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志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28
|本章字节:10270字
一
清净寺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马警尉带着两名日本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那混乱噪杂的声音也惊动了吴妈,她慌忙来到院子里。
只见那马警尉就像一条咬人的疯狗,正围着兰花转着。他忽然停下来,阴阳怪气地对兰花说道:“刚才藏在老柳树后面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别以为老子眼瞎,老子撒泡尿,是给你一个眼罩带。说,刚才干什么去啦?”
“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兰花回敬了马警尉一句。
她自小就瞧不起那些狗腿子,可偏偏在世上这号人物到处都有。从大阎坨子的隋二,到眼前的这个马警尉,在她的眼里都是一类货色。那个马警尉一站到她面前,她反倒沉静下来,刚才被跟踪时那种心鼓咚咚的感觉,顷刻间没有了。她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马警尉。
“呀!”马警尉被兰花的态度惊了一下,他狠狠地说道:“我就说么,你这个女人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告诉你,老子早就怀疑你了。”
吴妈便走上去说道:“你怀疑她什么?怀疑她是个土匪?她要是个土匪,那全城人都成了胡子了。她刚才是去给儿子抓药,这也犯王法?”
“去去去……”马警尉不耐烦地嚷道:“你一个老妮子,管这摊子烂事干什么?告诉你,她要真是个土匪,你也脱不了干系。我不跟你磨嘴皮子,今天这个俊俏娘们,我是非带走不可。有话让她到渥美洋参事官那里去说吧。关帝庙前的那件事,我怀疑是她干的。”
马警尉说着,冲着与他同时进来那两名日本兵一摆手。
鬼子兵伊藤哈哈怪笑着拉了一下枪栓,说道:“中国美人,你还认得我吗?”
兰花定睛一看,眼前的鬼子兵正是那天朝小虎开枪的那两个。她在心里狠狠地骂道:“小鬼子!”
鬼子兵伊藤和小原上前架起兰花,出了清净寺大门,朝着伪满公署大院走去。
马警尉最后一个出了清净寺,在明亮的月光下背着两只手跟在鬼子兵的后面。他又得意地哼起那支下流的小调。
刚才,马警尉在老柳树下撒了一泡尿后,走上了另一条街。刚好碰上正在夜巡的日本兵伊藤和小原。马警尉凑过去,把遇上那个奇怪身影的事讲给了他们。
“马君,开路……”伊藤兵说道。
马警尉便把两个日本兵带到了那颗老柳树下。他绕着大树转了一圈,又狠命地对着树干踹了两脚,直弄得头上的枝叶簌拉作响,马警尉才说道:“真是怪事,人哪去了呢?”
“马君,你记错了地方?”小原问道。
“哪能呢?”马警尉说:“你们瞧瞧,你们瞧瞧。”马警尉指着月亮地上那发光发亮的一片说:“我的那泡尿还热乎着呢。两位别忙,我再咂摸咂摸……”
他说着,站在老柳树下,向周围望去。那时,西面不远处的清净寺内忽然亮起一片光。他猛地用手一拍额头,说道:“这回,我可想明白了,这个影子和关帝庙前那个影子都是一个人,她就是清净寺中的那个女人。”
“马君,你可以回去啦。”
几个人正走着,鬼子兵伊藤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马警尉正哼着那支淫调,忽然就被鬼子兵伊藤给弄糊涂了。一种古怪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紧颠了几步,上前问道:“伊藤君,你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清。”
鬼子兵伊藤停下了脚步,瞪着眼睛对他说道:“我是说,我们回去复命,你可以回去啦。”
马警尉苦笑道:“这件事,只有我才能和渥美洋参事官交待明白,你们两个……”
“巴嘎!”鬼子兵小原一拉枪栓说:“我们就说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这,这个女人她不能说……”马警尉急得声音都有些打战了。
“我们帝国军人,自有对付一个女人的办法。马君,你不必担心,赶快走吧。”鬼子兵伊藤说着,对马警尉挥了挥枪托。
马警尉赶紧赔笑:“两位别急,两位别急,你们的心情,我大大的理解,大大的理解。我这就走,这就走。”马警尉说着掉转头,回客栈去了。一路上,他在心里骂道:“这些小鬼子,也他娘的知道邀功请赏,真他妈的说不明白……”
鬼子兵伊藤和小原看着马警尉走远了,才又一路推推搡搡的,把兰花带进了伪满公署大院。
渥美洋今天晚上以少有的高兴心情喝了几杯酒,今天是她的女儿渥美津子的生日。
十八只火苗跳动的小小红烛颇有秩序地插在一块圆圆的生日蛋糕上。那块蛋糕就放在一张低矮的桌子中央。桌子的两侧坐着渥美洋和刚来中国不久的渥美津子。在给渥美洋斟满一杯酒后,渥美津子站起来,走到窗前,将两扇窗子推开,向那轮金黄的月亮望去。她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于是便问他的父亲渥美洋:“父亲,您说,今天晚上,富士山上的月亮也会这么圆吗?”
