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了声音：“在办公室附近的一个茶餐厅。”

周宁再问：“应酬吗？”

苏子明答道：“亦公亦私吧。是我们系统的一位领导。因公事来，不过跟我私交挺好的。”

周宁便说：“我过去方便吗？”

苏子明有点意外，也有点惊喜，一迭声说：“方便方便。就我和两个同事。”

问清楚了地方，周宁直接打了个车过去。

一推开茶餐厅的玻璃门，周宁就看到了苏子明。他显然正等待着她，一看到她，就站了起来，向她招手示意。

周宁微笑着走了过去，她有点庆幸，今天恰好穿了一件浅绿的风衣，人显得格外年轻活泼。

苏子明很高兴地牵了她的手，一一给她介绍在座的另外三个男人。

一位是远道而来的所谓的领导。另两位是苏子明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模样挺年轻，像是刚毕业参加工作。两男孩不约而同地对苏子明说：“呀，原来嫂子这么年轻漂亮啊。”

苏子明微笑地看了周宁一眼，说：“是吗？我怎么不觉得？”语气里却分明是怜惜的疼爱的。

这种语气差点又让周宁掉下泪来。如果是在从前，周宁会觉得幸福无比，可今时今日，却让她觉得多么讽刺。

她努力地微笑了一下，低下头去喝汤。苏子明很体贴地凑近来，轻声说：“烫，慢点儿。”

她抬起头，迅速地看了他一眼，他眼神关切，不像是装出来的。正因为这种真实，让周宁更觉难过了。她宁可他真正负情负义，对她再无情愫，也不要这样情深款款。

才在胡思乱想，急匆匆地走来了一个人，人未到，声音先到：“呀，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周宁抬起头来。那人看到周宁，也吃了一惊。

来人竟是刘紫霖。她留了个时尚的bobo发型，显得眼睛大且圆，脸上的表情很天真，周宁不得不承认，这女人，不仅一点老相也没有，相反的，她很甜美，又很会穿着打扮，如是高龄，竟然穿了一条蓬蓬裙，配着白色小皮靴，让人由不得眼前一亮。

还是刘紫霖先反应过来，立刻对着周宁展开了笑脸：“呀，小周也在啊。”

周宁定定神，微笑着答：“是啊。一个人怪无聊的，厚着脸皮来找老公吃饭。”

苏子明笑道：“什么话。老公高兴得很。”

在座的几位也跟着附和地笑了起来。

周宁心里高兴起来，无论如何，苏子明这句话，太给她面子了。当然也让她陡然增添了许多自信。她一下子就变得从容起来，很自然地招呼着刘紫霖：“刘姐，快坐。”

刘紫霖微笑着坐了下来。

一切都很正常。

周宁假装不经意，实际上还是分外留意了。苏子明和刘紫霖并没有表露出更多的亲昵和暧昧。午餐的气氛是和谐的融洽的。

周宁忍不住浮想起来，大约应该是一次意外吧。谁也没想到的偶然。也许是酒后的情不自禁。也许是……非常多的也许啊。周宁不是没碰到过。谁都会有走神的刹那。谁都会有想放纵的那一刻。

她努力安慰着自己，是的，是这样的。所以，他仍然是爱她的。所以，他才尽量想要弥补。

她兀自发着呆，汤匙不停地在汤碗里戳来戳去，苏子明注意到了，问：“怎么了？是不是不想吃了？”转头向大家解释：“这人就是这样，经常一大碗地盛着，又总是吃不了。”

他很自然地拿过她的碗，把她碗里剩的饭全倒在自己碗里，然后说：“叫冰淇淋吧。只可以一个。”

说完就大口大口地刨起饭来。

周宁没觉得奇怪。苏子明向来是这样的。但是看到了刘紫霖的表情。她好像很惊异，目光失神地盯着苏子明看了好一会儿。周宁微微皱起眉，突然间便想通了。原来自己一直自以为无所谓的一些，在别人眼里，却是何其珍贵。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的心突然笃定起来，甚至，有了一点暖和的温度。

她偷偷地深吸一口气，是的，她想她也许还不能真正地完全地原谅苏子明，但是，她妥协了，最起码，她暂时不会离开他。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到的，能确定的一件事。

她轻声说：“我辞职了。子明。”

苏子明怔了一下，立刻便说：“辞就辞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换在从前，她必得喝斥他：“你这是什么话，说什么大话。”可是此刻，他的话听来那么动人，让人心安。

刘紫霖插口问道：“怎么了？做得不开心吗？”

周宁顺口答道：“身体不太好，想休息一阵子再说。”

苏子明赶紧问：“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到医院去看看？”

那位远道而来的领导便笑了：“小苏这么会体贴人啊。啧啧啧，不错，小伙子，不错。”

