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那你就到那儿去找找吧，那儿的人都不错，你的妹子要真在那儿，准能找到。孩子，你也累了，早点歇着吧。”那老人说道。

睡到半夜的时候，村外陡地响起了马蹄声，李二牛翻身而起。那老汉也被马蹄声惊醒了。两个人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一支马队进了村子。那支马队到了老汉房子前面的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忽听一个操着山东口音的汉子喊道：“村里的人听着，俺们是过夜路的，行行方便。”那汉子说完，带着四五个人催马向老汉的房子走来。只是一愣神之间，马背上那个身量高大的光头汉子进入了李二牛的视线。那老汉忽地合上窗户，用惊恐的声音对他说道：“孩子，你想法走吧，是胡子来了……”

“大爷，那您呢？”李二牛说道。

“他们不能把我老头子咋地，你赶快顺后窗子出去。”那老汉说道。

可是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房门冷然被踹开了，几个汉子闯进了屋子。

三

这天是兰花和赵山虎成亲的日子。这地方有个风俗，成亲前几天，男人与女人不得见面。李大婶便把兰花接去暂住在她家。

在兰花即将嫁给山虎的头一天，李大婶问她：“山虎问你骑马还是坐轿，他好张罗去。”

兰花知道山虎一家度日并不容易，就把她和二牛去关帝庙卖雪狐皮的钱拿出来，交给李大婶。兰花说：“大婶，这钱你交给山虎，让他适当置办，赁一匹马就行了。”

李大婶笑道：“山虎还真是有福，娶了一个水灵灵，又知道疼人的媳妇。”她接过钱，到山虎家去了。

成亲那天上午，快马店村变得热闹起来。一阵阵清脆热闹的锣鼓声，震彻了整个村子。赵山虎牵着一匹红马，穿着一身新衣，挺脱地走在众人前面。锣鼓队伍在村子里绕了一周之后，戛然停在李大婶家门前。

李大婶在屋中说道：“兰花，他们来了，快把盖头蒙上。”她说着，把一块红布罩在了兰花的头上，又去开门。乡亲们的笑语声，大红马突突的响鼻声，还有走进屋子的人们的脚步声，一同进入了兰花的耳朵。赵山虎那沉稳的脚步声是超越了所有的声音之上的，兰花虽然没有看见山虎，可就是在盖头下，她也能听得出来。正听着，果然从盖头下面看见，山虎的一双大脚到了她的面前。

快马店村一个叫春花的小姑娘，突然钻进屋来，嚷着：“看新娘子，看新娘子……”伸手去揭兰花的盖头。李大婶急忙呵斥住：“春花，慢着，这盖头只有你山虎哥能揭，别人都揭不得。”春花赶紧缩回手，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兰花。

有才爷爷走进屋子说道：“山虎，天不早了，还不把你媳妇抱起来，放到马上去。”

山虎便弯腰抱起兰花，笑盈盈地向门外走去。

山虎把兰花扶上了马背，然后自己牵着红马走在前面。在通往山虎家的路上，兰花再次想起大阎坨子村前二牛的那个坟头。没有人会留意，有几滴泪水从她的大红盖头下面落下来，砸在了红马的背上。

坐在马背上，她的脑海里不时地闪现出在大阎坨子村，她与二牛在一起时的一幕一幕……

兰花和山虎成亲几日后，李巴山打算去十三泡向于景泮还马。他牵着于景泮的白马从土龙山上下来，对疯五哥说道：“大当家的，你留步吧，山虎和兰花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还了于大当家的白马，我还想回来，不知道你收不收留我？”

“好啊！”疯五哥喜道：“于景泮想留你都留不下，你若是有意来土龙山，我疯五哥随时都恭候着。兰花和山虎你不用惦记，有我在这里呢。你这就走了，不去看看兰花？”

“不去惊动山虎娘了，”李巴山说道：“快了，几天就回来。”

李巴山朝疯五哥挥挥手，上了于景泮的白马，奔十三泡的方向去了。

十几天后，一场大雪轻飏在科尔沁大草原上。科尔沁大草原的雪，鹅毛般纷纷扬扬，在北风中飞舞着，冲撞着，落在地上又腾起一股股雪尘，打着旋，扑进一片银白寥廓的世界。那时，当地盛传这样一首民谣：“夏季草原野花香，入冬一片雪茫茫，草原之上无人迹，獐狍成群狼成帮。”

大雪过后又三天，四五个着冬装的人骑着马匹进了快马店村，向赵家宅院行去。那时赵生正站在炮台上，望着整个村子发呆。自从金蝴蝶被老头好拘回义庄后，赵生一直闭门不出。山虎离开赵宅时的喊声，经常会钻进他的耳朵，搅得他心烦意乱，坐卧不安，觉得总有一天赵山虎会带着猎枪，突然之间闯进他的宅院。十几天前，赵山虎成亲的锣鼓声，让赵生感到的是一阵阵恐惧。

