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歌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52
|本章字节:9096字
海伦和汤伯卿急得团团转,一开始商量着要不要去巡捕房报案,但李春荣认为目前连是谁绑的票都搞不清楚,报案根本无济于事,只会增添混乱。
李春荣的话确实不无道理,在上海,绑架不是新闻,要是哪天没了绑架,那倒成了新闻。捕房里的人跟流氓差不多,你去报案,很好,先敲你一笔“破案费”再说,至于破得了破不了,另说。
“那怎么办呢?”海伦一个劲地掉眼泪。“总不能眼睁睁干等啊!”
“要不,等到明天再说吧,看绑匪开什么价。”汤伯卿苦着脸说道。
“没错,至少也得先弄清是哪票人马。”李春荣分析道。“他们的枪都是土匪爱用的二十响,不像是沪西七十六号的人,我怀疑,还是浦东的水匪,目的就是为财。”
李春荣估计得没错。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傍晚时分,米东杰居然自己回来了——被一辆轿车直接送到厂门口——非但毫发无损,身后还跟着两名年轻后生。
“老米,到底怎么回事?”海伦扑上前去,赶紧上下察看米东杰有没有挨打受伤。
“没事,没事,”米东杰笑呵呵地说道,似乎今天只不过是出去郊游了一天,“一场虚惊而已。”
“没那么简单吧?”汤伯卿还不大相信,也围着米东杰上下打量。
“这二位是……”李春荣指着米东杰身后的两位后生问道。
“呵呵,是水火帮的弟兄,”米东杰若无其事地说道,“现在是我的保镖。”
水火帮,这来头可不小。
苏州洞庭东山一带岛屿众多,便于藏匿,所以自古以来多有湖匪出没,民国以后的鼎盛时期竟有大小匪帮二百多个,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环太湖地区令人谈虎色变的“水火帮”。据传,水火帮以家族、亲友结伙,有严密的帮规、暗语,一旦入伙,终身为匪,而且还是世代相传。日军进入太湖地区以后,湖匪四散开来,一些“分帮”便来到了浦东三不管地带,继续干那打家劫舍的营生,租界上好些有名的绑架案,便是他们的杰作。
绑匪倒过来为肉票做保镖,这种事开天辟地以来还闻所未闻。
米东杰解释说,大家不用猜测了,这件事确实是洪云甫干的。
白天,米东杰对绑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告诉他们洪云甫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身为中国人却又甘愿充当日本人的帮凶,而自己的处境又如何,为什么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却到处借钱办工厂……一系列的话,听得那位塌鼻梁匪首一个劲地点头,一边连连致歉,一边大骂自己瞎了眼睛,最终非但派车把米东杰送回家,还拨出两名手下充当保镖,以防洪云甫再请别路人马出手。
“那个姓洪的家伙,真该一枪先结果了他。”李春荣愤愤地嚷道。
“不要这么想,我们是商人,斗争的方式绝不应该使用武力,这是一个原则。”米东杰严肃地说。
“老米啊,你还是书生意气太浓。”汤伯卿叹道。
的确,对大部分人来说,没有什么原则不原则。
包括“政府”在内,对商战的理解,始终不脱血腥和暴力的范畴,米东杰今天还在这里坐而论道,马上就会知道,书生意气确实是太天真、太幼稚了。
一大清早,汤伯卿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惊人消息:法币被废止了!
“什么意思?”海伦还没听明白。“法币不能使用了?”
“没错,通告都出来了,法币停止流通,从现在开始得改用南京中央储备银行发行的储备券啦。”李春荣也证实了这一消息。
“那法币如果处置?”米东杰忙问。
“通告上说,储备券跟法币等价,可以按照一比一兑换。”汤伯卿答道。
米东杰稍稍松了口气,但不祥的预感迅即袭上心头。
众所周知,战争无不带有经济方面的目的,而近代经济的中心就是金融,通过金融体制调动人力与物力,便成了战争胜败的一大因素。掌握体制主导权的关键在于控制货币,所以日本破坏法币的目的,就是为了摧毁中国的抗战能力。
中日开战以来,国民政府留在租界上的银行仍然控制着上海的金融市场,而随着日军对各省的占领,资金更从四面八方流入租界避难,所以上海绝对是金融领域的重中之重。
米东杰很快便见到了“储备券”的真面目,只见券面印有孙中山的头像,背面为中山陵图案,似乎是在自我标榜伪政权同属孙氏嫡系,足见汉奸们也是煞费苦心。
汪精卫的中央储备银行总行设在南京,分行设在上海,由“财政部长”周佛海兼任该行总裁,声势确实造得挺大,但毫无信用可言,无论工商还是百姓,谁都不肯买账。上海银行钱业公所一致拒绝与“中储行”来往,大小商店也拒收储备券,为此,汪伪警政部长兼特工部主任李士群,最后只能派出大批特务持枪到各大公司购物,如果对方拒收储备券便拔枪相向,同时向各银行、钱庄发出恐吓信,声称再敢抗拒将以武力制裁。
为安全起见,中国、交通、农民三行迁往法租界霞飞路,而中央银行作为“银行中的银行”,碍于面子不愿迁移。远在重庆的蒋介石一面要求上海四行“坚守立场,不能丝毫让步”,一面指示戴笠派潜伏在上海的军统人员对伪中储银行采取行动。
中储行遭到袭击,一时炸声四起,子弹横飞。
周佛海暴跳如雷,随即命令李士群对中央银行进行“同等级的报复”,二颗炸弹先后爆炸后,军统人员和汪伪特工间的较量也开始升级。军统人员再次出击,追杀中储行高层,李士群则向中国农民银行投放炸弹,并夜袭银行职员,在宿舍楼中将二十多人全部射杀……
腥风血雨之中,储备券还是推广开来了。
但是,兑换率很快便变成了一百比七十七——一百元法币,只能兑换七十七元储备券——市场马上开始出现波动,市民纷纷开始抢购物品,生怕兑换率再有变化。
兑换率很快又变成了一百比五十,原本的二元法币,变成了一块储备券,相当于被活生生抢掉了一半。
随着一波又一波的疯抢,市场上的物资越来越少,价格随之疯涨,经济形势乱成了一锅粥。
起先,振兴总公司的产品销势旺盛,因为老百姓逮什么囤什么,买到就是赚到,但是,原料的价格也在上涨,转口贸易完全停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工厂靠什么继续生产?