周宁笑笑，看了苏子明一眼。正好苏子明也微笑地看着她。她在他眼里，看到了久违的温存，心里不由一动。

吃完了饭，苏子明想要送周宁回家，周宁执意不肯。向大家打了个招呼，先行走出餐厅。

不一会儿，只听到身后脚步声响，是苏子明赶了上来，他有点气喘：“我还是送你回去吧。我们办公室刚配了车，基本上都是我用，送送你也很方便。”

周宁笑着摇摇头：“真的不用。”

正要转身继续走，冷不防便碰着了人。一抬头间，才发现，碰到的是一位气质雍容的年轻女人。只听得有人叫一声：“咦，宁宁？”

周宁这才注意到，年轻女人身边站着的男人，竟然是陈光明。

这女人正是兰小婷。突然听到陈光明亲昵地叫了声：“宁宁！”她的心就狠狠地咯噔了一下。目光不由得变犀利起来，迅速地把周宁上下打量了一番。

看到陈光明，再看一眼兰小婷，周宁的心里暗自不是滋味起来。

苏子明早就堆了满脸笑，把手伸向了陈光明：“哎呀，光明，你好你好，真是好久不见了。呀，前些日子没少麻烦你，真是太感谢了。”他掉过目光看了一眼兰小婷，笑着说：“这位一定是兰主席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年轻漂亮。前途远大啊。”

兰小婷显然不太认识苏子明，只是礼貌地笑着，算是回应。

陈光明轻咳一声：“真巧。也来吃饭吗？”

苏子明说：“是啊。这不，小宁说身体不太舒服，要先走，我要送她，她又不肯。”

周宁赶紧接上话：“你送了我还要去办公室，跑来跑去的多麻烦，再说了，我和燕姐约好要去逛街的。行了，改日再聊，我要先走了。”她冲陈光明和兰小婷匆匆点点头，转身就走。

明明很确定地知道，与陈光明之间，只能这样了。再也不能怎样了。可是蓦然看到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心里还是难过了。

这种难过让她感觉羞惭，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她匆忙地往前走，手机响了很久才反应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陈光明：“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周宁赌气地答道：“不关你的事。”

陈光明怔了一下。周宁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陈光明轻轻说道：“你生我的气了。”

周宁矢口否认：“哪有。我干吗生你的气。”

陈光明轻笑一声，不说话。

周宁又说：“她很不错啊。和你很配。”

陈光明问：“你真的这么想的？”

周宁听出来了他的弦外之音，轻轻咬了咬嘴唇，答道：“真的。光明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么优秀的女人可不是只等着你。”

陈光明问：“你的意思，你打算恭喜和祝福我吗？”

周宁说：“是的。”

陈光明良久也不做声，然后挂掉了电话。

今天其实是个偶然，前两天兰小婷的钱包被盗了，里边还有她的身份证，她今天就是来挂失身份证的。不曾想刚好碰上了陈光明，不禁喜出望外，主动提出来一块吃午饭，陈光明不好意思推脱，只得答应下来。

他没想到会这么巧，刚好就碰上了周宁。他本来想解释些什么，可周宁的意思，他听出来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一直心存侥幸。眼下听了周宁的话，心便灰掉大半。

兰小婷看他表情不对，早已猜着几分，但她不动声色地，体贴地给陈光明的咖啡里加了三颗方糖：“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是吧？”她颇有深意地看了陈光明一眼。

陈光明微微苦笑，不说话。

兰小婷把轻轻把手覆在陈光明手背上：“光明，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苏子明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周宁果真和周燕在一块。周宁和陈光明才刚分手，就接到了周燕的电话，原来周燕和那位名叫“沧海一粟”的网友约好了见面，说来也巧，原来“沧海一粟”就是韦青山。刚刚退下来的原纪委书记。两人一交流各自的真实情况，周燕登时想起来，从前自己还去找过他反映自己的家庭问题。

韦青山丧妻多年，原本并无续弦的打算。但退休后的无所事事，着实让他感受了无聊和孤单。和周燕在网上相交一段时间，便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住了。到了他这个年纪，对女人的相貌身材年纪并无太多讲究了，温柔体贴才是他最需要的条件。

韦青山提出要见面，周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登时便紧张起来。她想来想去，还是得叫周宁陪着去买套衣服弄个发型什么的。

看她那副模样，周宁忍不住失笑：“呀，没想到第二春这么快就来了。”

周燕说：“所以啊，其实生活就是这样，疑似柳暗，其实花明。”

周宁啧啧赞道：“连说话都艺术起来。”

她自作主张拿过一条中袖连衣裙，塞到周燕手里，周燕担心着：“颜色好像太嫩了，又好像太短了，我穿着是不是太年轻了？”