他正在炮台上傻愣愣地呆望着。一个家丁快步走上炮台，对他说道：“东家，大阎坨子的隋管家来了。”

“大阎坨子阎家来这儿干什么？”赵生问道。

“夫人也这么说，”那个家丁说道：“她说不认识什么隋管家，懒得招呼，让我来找您。”

“好，我下去看看。”赵生和大阎坨子阎家平时很少走动，突然听说阎府的管家来了，赶紧走下了炮台。

他到了正房，看见矮身小脑的隋管家果然正坐在那里。

“原来是隋管家到了。”赵生装着笑脸问道。

“赵老爷，我们东家让我带来了一件礼物给您。这是一根老山参。”隋二说着站起身。

“客气！客气！”赵生笑眯眯地说道：“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咋好收呢？”

隋二说：“现在当家的是九爷，大爷他已经过世了。九爷说，都是住在一县以内的大户，这点礼物，不成敬意。九爷还说，各地的大户人家最好常走动走动，这年头，绺子越拉越多，大户人家也要联合在一起，防着胡子。”

赵生说：“那是，那是，还是九爷有见识。对了，两个月前，你们大爷的事我也听说了，到底是咋回事？”

隋二随口编道：“别提了，都是那个猎人李巴山。我们大爷在村子里德高望重，对李巴山家也没少照顾，可那李巴山恩将仇报，惦记上了我们东家一匹马。他夜闯阎府，被大爷发现。李巴山生怕报官，把大爷当场打死了。还有他的闺女李兰花，也是个倔脾气，就连老太太也没有放过。”

赵生听到这里，身子一抖，问道：“隋管家，你刚才说那李巴山的闺女叫啥？”

“叫李兰花，怎么啦？赵爷。”隋二问道。

“怪了，这儿也有一个叫兰花的，是两个月前来到快马店村的。”赵生拧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隋二从座位上跳起来：“赵老爷，那丫头没说她姓啥？”

赵生说：“这屯子里出了赵山虎家，没有人知道她姓啥，只知道她叫兰花，是两个月前突然跑到村子来的。这女人自到了快马店，屯子里就没消停过。义庄的金蝴蝶把她盯上了，三番五次的来了几趟屯子。谁知这女人和土龙山的疯五哥有瓜连，金蝴蝶没有得手，可跟赵山虎的仇倒是结下了。前些日子，她和赵山虎成亲了。”

隋二听到这里，起身说道：“赵老爷，这棵山货你收着，我还有事，急着回去。”

“忙啥？吃了饭再走不迟？”赵生挽留道。

隋二却说什么不肯再坐了，说道：“赵爷，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隋二带着阎府的几名家丁，出了赵宅后上了马，急匆匆地返回大阎坨子。

四

自阎九子回来之后，秋月在阎府出入的时候，常摆出一副少奶奶的尊容。春月，夏月受不过她的气，相继回了娘家，此后便不再回来。少了碍眼的，她突然觉得阎府的大院也宽敞了不少。

前几天，她对阎九子说道：“九子，这几年你一直都在外面，如今回来支撑这个家，这地面上的人物和事情，也要见识见识。”

阎九子依了秋月说的，打发隋二拿着礼物去拜访各地的大户。

此时，在阎家正房里，阎九子正陪着刚从县里来的马警尉说话。秋月过来给马警尉倒茶，马警尉对阎九子和秋月说道：“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就盼着抱孙子，九子，这回就看你的本事了。”秋月不以为然，阎九子却瞪了马警尉一眼：“马大哥不要胡说……”

马警尉哈哈笑道：“这有啥？谁不知秋月是你从省城领回来的女人，你们两个才是一对。你大哥以前确实不该棒打鸳鸯，害得你一直在外面混。九子，这几年，你在外面学了不少本事，我马某人是佩服的，要不然，那李巴山也不会被你赶进了十三泡……”

阎九子的脸色这才转变过来，对马警尉说道：“我从外面刚回大阎坨子，以后在官道上，还想请马大哥照看着。”

马警尉说：“说到本县地界上的人物和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九子有用我的地方，说一声就是了。”

晚饭的时候，秋月打发下人做了几道菜，然后招呼阎九子和马警尉入座。席间，秋月频频劝酒，马警尉的那张驴脸渐渐地泛起了红光，

马警尉说：“九子，你这一回来，李巴山立马跑得远远的，这叫瘟神压不下真神，穷鬼成不了啥气候。大阎坨子还是你们阎家人的天下。李巴山进了十三泡，想绕出来也困难，那儿有两伙胡子，哪一伙都是不好惹的。”

阎九子说道：“李巴山不可小看，光腚娃娃一起长大的，我知道他的本事。”

秋月笑道：“九子，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凭你的枪法，李巴山就是出了十三泡，也不敢再回大阎坨子了。来，多喝点。”秋月说着，端起酒壶，给阎九子和马警尉倒酒。

阎九子和马警尉刚刚端起酒杯，忽听院子里响起马蹄声，接着就听隋二在院子里没命似地喊道：“九爷，九爷，找到了，找到了……”

