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志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28
|本章字节:10606字
一
“好你个李化臣,”王宪臣笑道:“才这一会儿工夫,就把枪给弄来了。好,我给你铺局子,枪我也可以借给你几条暂用。你记着,北门外固鲁玍屯刘芳那里也有几个人手,你去当大柜,让他当二柜,现在就去办这件事吧。”
“谢谢东家!”李化臣对着王宪臣作了一个揖,退了出去。
苏联红军进入县境内半个月后的一天,有人跑到县城向苏军报告,说是在距县城东五十里路的东双坨子村发现了土匪。驻守县城的郭罗斯捷廖夫派五名苏军战士骑马前去东双坨子村剿匪。
那天一早,一股土匪绺子压进了村子,匪徒们翻箱倒柜,抢劫财物,杀猪宰羊,大吃大喝。村里人暗中让懂得一点俄语的姜大鼻子跑到县城,向苏军报告。
那五名苏联红军依仗武器先进,根本就没有把当地土匪放在眼里。又因地形不熟,他们的马匹刚一进入村子,便遭到众匪伏击。五名苏联红军当即被打死,五支大轮盘枪,数千发子弹也落入土匪手中。
那支土匪绺子便是刚刚拉起的“访贤、访友”绺子。
土匪们得手后,访贤李化臣大笑道:“兄弟们,这下可好了,我保证,用不上半年,咱绺子就是县内最大的绺子。”
当苏联红军得到消息,大股部队赶到东双坨子时,土匪们已不知去向。苏军士兵们脸色铁青,他们对郭罗斯捷廖夫说道:“郭罗斯捷廖夫同志,让我们的军车压平这个村子。”
郭罗斯捷廖夫说道:“不,不,这件事与这里的中国百姓们无关。以后,我们要彻底剿清这里的土匪。”
可是,他的话不可能兑现了。因为没过几天,郭罗斯捷廖夫便接到命令撤出县城,有更为重要的任务在等着他们。
苏联红军撤离县城之后,县境内一片混乱。原来“爬风”躲藏的老匪首们纷纷出山,一时之间,土匪绺子蜂拥而起。只一个月时间,就出现匪绺二百多股,匪首七百五十余人,匪徒多达四千余人。当时出名的土匪绺子有“九省”、“坐山好”、“中国好”、“北洋好”、“占中国”、“北来红”、“东来好”、“占海红”、“天帮,四海”“访贤、访友”等。这些土匪绺子活动猖獗,不仅在境内打家劫舍,残害百姓,而且殃及周边数县。
小鬼子刚走,红胡子又起来。那年头,土匪绺子的马队经常在科尔沁大草原上出没,这个绺子刚刚离去,那个绺子又将恐怖带进村子。百姓们夜不安寝,一铺大炕,前半夜宿着屋主,后半夜就可能睡上几个土匪。稍有姿色的女人,不得不将脸面埋在锅底灰下面。即使女人不去做这件事,男人也会记着提醒她,因为土匪们极其缺少压寨夫人,他们不光抢走东西,更多的是出村入屯地搜罗女人。
在匪绺忙着打家劫舍的时候,各地部分大户豪绅也勾结起来,筹集钱款,买枪买子弹,成立联合大排队。伪满官吏和警察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纷纷投靠大排。当时,以县城内伪街长单文斌、协和会长孟庆波等人为首,组织了一个所谓的维持会。又由国民高等学校教师夏樾、原伪满公署地政股长关连森暗中策划,拼凑班底,搜罗人员,宣布成了东西两个南方国民政府县党部。整个县城内一时之间被弄得乌烟瘴气。
一直闹腾到十月份。半个多月以前,大雁就感到了天气的变化,排着阵势,发出不安的嘶鸣,飞过科尔沁大草原上的天空。正是秋天中最后的日子,科尔沁大草原上草色枯黄,呈现出一派萧条荒凉的色调。霜降过后没几日,天气更是一天凉似一天,可是一到了正午十分,人们仍能感觉到阳光的暖意。
这天,大阎坨子村刚刚自任大排队长的阎九子突然接到家丁报告,说是有一支来历不明的人马正朝着大阎坨子村开来。阎九子带着隋二和众家丁急忙登上阎家炮台。他从炮眼中向村外望去,只见一支约有百人的队伍已经上了大阎坨子。阎九子顿时惊得脸色大变,他对身边的家丁喊道:“兄弟们,抄家伙,听我的命令行事。”
那些家丁经过了一阵忙乱之后,把一只只枪口从炮眼中递了出去。炮台上的气氛也顷刻紧张起来。
隋二的脑门上现出了冷汗,他问阎九子道:“九……九爷,会是哪支绺子呢?”
但见阎九子脸色铁青,两只眼睛紧紧地瞪视着村外,嘴上说道:“你他妈的瞎了眼了,那哪里是什么绺子,好像是支正规军。”
隋二又仔细望去,果然那支队伍衣装整齐,仪态威严,不似任何土匪绺子。现在,他们已经上了大阎坨子,整个队伍就像一只骇人的巨蟒在坨子顶上行过。他正惊疑间,阎九子的枪却在他身边响了,隋二被惊得一捂耳朵。再看那支人马迅速地分散开,下了大阎坨子,直向阎家响窑压来。
阎九子说:“兄弟们,这支人马要进村子,都给我把枪端直了。我阎家不是白养着你们的,现在到了你们为阎家效力的时候了。隋管家,你他妈的也别闲着,不会使枪放炮,要你们这些奴才干什么?”