周宁叹口气，把周燕往试衣间里推：“快去快去！”

苏子明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小宁，你在哪？”

他的语气慌乱又惶急，周宁也紧张起来：“我在逛街，怎么了？”

苏子明焦急地说：“你赶紧打个车，到中医院去。美美出事了。”

周宁吃了一惊：“哦，那好。我马上去。”

她敲了敲试衣间的门：“燕姐，我有点事要先走，你慢慢试哦。还有啊，祝你今天的约会顺利哦！”

她匆匆走出门去，叫辆车，直奔中医院。

美美就在急诊室里，送她来的是一位邻居。美美自从交上男朋友后就从集体宿舍搬了出来，邻居说，一群人，凶神恶煞的，直冲进美美家里，砸东西，打人。美美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一女人还在她手上划了道印子，威胁她说：“下一次，就不是在手上，而是在脸上了。”

直到这群人走了，邻居才赶紧拨打120。因为听到动静出门来，那群人也把这位邻居看管起来。不让她报警。也不许她离开。

周宁听得又惊又痛，尖叫道：“是谁啊。什么人这么嚣张？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邻居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妇女，期期艾艾地说：“那些人骂得好难听的，什么***啊狐狸精的……”

周宁顿时闭上了嘴。心里惊疑不定。怎么回事？美美才打电话说要结婚了呢，怎么突然又上演了这么一出？

她呆呆地出了会神，才想起来向这位中年妇女说谢谢：“太谢谢您了。麻烦您了。您去忙您的吧。”

女人刚离开，苏子明就到了。

两人站在急诊室外等了许久，美美才被推了出来。医生说，伤势虽然不轻，但幸好都是皮肉伤。

周宁和苏子明都松了口气，周宁扑过去叫：“美美。”

美美紧闭着双眼，眼角滚落几颗泪珠来。

傍晚时分，苏子明出去买饭，周宁上了趟卫生间，一回到病房就看到美美手里拿了把水果刀，正往手腕上割去。

周宁大叫一声：“美美！”

美美吃了一惊，手一抖，水果刀顿时掉落在地上。

周宁疾步上前，挥手就给了美美一耳光，她眼里含着泪水，又惊又怒：“这么容易就想死吗？我认识的美美就这么点能耐？”

美美号啕大哭：“宁姐，他告诉我说他们早就离婚了的。我们婚纱照也拍了。喜帖都写好了。我爸我妈，到处说我嫁了个有钱人，我就要去香港了。他们邀了一群乡亲，兴冲冲地要去香港吃我的喜酒……我以为，不管怎么说我都算找着一个还算不赖的归宿了……你让我还有什么脸见他们？”

周宁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说：“那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上当一场受骗一次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了，幸好事情暴露得早，要是在婚礼上来这么一出，那岂不是更收不了场了？你看，婚礼没举行，你仍然是个未婚姑娘，以后仍然有机会风风光光地嫁一场。”她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拨弄美美的长发：“平时美美同学是怎么教育我的？怎么可以说一套做一套？感情算是个什么东西？这么点小事犯得着去死？我告诉你，你要想死，你找个机会为国捐躯吧，可不许这么丢脸地去死！”

美美靠住周宁，周宁顺手扯下几张纸巾：“你自己擦，还是我擦？”

美美夺过纸巾，把脸抹了抹，低声说：“刚才的事，帮我保密。别告诉任何人。”

周宁睁大眼睛：“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我没看见啊。”

夸张的语气逗得美美破涕为笑了。

周宁也笑，轻声说：“你向来比我看得开看得透，也比我聪明。”

美美轻轻牵动嘴角：“放心吧，宁姐。”

苏子明用手臂撞开门：“来来来，吃饭。我特意去悦喜茶餐厅买的。”

美美说：“表哥，我想出院。”她自嘲地笑了笑：“每多待在这里一分钟，我就觉得多羞耻一点。太难受了。做人应该是，那些让人难堪的，最好都忘掉。”

周宁说：“也是。那就出院吧。反正在哪儿伤口都是要愈合的。”

苏子明眨眨眼睛，并没表示反对，只说：“好吧，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就回家。”

这一夜美美是和婆婆一块睡的。婆婆乍然见到美美的模样，很是吓了一跳，待得听说了原委，顿时就眼泪婆娑了。

周宁到此时又发现了婆婆的一大优点，她并没有对美美横加指责，只是搂着她，温言软语地安慰：“没事，过去了就好了。我家美美，就不信会等不来好男人。”

周宁觉得自己更喜欢婆婆了。因此这点喜欢，她对这个家愈发地恋恋不舍起来。

婆婆和美美一直在客厅聊天，周宁悄悄退到厨房里，打算自己煮一点糯米甜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明明刚吃了饭，这才过去多久，肚子又觉得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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