秋月骂道：“这个隋管家，一进院子就弄得鸡飞狗跳的。”

阎九子说：“你去看看。”

秋月来到院里看到，隋二正喘着粗气向正房走来。那几名家丁也弄得十分狼狈，正往马棚里拴马，几匹马的身上都见了湿汗。

“隋管家，啥事大惊小叫的？”秋月问道。

“见到九爷再说。”隋二说着，推开了正房的房门。他一进门便喊道：“李兰花找到了。”

阎九子和马警尉不觉都是一惊。阎九子问道：“隋管家，你说什么？”

隋二说：“我今天去远离这里快马店村拜访赵生，听赵生说，两个月前，他们屯子里来了一个叫兰花的女子，听得出她就是李巴山的闺女李兰花。”

阎九子听到这儿，把手中的酒杯猛然摔在地上，对着隋二吼道：“你咋不把她抓回来？”

隋二苦笑道：“九爷，听赵生说，那女人认识土龙山的疯五哥，就连义庄老头好绺子里的二柜金蝴蝶，三番五次要抓她，也没能得手。我哪有这个本事呀！”

阎九子听罢，说道：“你告诉兄弟们马上集合，我要去快马店村捉李兰花。”

隋二听见阎九子吩咐，正要向门外走去，只听马警尉说道：“隋管家，慢着。”隋二站住了脚。

阎九子看着马警尉说：“马大哥，你这是？”

马警尉说：“九子，这快马店村去不得。”

“咋去不得，”阎九子面色阴沉地问道：“你是说，我捉不到李兰花。”

马警尉笑道：“九子，你错了，我是怕你捉到那个李兰花？”

阎九子有些听不明白，他愣愣地看着马警尉。

马警尉说：“九子，刚才我听隋管家说，李兰花和土龙山上的疯五哥有瓜连，那疯五哥在闹蒙匪时，我就听说过他。你知道吗？当年蒙匪头目白狼就是让这个疯五哥夜闯蒙匪营子杀掉的。李巴山再能耐，咱也不怕，可是这科尔沁大草原上的胡子，个个都是虎狼，惹了虎狼，是要记仇的。”

阎九子犟道：“这我不管，李兰花我一定要抓到。”

马警尉笑道：“你去快马店村，李兰花固然是抓得到，可是捉到了李兰花，土龙山上的胡子马上就会跟来，你这不是把虎狼引进家门了嘛。九子，前两天，东北军的一个连长到了县城，专门来查张大帅布置的‘保境安民’的事，这个节骨眼上，你最好少动一刀一枪……”

“马大哥，照你说，那个李兰花抓不得了？”阎九子听马警尉说得在理，慢慢地将自己的火气压下了。

“李兰花还是要抓的，”马警尉一面说着，一面弯弓着虾腰，在地上来回走着。他猛然回过头来对阎九子说道：“既然李兰花和义庄的人结了梁子，我看这件事还不如交给胡子去做。这样咱们就闪开了身子，又能把那丫头弄到手上。九子，你亲自去一趟义庄，答应事成之后给老头好几条枪，我想那老头好为了弄到枪是不会不出面的。”

阎九子听到最后，拍手笑道：“还是马大哥你高明啊！”

第二天一早，阎九子腰间别着两把短枪，骑着一匹快马朝义庄赶去。按着马警尉的指点，行了大半日的路程，神秘的义庄在他眼前呈现出来。阎九子在一座沙丘前停下马，想了一刻，又向义庄行去。才到了村口，几个小匪上前抓住马缰，大声喝问道：“什么人？”

“我是大阎坨子的阎九子，有事要见你们大当家的。”阎九子说道。那几个小匪把阎九子拉下马，又用一条黑布蒙住他的眼睛，领着他去见惯匪防风。

阎九子见到防风以后，防风又引他去见老头好。那时老头好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里闭目养神，防风走进来说道：“大当家的，大阎坨子的阎九子来了。”

老头好霍地睁开双眼，犹疑地说道：“他来干什么？他就不怕惹上咱们，端了他的响窑。”

防风说：“我问了，阎九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是有求于咱们。他说了，只要咱们替他抓来快马店村的那个丫头，他就给咱们五条大枪。听插签的说，东北军的一个连长为了‘保境安民’到了县上，眼下绺子里的枪是少了几条，不知道大当家的这件事做不做得？”

老头好思忖道：“这件事做倒是做得，五条大枪的分量不轻。只是疯五哥知道这件事找上来，我怎么好跟他去说。”

“这个简单，”防风说道：“疯五哥也知道金蝴蝶一直惦记着快马店的那个兰花，到时只要说二当家的不守规矩私自下山，量他疯五哥也没有办法。”

“好，到底是咱翻垛的，阎九子在哪里？”老头好问道。

防风说：“他就在外面。”

“那就让他进来吧。”老头好说道。

防风出去后不久，阎九子跟着他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