“当然,”渥美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之后说道:“富士山上的月亮会比这里的更圆。津子,不要想那么多啦,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在圣战时期的这个生日,在中国度过是很有意义的。”他说着,把自己的酒杯再一次斟满,继续说道:“来,让我们为大日本帝国征服满洲,征服中国干杯。”
渥美洋刚把他的酒杯举起来,就听见门口有人喊道:“参事官阁下,二等兵伊藤和小原向您报告。”
渥美洋把酒杯放到桌子上,慢慢地说道:“进来。”
“嗨!”鬼子兵伊藤答应一声,推门走了进来。
“什么事?”渥美洋问道。
“报告参事官阁下,我们在巡夜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她很有可能就是义勇军、山林队、女土匪。”伊藤一口气说道。
“那个人在哪里?你们捉到了吗?”渥美洋精神一振。
“捉到了,她就在外面。”伊藤二等兵说道。
“带进来。”渥美洋命令道。
鬼子兵小原一把将兰花推进屋来。她的嘴角上挂着血,那是刚才在路上,被鬼子兵伊藤打伤的。
她一进屋便看到,一个中年日本人正端坐在一张矮桌后面。只见他双手扶着桌案,白皙的脸上泛着微醉的红光。在他高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那隐藏在镜片后面的蛇蝎一样的眼睛正毒毒地盯着她,给人一种阴森诡秘的感觉。一块膏药似的黑须粘在他的鼻孔下面,在那堆满肌肉的白皙的脸上显得十分醒目。
渥美洋一动不动盯着兰花足有一分钟,突然问道:“你是一个义勇军?”
那时,山虎惨死的情形再次涌上了兰花的心头。如果没有她和山虎的儿子小虎,也许早在山虎遇害的那天,她就把仇恨的火药射进了小鬼子的胸膛。现在日本人就在她的面前,她必须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她的嘴唇动了两动,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冷峻的目光看着渥美洋。
一种力量在女人的心中日益集聚着,那种力量迟早是要爆发的呀。
这个草原上的女人,自小便有着母亲菱花的美丽和父亲巴山的秉性。她真的就像草原上的兰花,她的柔媚是迎接阳光的,她的倔强是抗拒风雨的。现在她的胸口被仇恨填充着,她不知道用怎样的声音去回答渥美洋的问话。
“难道你是个哑巴?快说。”渥美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渥美津子从窗前回过头来,眼前那个站在烛光里的中国女人可是让她吃了一惊,原来那正是在清净寺前把她从狼狗的嘴里救下的那个中国孩子的母亲。再看那两个日本兵,渥美津子动了怒。自己被狼狗扑倒的一幕瞬间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对着伊藤和小原吼道:“你们赶快放了这个中国女人。”
津子这反常的举动,令渥美洋颇感震惊,他用威严的口气说道:“津子,住嘴,你在胡说什么?”
渥美津子说道:“父亲,伊藤君和小原君的行为纯属报复。”
“怎么回事?津子。”渥美洋好奇地看着他的女儿。
那天,渥美津子从清净寺回到伪满公署大院后,为了使伊藤和小原不至受到父亲的怪罪,她并没有将清净寺前发生的事告诉给渥美洋。现在,看到那个嘴角流血,默不作声的中国女人,渥美津子赶到十分气愤。津子再也忍不住了,她对父亲渥美洋说道:
“父亲,请你放了这个无辜的女人吧,那天要不是这个中国女人的孩子救了我,我也许早就在伊藤君和小原君牵着的军犬口中丧生了。是这个女人的儿子救了我,我们应该感谢这个善良的中国人。我记得,当时那个孩子打了伊藤君一下,伊藤君还对他开了枪。伊藤君的这种行为完全是为了报复,她不是一个正直的武士!”
