发小张三友希望我能为大士阁做一点文字方面的工作,我从《九华山志》中查得大士阁原是清末民初甘露寺住持圣传和尚为朝山的行脚僧侣而建的一处接引寺,曾被列入九华山七十二寺之一,又因其位于朝山的必经通道上,遂又称其为“大九华山头天门”,于是便请仁德大和尚题写此额。而山门门额上“大士阁”三字,也是我请安庆迎江寺皖峰方丈亲笔所书。两幅字一秀一拙,秀中透出灵气,拙中见出大雅,显示出两位高僧不同的品性。有了这两幅字,还有我的《重修大通大士阁碑记》,总算是给这座刚刚恢复的寺庙正本清源了。


雨还在悄悄地下着,寺里也是静悄悄的,不见一个游人。转过大殿,从二楼的“内坛”传来娓娓的说话声。有熟悉的居士看到我,立即跑下楼来,接过我的行李,迎我到内坛。推开门,五六十位居士静静地坐在拜凳上,都是一些街道上的居民,大家在听一个僧人讲法。这僧人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而他在看到我进来后,立即就宣布:今天就到这里吧。并且向我说,黄老师,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不等我在脑海里搜寻出那已淡忘的记忆,他又向居士介绍我,当然都是些客套话。居士遂向我表示欢迎,掌声十分热烈,终于又发现,在座的竟有两位我过去的邻居,我一时局促起来。


这一次我并没有应住持的要求准备《阿弥陀经》,而是把《药师经》的讲记输进了我的笔记电脑。《阿弥陀经》讲人死后的西方极乐世界之极乐盛状,《药师经》则是讲东方琉璃世界,讲现实的人生。清代玉琳国师说,一个在现实的人生中,一个挣扎在欲望的潮流中,却又不甘沉沦的人,他应该好好修习《药师经》。应该说,这部经体现了药师佛(其实是释迦牟尼)对人世的悲悯情怀,指出人性中的种种弱点和缺点。经中文句优美,读之则啷啷上口,因此,我是把《药师经》当作一部文学来研读的,也是准备将它当劝世的诗歌来宣讲的。然而我却没考虑到我的听众是否有能力接受这部需要一定的文化修养才能接受的大乘经典。


走出内坛,我立即给藏学法师打去一个电话,告诉他我所面对的全是一些街道上的居民,真正的白发妇孺,草根阶层,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普通的听众。法师说,你随便讲吧,尽量讲通俗点就是了。我知道,在这时候,谁也无法帮助我。


寺里的晚饭照例很早,晚饭后,我走出山门。寺外细雨迷茫,眼前的景物太熟悉了,寺前就是那条流淌了千百年的青通河,小时候,我在那条河里扳过鱼,捞过虾,扎过猛子,假日里无论是砍柴还是淘野菜,我总是从这条路上经过。


我冒着细雨,开始向镇上走去。


附近的山上已有一座移民建镇的新城矗起,那里有花园洋房,有网球场和游泳池,但大部分人仍坚守在这条石板路上,他们宁愿守着那些被洪水泡了一次又一次的老屋,过一种不紧不慢的日子。街道的居民换了一茬又一茬,已经很少有我熟悉的面孔,不变的则是他们道地的大通乡音。已是傍晚,街道上的店铺仍没有打烊,只是并没有多少生意。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店铺门前打着扑克,砌着麻将。在这个经济膨胀的时代里,镇上的人依然固守着旧有的方式,于是他们也就拥有这份难得的悠闲,然而却有另一些人来到寺庙,去寻找一种精神的依持,他们将成为我的听众。


我站在街道中央,泪眼开始模糊。这就是那座曾经给了我和我的家庭无数苦难的古镇,我曾经发誓,一旦走出这里,就永世也不回来。可是,到我这种年纪的时候,却每年都要回来几次。每次回来,都要在那座早就破败的老屋前驻足良久,童年的往事一一在眼前闪过:夏天里满街噼噼叭叭的木踏子声,每隔几年就漫上街来的大水,水街道上游走的船只,渔汛时满河的鱼罾……


我回到寺时,止息的板子刚刚敲响。我拉上窗帘,把笔记本中的《药师经》再温习了一遍。这天晚上,我破例睡得很早,居然一夜无梦。第二天早饭刚毕,即有居士三三两两地来到内坛,内坛门口拉起一道横幅:热烈欢迎黄复彩老师来大士阁讲经。我怀着一份感激,揣着我的笔记本电脑,庄重地走进了这座挤满了听众的内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