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生源干子

作者:黄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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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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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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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714字

和悦洲旧颜《十舍不得》,其中有“舍不得,生源干子一个钱两块”,也有说“好吃经拽”的。


生源干子不知是哪个年代的事了,我幼时,做干子最好的人家是清字巷蒋家。这蒋家,就是我的姨夫蒋云昌。姨夫旧时曾在县衙做过职员,解放后,就在清字巷开了这家豆腐店,除了豆腐,主打的还是酱油干子。清字巷是一个渡口,蒋家的豆腐店取地利之便,加上做工好,肯用精料,真正是薄利多销,做多少卖多少。那时大小轮均在和悦洲停靠,上至武汉,下至上海,生源干子是旅客途经大通必带的东西。我舅舅年轻时也曾在和悦洲呆过,每次他写信让我母亲去屯溪,都交待说,什么也不要带,只带两样,一是青通河岸滩上的茹蒿根,二是酱油干子。


父亲时常去蒋家喝酒或是打麻将,有时会带上我。我也就对蒋家的豆腐店生涩的豆浆味熟悉起来。


姨夫五十年代末举家迁往屯溪他的老家,并把他的手艺带到皖南一带。那一年我去屯溪,表弟以茶干送我,我怀疑这耐嚼好吃的茶干就是姨夫带过去的。蒋家之后,和悦洲做得最好的一家就是周鼎昌了。八十年代末,我曾想写一个关于生源酱业几代人奋斗历程的,而生源干子的独门绝活是我这中必须要写到的,于是,我去拜访周鼎昌老先生。其时,周老刚从大集体豆腐业退休,住在浩字巷的一间临街的屋子里。他见我问得仔细,以为我要去剽学他的技艺,谈话便有了警惕。那一次的采访无果而归,但我并不怪周老。我知道,旧时生源号收学徒,是要写拜师帖,办拜师酒的,甚至还要三师七证,来不得半点马虎。像我这样两袖清风,大大咧咧地上门寻访,周老当然会有想法了。


周老逝后没几年,和悦洲开始移民迁镇,人去了,屋空了,和悦洲的三条大街短短几年就成了废街。大约五六年前,我去和悦洲时,听说三道街仍有一个吴师父在开豆腐店,所做的蒲包干子很有特色。我们去时,吴师父的豆浆刚刚出锅,他给我们每人舀了一碗豆浆,各放了一勺糖,我们就站在他的豆腐锅前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因为时间关系,我们没能等到他的蒲包干子出卤就告辞了,临离开时,有好奇者揭开他桌上的沙罩,意外发现他们当茶点的几块蒲包干子,厚厚的,淡绿色,表面有蒲包的纹理。忍不住用手拈了一块,慢慢地品着,直到上了渡船,口里仍有蒲草的清香。


今年正月我去和悦洲时,有心去老吴家买几筒蒲包干子,却听说老吴歇业不干了。第二天我在大通新区意外地见到老吴,我问他为什么不做蒲包干子了,老吴说,儿子不让干,让我们替他带孙子。老吴在新镇买了房子,每天接送孙子上学放学,日子过得也算自在,他当然不会想到,还有人在惦记着他的蒲包干子。


我为又一种传统产品的消失而痛心,于是又想起我的姨夫以及那一次拜访周鼎昌时的情形。我的侄辈海峰说,叔对生源干子这么有兴趣,我带你去拜访一个人吧,生源酱业最后一位老师父王义德。


其时已是傍晚,但我们还是沿着一条巷子,找到王义德的家。老俩口正在吃饭,已近尾声了。海峰是他儿子的同学,彼此都是熟悉的,王老放下筷子,给我们泡茶。老人家九十一了,但仍然眉清面目秀,一脸的儒雅。王老十六岁进生源酱业,一开始学做朝奉,不等出师,就解放了。合作化后,王老在大通豆腐业做会计,直到中年以后,才开始到后坊做酱油干子。


就像当年的周鼎昌一样,王老同样把我当作剽学技艺的人,但他似乎并无戒备,谈话也就顺风顺水地进行下去了。


做酱油干子,第一要一钵好酱,所以那时候做酱油干子的人家必须配有一座很大的院子,这院子就是为晒酱而准备的。第二是十多道工序,一道不能少,一点也不能马虎。需用石磨,筛浆水须用老布,老布密实,泌下的浆水才不含半点豆渣。豆腐点出后,将其放在特制的模子里,每一个模子里一块大小相同的老布,四面包扎至紧,再用大石压制,直压得干子薄于铜钱,韧如肉糜,折而不断,这样,就可以放进汤汁中熬制了。第三是配料的精致,那汤汁也不是一般的汤汁,须用自制的酱水,配上鸡汤、香菇、八角、冰糖、麻油几十味作料,将白干子放进汤汁中文火通夜熬煮,第二天清晨出锅,拌上小磨麻油,这时的干子色如酱墨,亮如膏脂,吃在嘴里,嚼之有味,真正是舌上生香。


一钵好酱,繁杂的工序,精致的配料,这些都是功夫,而这一整套功夫,恰恰是现代人所缺少的。飞速发展的时代,人们把粗制滥造当作法宝,在追求速度的同时,也丢掉了能让我们舌尖生香的功夫,这不知道是不是现代人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