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歌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57
|本章字节:9350字
艾斯特公司的厂房虽然经过全面翻修,但整体看来依然显得比较简陋,不过,办公室却装潢得十分考究,用段令康的话来说,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
兄妹俩天天坐着黄包车去药水弄上班、下班,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倒要不少,而且还饱受风吹雨淋。段令康跟妹子商量说,这阵子托米呆子的福,在硫磺皂、硼酸皂和来苏皂上多少赚了些钱,是不是赶紧去买辆汽车,以后出去跑生意时也好显得体面些。
“好啊,要买就买辆气派的,”段红莲十分支持,“上海人都是势利眼,有了汽车可能生意更加好做。”
“我已经看上了一辆大奥斯汀,就是手头钱还不够,”段令康一谈到汽车马上眉飞色舞,“不是那种一千来块的佩佩奥斯汀,是三千多的大奥斯汀。”
“等车间里这批增白皂上市,钱就能凑足了吧?”段红莲问。
“对,我把所有的资金都押在增白皂上面了,不出半个月就能赚个盆满钵满啦。”段令康已经有点坐不住。“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先找银行借点钱,抓紧时间把汽车买回来。”
这一次,段红莲从洪云甫手上得到的是振兴社最新研制成功的增白皂配方。
增白皂的成份比较复杂,除了皂基以外,还须添加防腐剂、螯合剂、增白剂、香精和钛白粉等,与普通洗衣皂相比,脂肪酸钠含量较高,但并不添加泡花碱之类的助剂,日常使用时,可用来洗涤浅色和白色的衣物,令衬衣、汗衫常穿常新,更关键的是,还可供纺织工业生产使用,使白色织物呈现洁白如雪的光泽——试想,产品要是能购打入纺织业,那是一个何等辽阔的市场!
以后,推销的对象将不再是那些小商小贩,而是财大气粗的纺织厂家,没辆汽车撑门面怎么行,总不能老是夹着个皮包、坐着黄包车上门去兜售吧?
段令康也是个急性子,心里老装着那辆奥斯汀,晚上连睡觉都睡不踏实,一狠心,果然找银行贷了一笔款,两天之后便把汽车开了回来,顺便还雇了个司机,说好月薪为二十五块。
有了汽车,谈生意确实轻松许多,简直可以说是旗开得胜。
段令康选中一家规模中等,名叫“富成”的纺织厂去推销增白皂,对方十分客气,洽谈之后马上爽快地签约订货,甚至还主动支付了一笔定金。段令康回来后得意地跟妹子说,买汽车这步棋真是走对了,这辆奥斯汀,完全可以看成是生产设备的一部分。
“我已经关照下去,从今天开始,缩减硫磺皂、硼酸皂和来苏皂的产量,只要能够应付供货,不紧不慢地跟米呆子耗着就行,”段红莲高兴地说道,“此外就全力生产增白皂,开足马力,争取十天之内把第一批货赶出来。”
“对,往后我就专跑纺织厂,赶在米呆子之前先把这批大客户全部抢到手,”段令康兴奋地叫道,“呵呵,咱们把肉全吃了,米呆子就只能喝点剩汤,惨淡经营那零零碎碎的零售市场了。”
“挤死他!”段红莲从牙缝中蹦出这三个字来。
可惜,算盘并不如意。
第一批增白皂如期交货,但是,第二天段令康便接到了富成纺织厂打来的电话。
“你们在搞什么鬼?这批增白皂丝毫不起增白效果,还给我捅下了不小的篓子!”对方怒冲冲地嚷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林经理,先别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段令康陪着小心问道。
“我们用在白色坯布上时,非但没起到任何洗涤、增白作用,反倒使织物变得更加灰暗,试了几次全是这样,你说,这笔损失谁来负担?”林经理扯着嗓门叫道。
“会不会是工艺上……”段令康试图分辩。
“不可能!”林经理马上打断了段令康的话。“我们马上派人去市面上买来振兴社出产的敌牌增白皂,使用下来就一切正常,而且效果还非常好。”
“林经理,先别急,我马上过来看看。”段令康嘴里叫别人别急,其实自己已经急得头都大了一圈。
段令康马上赶到大旗公司,请出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工程师,一同前去富成纺织厂分析原因。
老工程师得出的结论十分简单:皂方有毛病!
老工程师说,肥皂有个特性,与金属盐作用之后,比方说硫酸钙、硫酸镁、优碘之类的物质,会生成不溶性脂肪酸盐类,此时肥皂就会失去洗涤能力。更糟糕的是,此时的钙皂或镁皂变成了一种黏性物质,与污垢混合后形成皂垢,沾在织物上将在纤维表面形成一层“薄膜”,你就是用再多的肥皂也无法洗去,最终使织物变得灰暗不堪,而且日子久了还会泛黄、发硬、发脆……
段令康彻底傻了眼。
羊肉没吃着,反惹了一身的骚气——赔偿富成纺织厂的损失还算是小事,最大的麻烦是退货和仓库里那些失去了肥皂应有功效的废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段令康问段红莲。“为什么一样的皂方,米呆子的增白皂一切正常,到了我们手里就出毛病?”
“我怎么知道?”段红莲没好气地反问道。“奇怪,前面几次都好好的,为什么唯独这次却捅下了篓子?”
“我看,还是去找洪云甫问个清楚。”段令康叫道。
“嗯,明天我去找他。”段红莲点点头。
第二天傍晚,段红莲像以前那样,依然守在“雨果咖啡馆”内等候洪云甫下班,貌似悠闲,实则焦急地喝着咖啡,等洪云甫在人行道上一出现,马上让侍者出门去拦住。
其实不用侍者招呼,洪云甫现在每天下班经过咖啡馆时,总会习惯性地朝窗户边的座位看上一眼。
段红莲面色异样,洪云甫当下心里一颤。
“这可怪不得我!”洪云甫一听事情的原委就急了。“我发誓,皂方上一个字都没抄错。”
“我怎么会怪你,”段红莲柔声安慰道,“不相信别人,还能不相信你吗?”
