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四面楚歌(2)

作者: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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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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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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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748字

坐车来到爱多亚路,一边乘着电梯上楼,一边还在犹豫:冒冒失失闯到这里,是不是有欠考虑呢?


“小姐,董事长有情。”接待小姐这一次没有挡驾。


上海滩上的商人清一色都是男人,还没见过女老板,再说“能帮人讨到老婆的艾斯特牙膏”又颇有名气,惠梦石多少有点好奇,不知这位女中豪杰究竟是什么样子。


“段小姐,请坐。”惠梦石虽然端着架子,但脸上的表情十分和善。“我时间比较有限,有什么事请直说,越直接越好。”


段红莲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截了当,路上准备了半天的话看来全都用不上了,而面对这位日化行业名声如雷贯耳的前辈和巨头,又难免有些紧张。略思片刻,段红莲决定开门见山。


“惠先生,我是来求救的,”段红莲轻声说道,“我们的牙膏遇到了严重的气胀问题,依靠自己的能力实在无法解决。”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惠梦石一楞。“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可以帮您对付振兴社。”这是段红莲唯一可以提供的福利。


“这个没必要。”惠梦石笑了起来。


惠梦石对米东杰与段家的恩怨瓜葛了解得很清楚,而艾斯特公司遇到的气胀难题也早就听说过,甚至还与手下的工程师讨论过此事,但最终并无答案。


“如果您答应帮忙,我们的牙膏今后可以放弃上海市场。”段红莲加上了筹码。


“这并不重要,这一点点市场份额,对我们来说无足轻重,”惠梦石并不领情,表情也严肃起来,“好吧,那我就说句实话吧。我们公司的牙膏,从开产之日起,至今没有发生过气胀问题,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运气好吧。所以,即使我想帮你,恐怕也无能为力,这一点,我可以用人格来担保。”


“你们用的是什么配方?”段红莲问,看出惠梦石不像是撒谎。


“美国的配方,从没遇到过问题。”惠梦石答道。“所以你们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也觉得非常奇怪。而且据我所知,振兴社也遇到过同样的问题,但最后自己解决了,所以说,肯定还是配方的问题。”


“是啊,我们的配方都是洋行提供的,据说累计起来世界上有数千厂家在使用。”段红莲愁眉苦脸地说,“按说是相当成熟的配方了,可为什么一到上海就变味呢?”


说到这里,段红莲端起咖啡杯来喝了一口。


这个动作,使手腕上的手镯突然露了出来。


惠梦石随意瞥了一眼,目光本来已经扫过,但突然像被针刺了一样,猛地调转头来,睁大双眼仔细分辨起来。


黑褐色的手镯油光铮亮,两条小蛇绞盘交颈的造型既别致又古怪,虽然乌木的质地并不贵重,但绝非一般珠宝店或首饰店里买得到的行货可比。惠梦石身体前倾,目光发直,就像猛然发现了稀世珍宝。


“段小姐,可以让我看看吗?”惠梦石镇静了一下请求道。


“当然可以。”段红莲得意地取下手镯,很高兴这件独一无二的饰品能吸引惠梦石的注意力。


惠梦石接过手镯,凑近眼前先看内侧,随后怔怔地一言不发,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惠先生,您怎么了?”段红莲吓了一跳。


“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惠梦石艰难地问道。


段红莲发现,惠梦石的眼中,竟然已经莫名其妙地浸满了热泪。


“我……是别人送给我的,”段红莲也慌张起来,“惠先生认得这件东西?”


“太认得啦,”惠梦石一反高傲、沉稳的常态,压抑着翻江倒海般的激动叫了起来,“这件东西本来就是我的,是我亲手一刀一刀雕琢出来的,看这里,是不是一个惠字?”


“对。”段红莲当然很清楚,内圈靠近蛇头的地方确实刻有一个小小的“惠”字。


“我问你,这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惠梦石紧盯着段红莲的双眼严肃地问。“这个问题你今天必须回答。”


段红莲并没听清惠梦石在说什么,脑海里如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一样,一个清晰的答案猛然浮现:米呆子的生身父亲,竟然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惠梦石!


段红莲口瞪目呆地坐在沙发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思绪漂荡,立即回到了十年前的响水老家。


当年,米呆子仓皇出走之后,段红莲时不时地去照看一下孤苦伶仃的老道,经常从家里偷点米面出来送进关帝庙。可怜老道已是风烛残年,之后拖了两年,终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临终之前,老道摸出那只乌木手镯送给好心肠的段红莲,说起了一段已经隐埋二十余年的旧事:


响水县城里有一豪门大户,祖上当过不小的官,老夫妻俩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为了尽快传宗接代,这家人家早早地为儿子定下婚事,选中一位小户人家的美貌女子,准备择日迎娶入门。谁知新郎官命中福薄,未及大婚便暴病身亡。老夫妻俩要求未过门的儿媳守节,本想顺手送进“贞节堂”去,无奈本城的“恤嫠机构”只收三十岁以上的女子,最后不得不在家中辟出一所后院,将人留在家中“守节”。岁月缓缓地流淌,女子却在日复一日地枯萎,但两年以后,一群来自上海的学生打破了古城的平静。那是三十多名美术专科学校的学生,在教师的带领下来古城作毕业游学、户外写生,这些未来的画家们日日徜徉在老街、古巷之中,晚上则借宿在一所破旧的客栈内。巧就巧在,客舍的后窗,正好对着守节女子的前窗。