“巴嘎!竟有这样的事。”渥美洋腾地一下站起来,他快步走到伊藤和小原的面前,分别奖赏了他们几记颇为响亮的耳光,口唇抽搐地说道:“你们的良心大大的坏啦。马上,把这个女人送回去,你们若是再去报复,我决不会客气。”
“嗨!”两个鬼子兵答应一声,架起兰花就向外走。
“慢着,”渥美洋说道:“这个女人和他的儿子是大大的良民,你们快去找辆车子,把她好好地送回去,改日我还要亲自去拜谢她们。”
“对不起,让您受惊啦,是我们的士兵不好,得罪了你们。”渥美津子对兰花说道。
兰花终于看清,站在面前的日本女人,就是那天在清净寺前阻止鬼子兵开枪的人。
“我可以走了吗?。”兰花冷冷地问道。
“当然,你是我们的朋友。”渥美津子说道。
兰花二话不说,一转身,推开渥美洋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出了伪满公署大院,兰花火急火燎地奔向清净寺。她知道,吴妈还在惦记着她,她也急切地惦记着儿子小虎。可是刚走了十几步,回头一看,鬼子兵伊藤和小原还在小心谨慎地跟着她。两个好像铁了心似的,一定要把她护送回清净寺。转过头来之后,兰花加快了脚步。可是没走几步路,那张驴脸又迎了过来。
“哪里去?”
兰花一看,又是那个马警尉。他弓着虾腰,抬着驴脸,伸着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原来,这马警尉还是不死心,他绕了一圈儿后,又选择了通往伪满公署的道路。
看来姓马的真是坏了良心,蚊子见血般地纠缠她。
兰花心急之下猛然向前一推,马警尉“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好哇,反了你啦。”马警尉一咬牙,从地上站起身来:“老子今天要是治不了你,就不姓马,改姓驴。”他扎撒着两手刚要扑过来,鬼子兵伊藤冲了过来,狠狠地抽了他两记耳光,并对着他吼道:“你的良心大大的坏啦。这个女人和他的儿子是大大的良民,你赶快去找辆车子,把她好好地送回去。谁再去找她的麻烦,渥美洋参事官不会客气。改日,渥美洋参事官还要亲自去拜谢她们,你的明白?”
“这是怎么说的呢?”马警尉摸着火辣辣的面颊说道。
在鬼子兵和马警尉说话的时候,兰花已经踏着清朗的月光,走出很远啦。
二
转眼到了九月。科尔沁大草原上的九月,鹰在蔚蓝的天空里盘旋。鹰飞起来的时候,草原上的天空,云彩淡薄,天色澄明。太阳收敛起它的毒热,在倏忽高远澄澈的天空上,暖暖地照着。天气渐渐转凉了,早晨的时候,草尖和花叶之上,还挂着冷露,而一到了晚上,星斗满天的时节,已是阵阵凉意袭人。
关帝庙前,商贩和行人们都穿起了长衫。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抱着竹竿萎缩在墙角的日光下,用他们浑浊的目光木然地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满街跑了一夏天的野狗,现在终于收起了它们血红的舌头,可是狗叫声会突如其来地在街道的某个地方响起来。
那年头,假如你走在老县城的关帝庙前,你也许会看到这样的一种情形:几个讨饭的孩子正在追打一条偷食野狗的时候,小鬼子的狼狗突然出现了。那些孩子一哄而散。当那条凶恶的狼狗扑过去,野狗终于无可遁逃,在狼狗的利齿下发出一声声令人难以忍受的哀嚎。而那两个喜欢牵着军犬逛街的鬼子兵伊藤和小原,却会拍手大笑起来。最后,他们会用坚硬的枪托猎获了那条野狗,并把它拖到附近的哪家饭馆去,从狗嘴里流出的鲜血在街道上染出了一条清晰的血痕。这种时候,人们只能噤若寒蝉地看着,饭馆老板也会陪着笑脸,否则伊藤兵的枪口就会对准他的脑袋。
这年九月,在芜城县发生了一件大股便衣队过境的事。
这天,渥美洋突然接到报告:一支人数不祥、来历不明的便衣武装出现在县境内。在事先没有任何情报来源的情况下,这支武装的遽然出现,确实令渥美洋大为惶遽。他紧急召集起县城内的所有日伪军,做出了防御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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