“汪伪政府真不是东西,用调换下来的法币到其它地方去抢购黄金和物资,变相搜刮沦陷区百姓的血汗,这一招真他妈毒。”汤伯卿成天为原料的事情焦头烂额,眼看着工厂将不得不停产,不由得骂开了娘。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当初柴田要让洪云甫来收购我们的工厂,而且价钱方面一点也不抠门,”米东杰这才恍然大悟,“那是因为柴田知道法币马上就会贬去一半,他花的只不过是半价。”
“是啊,幸亏咱们没上当。”汤伯卿想想也有点后怕。“不过,还是有不少厂家上当了,据我所知,日化行业里头就有十来家厂子卖给了柴田。”
“这就是战争,另一场战争。”海伦感慨道。
“简直想想都后怕,”米东杰补充道,“要是咱们当初没把钱用在购买工厂上,而是存进银行,那就惨了,相当于被抢走了一半。现在投在工厂上,好歹还算保值。”
其实,购买工厂这步棋真是走对了,何止是保值,而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欠银行的贷款,现在必须以储备券来还,原来借二元法币,现在只需还一元储备券。当然,银行肯定是倒了大霉,这笔糊涂账反正是算不过来了,还好碰上米东杰这样的厚道人,主动向银行承诺说,谁也不想去发这样的国难财,等以后币值稳定、工厂产销正常以后,一定会想办法补偿损失。
现在,最大的难题还是工厂开工严重不足。
供电、供水、煤炭也大受影响,米东杰整天愁眉苦脸,不过人倒是前所未有地清闲起来。原来念念不忘地要与惠梦石展开一场决战,现在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就是想打也打不起来,想上去,惠梦石的日子肯定好过不到哪里去。
柴田和洪云甫也没再来找过什么麻烦,米东杰给李春荣弄了一支手枪,加上水火帮的两名年轻人,一共有了三支手枪防护,再加上平时出行时更加小心谨慎,洪云甫未必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但是,这一对活宝越是没有声息就越是让人担心,说不定又在憋着什么坏,到时候冷不丁地给你来个措手不及。
艾斯特公司早就处于半停顿状态,不过,兄妹俩与米东杰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段令康郑重其事地请米东杰吃过两次饭,段红莲见了米东杰和海伦也友善了许多,至少来说,所有的敌意已经烟消云散。
段红莲一直在苦恼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说破米东杰的身世之谜?
这个问题,很不幸地很快便有了答案,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一个百无聊赖的雨天,米东杰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老米,出大事了。”电话是段红莲打来的。
现在,段红莲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米呆子长、米呆子短地叫唤,而是跟着大伙改称“老米”。
“什么事?”米东杰吓了一大跳。
“惠梦石被日本人抓起来了。”段红莲在听筒里高叫道。
米东杰松了一口气——惠梦石被抓当然是件坏事,但从自己的角度来说,还称不上是“大事”。
“为了什么事?”米东杰问道。
“三言两语说不清,反正是被安了个什么经济间谍的罪名,我怀疑是柴田和洪云甫在背后搞鬼,”段红莲语速极快地说道,“宪兵队来抓的人,据说,很可能会被送进集中营去。”
据报纸上的消息透露,上海的八处集中营已经建造完毕,将来可以关押六千多人,难道这就投入使用了?可是,惠梦石的国籍是德国,应该不在“敌侨”之列啊。
“真是太不幸了。”米东杰只能表示同情。
“老米,你能现在过来一趟吗?”段红莲急切地问道。“一块儿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赶紧去救。”
“开什么玩笑?”米东杰简直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去救他?再说,我又有什么能耐救他?”
“你必须救他!”段红莲的口气不容置疑,顿了一顿,又说:“因为,他是你的父亲!”
米东杰觉得,要么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要么是段红莲的脑袋出问题了,这话没头没脑,开玩笑也没有这样的开法。
“红莲,我知道惠梦石帮过你大忙,可是……”米东杰换了一种口气。
“我没瞎说,要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段红莲的口气极其认真,“他真是你的亲生父亲,还记得我手上经常戴着的那只乌木手镯吗?那就是他送给你母亲的信物!还有,还记得村子里的那个老道吗?就是他死前告诉我全部秘密的……喂,老米,你在不在听?”
米东杰的耳朵贴在听筒上,可脑子里嗡嗡乱响,浑身软得连答应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出什么事了?”海伦看米东杰的面色不对头,连忙关切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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