有一位风华正茂的年轻教师,某日无意中推开窗来,恰好与对面窗内的美丽女子打一照面,双方一楞,于是故事就发生了。


这名教师从此留下不走,此后自是花好月圆、两情相悦……可惜不到一个月,情事败露,满城风雨,大户人家将青年教师打得半死后送官究办,将儿媳逐出家门任其自生自灭。


谁都不知道,其时女子已经有了身孕。


十个月后,女子在娘家产下一子——这个男孩,便是日后的米东杰。


女儿被人家赶回来,已使门庭蒙羞,现在产下孽种怎能再留?娘家父母几欲溺婴,女子苦苦哀求留其小命,双方妥协的结果是交由僧道收养,听凭命运的安排。于是,连名姓都没有的男婴被交到了过路的老道手中,襁褓中只有一只乌木手镯。


老道自身穷极,拖着一个婴儿如何养得活,想来想去只有帮其再找一处活路。恰好那几日打听得东杰村的段老爷家新添一丁,暗忖倒是一个不错的去处,随后乘天黑人静之时偷偷将襁褓放到了段家的门口,再后来,喝得醉醺醺的劁猪匠米老三恰好经过……


“那么,米东杰的亲生母亲后来怎么样了呢?”段红莲曾经问过老道。


“死了,没多久就投水自尽了。”老道是这样回答的。


“那米东杰的亲生父亲呢?”段红莲又问。


“不知道,一直下落不明。”老道又答。“这件事,我当时答应过那家人家,永远不向外人提起,就这样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去,可终究还是有点不忍心哪。姑娘,这只手镯你留着吧,不过你得答应我,这件事以后无论如何不要在别人面前再提起了。”


老道死了,但秘密还是延续了下来,只是这个秘密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守不守早就无所谓了。


此后,段红莲来到上海,本打算马上将这个秘密告诉米东杰,也好让其明了自己的身世之谜,但现在看来,还是烂在肚子里算了。不过,万万没有想到,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今天居然会与眼前的惠梦石扯上了干系。


听完老道的临终遗言和乌木手镯如何来到段红莲手中的缘由,惠梦石像被使了定身法一样,瘫坐在大班椅上一动不动,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没想到最终会在上海遇到您。”段红莲唏嘘不已。


“后面的事情,我倒可以说给你听听。”惠梦石用手帕抹了抹眼睛徐徐说道。


“嗯,您是怎么来到上海的?”段红莲问。


“当年,我被送进响水官府,由于正逢大清的最末一年,衙门已经形同虚设,我倾尽所有买通衙役,逃出来以后回到宁波老家。”惠梦石陷入了回忆。“后来家里出资送我去欧洲继续深造美术,没想到阴差阳错最终在德国做起了生意。当时,为了生意上的便利,我加入了德国国籍,再后来回到上海,一步步从代理商做起,直至从事期货交易并开办一系列实业……”


“这么多年了,您一直孤身一人?”段红莲比较关心这些问题。


“对,独身至今,无儿无女。”惠梦石爽快地承认道。


“从没回过响水?”段红莲十分好奇。


“不,事发后一年我就偷偷回去过一次,”说到这里,惠梦石再次眼中滴泪,几乎泣不成声,“人家告诉我说,我有了一个儿子,但……但孩子的母亲却已不在人世……”


“唉。”段红莲受到感染,也抹开了眼泪。


“段小姐,请你告诉我,我儿子现在在哪?”惠梦石像突然惊醒一样大叫道,“你肯定知道他的下落吧?”


话已经蹿到了喉咙口:米东杰,您的儿子就是米东杰!


但段红莲还是把这句话硬压了回来。


为什么要告诉惠梦石呢?让他们父子团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该死的米呆子,让你去斗天斗地吧,父子俩斗得更厉害才有好戏看呢!


“实在抱歉,那个老道后来再次将婴儿遗弃,从此下落不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段红莲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您想啊,否则这只乌木手镯也不会落在我手里了。”


惠梦石楞在那里好半天之后才缓过神来,大概想想段红莲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只能仰天长叹,将手镯慢慢地交还给段红莲。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你们当时的定情物吧?”段红莲柔声问道。“现在正该物归原主。”


“没错,是我一刀一刀亲手雕出来的,因为,我们俩都属蛇,”惠梦石又有点伤感起来,“算了,还是你留着吧,见了实在伤心。”


“嗯,那我就留下了。”段红莲将手镯依然戴在手腕上。


“段小姐,你们厂的气胀问题,我确实无能为力,不过我可以让我的总工程师帮你分析一下,”惠梦石恢复了常态,“我们也算有缘,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能帮的忙我一定会帮。”


“谢谢惠先生。”段红莲自然十分高兴,虽然气胀毛病没得到解决,但相当于与惠氏结成了同盟。


话说到这里,差不多应该告辞了。


段红莲站起身来,刚准备告退,惠梦石突然伸手拦住,满脸神秘地吩咐道:


“段小姐,我再送一个小小的礼物给你吧。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回去以后尽快多进点原料,有多少资金就进多少货。”


“为什么?”


“因为原料马上要大幅度涨价了!”


“您怎么知道?”


“很简单,我将大幅提高原料的收购价。”


段红莲没听明白,世上任何厂家的老板,无不是成天都挖空心思压低原料的进货价,这样才能降低成本、获得利润,哪有主动抬升购入价的?


“我没听错吧?”


“原料的成本提高,销售的价格跌落,这对任何企业都是致命的,我这么做,就是要让某些企业无法生存!”


段红莲霎时明白过来:惠梦石是要利用资本雄厚的优势,通过抬价这一招来淘汰竞争对手,等到别人纷纷落马,到时候再将原料的价格压下去,而产品销售的定价权又由自己说了算,这样前面的损失就全部补回来了。


这个“某些企业”里边,自然包括米东杰的振兴社。


甚至不妨认为,这一招本来就是针对米东杰而来的。最近的米东杰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企业像滚雪球一般壮大,甚至势力扩散到了南洋,惠大老板怎能容忍别人挑战自己龙头老大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