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复彩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46
|本章字节:3936字
我记得这里原来有一条河的,而且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玉带河,河上有一座桥,玉带桥。我们每天上学放学,都得经过这桥。说是河,当然有些夸张,不过是一条小沟,两米宽左右,但水却是活水,真的就像一条玉带,由这条街一直逶迤过去,一头连着祠堂湖,一头通着长江,水一年四季都是清朗朗的,与这河连接的祠堂湖的水也是清朗朗的。
老佘说,日本人占领大通时,他还很小,那时候,常常有一些日本婆子穿着比基尼在湖里游泳。老佘说得不错,就是我小的时候,祠堂湖里的水也是清朗朗的,我一开始学游泳,也就是在祠堂湖。没有自来水的日子,大通人一般都是在这湖里洗菜,洗衣,洗被。这一切,都得力于那条只有两米宽的通往长江的玉带河。
现在,玉带河没有了,玉带桥也没有了。连同老运动场,一同被夷为平地,做了菜市场。每次我来大通,都要赶一回早市,买我喜欢的臭干子或是香菜。有时碰巧,还会买到一二条江鱼。
我起得太早了,早市上还没有多少人。但已经有人在地上摆着摊子,菜贩子在他的小菜上洒着水,鱼在塑料大盆里游着。有收音机在唱庐剧《秦雪梅吊孝》。我自幼不喜欢听这种像哭一样的倒板子戏,只有江北那边人才喜欢听。
庐剧是从一个肉案子上发出来的,肉案子上摆着半片猪,一个约五十来岁的汉子坐在肉案子后面悠闲地抽着烟,听着秦雪梅在吊孝。一般说来,凡五六十岁的大通人,起码都是面熟的,虽然岁月已在他们的脸上刻下许多痕迹。但这个听庐剧的男人我却面生得很。我怀疑他不是大通人,而是从江北那边过来的。老大通人大部分都在市里买了房子,空下来的老房子,就租或卖给了江北那边过来做小生意的人。
对面路边摆着一些大小不一的塑料盆,里面养着鲫鱼,大约六七两一条的样子。一般说来,如果摊子上摆着大小不一的鱼,品种也不齐全,那应该是江鱼,是挂钩或丝网打上来的,而像这样,一只盆里养着整齐划一而且是活着的鱼,他咬死了说是江鱼,也别信他。
我走过原先的玉带桥的位置,出运动场时,转拐处有一家油条锅。昨天延龄说,这一家油条锅炸的花卷比较地道,有他父亲当年的风味。我决定在这里停下来。油条锅边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模样还算干净。油条锅也刚刚开锅。我取出保温杯,要了一根油条,一颗花卷,又从对面刚刚摆下来的豆腐摊子上买来两块臭干子,坐在这个中年女人的油条摊前吃起了早点,并体会着当年父亲的心情。花卷果然不错,内外焦黄,但到底比不得延龄父亲当年的花卷松脆绵软。我一边吃,一边同女人搭讪着。
我说,都说你的花卷炸得不错,你有什么诀窍吗?
女人笑笑说,我要把诀窍告诉你,你不就学去了吗?
我说,那也是。
女人看看我,说,不过你也不像是干我们这一行的。
我说,你也不像是大通人,江北那边过来的吗。
女人说,是的,我家在梅龙那边,在这里租了房子,讨饭一样啊。
我说,你不能这样说,大通这一片都说你的花卷好,讨饭能讨到这样的名声吗?
女人又笑笑,显然,她对我的恭维还是在意的。
早市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人来人往的。女人说,要不等油开了下锅,炸出来的花卷才会内外焦黄。
这是又一种说法,而我昨天听延龄说,要等油烧开了才将花卷下锅,这样炸出来的花卷有一层焦黄的皮,里面却松软,一只花卷,能吃出两种味来。不等油开和等油开了,炸出来的花卷风味不同,就看各人的口味和喜好了。对于炸花卷的人来说,就同我们写作一样,各人有各人的风格,读者群当然也是不一的,关键还是功夫。
一个女人提着一杆老秤,一只篮子,篮子里有几条大小不一的鲑鱼,要死不活的样子,另有一只塑料桶,桶里养着一条三四斤重的鲤鱼。我伸头看了一下,女人站住了,说,你要吗,刚从江里打上来的?我知道她没谎话,鱼和她脸上的傲慢都可证明。问了一下价,女人说,鲑鱼十八,鲤鱼十四,要不要?我说,我家不在这里,我没法要。女人说,不要你问干什么?女人一张口,我就知道她既不是大通人,也不是渔船上的人,而是江北那边过来的人。
我开始往回走,走到那个猪肉案子前,那个男人的猪肉案子还没开张,那架小型收音机还在唱着庐剧。我问他,你是江北人吧,早上你一直在听庐剧。男人说,你说对了,我老家在无为,姚沟你晓得吗?我说我晓得,我过去一个同学就是姚沟人。
我把一条街都走遍了,也没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现在这条街上从江北那边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大通的这条石板路已不再是从前的石板路,大通人也不是从前的大通人了。世界每日迁流变化,生生不息,就是我,也不能算是真正的大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