“就是。”洪云甫这才松了口气。
“那为什么米呆子的增白皂就没毛病呢?”段红莲问。
“难道两份皂方不一样?”洪云甫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这么说,老米已经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恐怕是这样。”段红莲咬着牙根说道。“你别看米呆子平时不温不火的,下起狠手来一点儿也不心软。咱们公司现在成了一付烂摊子,接下来怎么办呢?”
“那家纺织厂除了退货,恐怕还要你们赔偿损失吧?”洪云甫怯生生地问道。
“可不是,”段红莲没好气地嚷道,“而且艾斯特公司的名声都被搞坏了,以后还有哪家纺织厂敢进咱们的货?”
“唉,怎么会搞成这样……”洪云甫两眼发直,再也无话可说。
“我哥说了,实在不行,恐怕只能卷铺盖走路了。”段红莲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句话提醒了洪云甫。
艾斯特倒了台,那一成暗股自然泡汤,要是再被米东杰赶出振兴社,自己岂不是驼子跌跟斗,两头不着地?日后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
不行,这事得想办法补救。
“走,吃晚饭去。”段红莲提议道。“喝几口酒,浇浇愁。”
俩人走出咖啡馆,就近找了家干净的餐馆,要了酒菜慢慢吃喝,但是兴致低落,心不在焉,最终草草收场。
走出餐馆,洪云甫帮段红莲拦了辆黄包车,自己慢慢地走回住处,一路走,一路考虑呆会儿是不是找米东杰主动摊牌。
说出来简直令人不相信,米东杰现在已经算是生意做得挺大的工业家了,可生活上却是克勤克俭,始终不愿浪费一分钱,俩人依然寄居在原来那间逼仄的阁楼中,每天早出晚归却甘之如饴。
米东杰还没回来,不知道跟海伦去哪玩了。洪云甫在洋风炉上烧滚一壶开水,泡上热茶边喝边等,心里一遍遍地斟酌,呆会儿该怎样跟米东杰开口。
十一点光景,米东杰终于回来了。
“还没睡?”米东杰一边脱外套,一边嗅嗅鼻子。“怎么,喝酒了?”
“是啊,跟段红莲一块儿喝的酒。”洪云甫边说边观察米东杰的反应。
“好啊,段红莲的酒量不错吧?”米东杰满脸都是乐呵呵的表情。
“老米,你不觉得奇怪?”洪云甫沉不住气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米东杰反问道。
沉默,俩人全都默默无语。
“老米,我对不住你……”隔了许久,洪云甫低着头期期艾艾地说道。
“不用这么说,其实,你也恰好帮了我的忙,”米东杰淡淡地一笑,“没有你,段家兄妹也不会吃我的药。”
“我……”洪云甫还想解释。
“不必说了,”米东杰摇摇手,“其实,你还应该去向老汤道歉。”
“是啊,也该向老汤道歉,我这么做,等于是抢了你们俩的钱,”洪云甫的脸上满是羞色,“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我正式离开振兴社……”
“为什么要走呢?”米东杰反问道。“你既拆了台脚,又帮了大忙,这不是一比一扯平了?”
“老米,你真的不让我滚蛋?”洪云甫感激地问。
“我不是说了吗?一比一扯平!”米东杰故作轻松地笑道。“不过,你小子得摆一桌酒向老汤赔罪。”
“老米,我现在先向你赔罪,咱们来个以茶代酒。”洪云甫顿时轻松起来,用茶壶在茶盅中斟满茶水,双手端起递给米东杰。
“好,这事到此为止,以后再也不提。”米东杰爽快地端起茶盅一饮而尽。
“老米,我就不明白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咋就不发火呢?”洪云甫仍有疑问。
“呵呵,古人讲究以德报怨,你就不许我装模作样学一学?”米东杰不大不小幽了一默。“再怎么说,咱俩都是从这间小阁楼里走出去的患难弟兄,哪能经不起丁点风浪呢?再说,段红莲的脾气我又不是不知道,她要想办成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道理,你老洪又岂是她的对手?”
“是啊,挡不住啊。”洪云甫苦笑着说道。
“说句实话吧,我一直觉得你们俩十分般配,假如真能把你俩撮合到一起,这次的事情就算是花费的代价,那也相当值得了,”米东杰推心置腹地说道,“再说句实话吧,我又何尝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段红莲垮台呢?”
“此话怎讲?”洪云甫一时没明白过来。
“段红莲的事情,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米东杰摇头叹息道,“毕竟,我欠她太多,而且无法补偿。不过,这次的事,先让她受一下煎熬也好,接下来,我自有补救的措施。”
“补救措施?”洪云甫微微一怔。
“我真心希望,段红莲的艾斯特以后能步入正轨,与我们振兴社和平共处,共同发展,有可能的话,再一起联手抗衡欧美厂商,这样的前景,该是多么美好啊,”米东杰越说越兴奋,满脸都是憧憬之情,“我已经想好了,从今天开始,振兴社的发展重心将偏离单一的肥皂市场,着手开拓更加广阔的日化市场。”
“什么意思?”洪云甫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说,为了段红莲,你愿意让出肥皂市场?”
“也是,也不是。”米东杰一边回答,一边郑重其事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牙膏来。“更主要的是,我已经像哥伦布一样发现了新大陆。”
这是一支非常普通的国产七星牌牙膏。
“新大陆?”洪云甫彻底晕了。“牙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