隋二愣了愣神,看见炮台的墙上挂着一条大枪,便跑过去。那矮小的家伙,向上窜了几窜,费了半天劲,终于把那条枪弄到了手上。
众家丁们立刻摆出了咬牙用力、闭眼瞄准的各种丑态……
阎九子从炮台上看去,只见那些人到了阎家大院附近便纷纷停住,各自找好藏身之地。片刻之间,几挺机枪便架了起来,百十条枪口齐整整地对准了阎家炮台。
阎九子刚欲和炮台下面的人交涉一番,不想隋二的手指却在那时失灵,他食指一颤,手中的枪就爆了。炮台上几个家丁只当是得到了开火的命令,胡乱地叩动了扳机。谁料,炮台上的这几声枪响却引来了下面的一片枪声。一时之间,机关枪嘶叫,步枪啾啾,子弹飞蝗似地在阎家炮台外的墙壁上乱撞出点点火花。
一颗子弹从炮台的炮眼飞进来,在阎九子的脸上擦开了一道血痕。阎九子一抹脸上的血迹,对着隋二喊道:“隋管家,谁他妈的让你开枪了?都给我停下来。”
炮台上的枪声这才住了。不久,下面的枪声也停了。
阎九子对炮台下面喊道:“下面的人,看你们不像是土匪绺子,你们到底是什么番号。”
只听炮台下面有人说道:“阎九子,我们是东北人民自卫军吉长部队,是共产党的队伍。赶快放下你们的武器,你们要是再开枪,就炸了你的炮台。”
阎九子说道:“兄弟以前可没有听说过,你们是不是官家的队伍?我阎九子的响窑是专防土匪的,从来不跟官家的人作对。”
炮台下面的声音一起来,隋二便奇道:“东家,这说话声好像在哪里听过……”
阎九子用手一推他:“你他妈的少添乱。”
隋二被推出老远之后又凑过来说道:“东家,你想想,下面的人不是访过你,就是和你熟,不然的活,怎么一张嘴就知你是‘阎九子’呢?”
阎九子一怔,又听炮台下喊道:“阎九子,听清楚了没有?我们是共产党的队伍,现在想进村暂时休整,希望你看清形势,不要阻止队伍进村。”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阎九子从炮台上望下去,只见自卫军们一个个静卧在下面,对着炮台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他们在等待着他的答复。正规军毕竟不是土匪绺子,刚才那凶猛的火力上已经让他感到难以吃消,不然他手上的枪又会响了。他阎九子并不是一个蠢笨的人,既然正规军没有再发难,他也最好想个权宜之计,相机行事。阎九子沉思了一下喊道:“我阎九子说过,你们既是正规军,可以进村。你们对那些穷棒子、老百姓怎么样,我阎九子不管,但如果敢动一动我的响窑,我就让你们认识一下阎九子。兄弟们,放他们进村。”
片刻之后,自卫军们一个个从地上站起来,端着大枪,排成两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前一后相互照应着进入村子正中。
阎九子面色阴沉地目视着那些人,嘴上说道:“兄弟们,这几天要加强警戒。正规军要是来打响窑,咱们就一命拼一命,谁要是尿裤子,我阎九子就毙了他。”
正说着,忽听隋二尖声喊道:“东家,你看那个人是谁?”
阎九子顺着隋二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走在自卫军队伍最前面的一个人正以一种冷峻的目光望着他。阎九子顿觉心头一冷,嘴上说道:“这个人好像是……”
隋二脸色煞白地说道:“东家,我老隋不会认错,那个人就是李二牛,是这小子拉着队伍回来啦!他可是和咱作过仇的。我记得这李二牛是个东北军,怎么又变成了共产党的自卫军了呢?”
阎九子一时竟僵立在阎家炮台上。
刚才那剧烈的枪声让大阎坨子村的百姓们胆战心惊,当自卫军开进村子的时候,百姓们已然家家闭户,诺大的村子里空荡荡的。
李二牛自从进了村子以后,一种空落的心情便久久难去。其中既有重回故土的激动,也有对整个村子的冷寂而感到的失望。往事牵扯着他的神经,他和兰花在这个村子里曾经有过的朝朝暮暮很快就在他的眼前掠过。坨子北有一块老林子,那是他和兰花儿时常去玩耍的地方,那地方蛇多虫多,只有二牛敢钻进老林子。冬天捡干树枝,捆回去生火做饭;夏天割柳条子,编筐斡篓。兰花每次都等在老林子外面,然后帮着二牛把干柴或柳条子背回村子。
一次阎家的马牧在村外的草地上,二牛趁看马的不注意,把一匹马偷偷牵走,拴在老林子里。然后悄然回村,叫出兰花,到村北的草原上去骑马。兰花刚被扶上马背,便被马儿使性摔下了,没有学成骑马,马倒跑了。
两人定亲之后,二牛只要一两天看不到兰花,就像缺少点啥,总要编个理由到兰花家去……
他熟悉这大阎坨子,而现在大阎坨子却对他陌生起来。以前他是栖息在这里的一只鸟,而今天却是来投宿的。在没有进村之前,他便站在大阎坨子上,将久违的村子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他不想将自己的心情在战友面前表露出来,可眼泪还是不知不觉地溢上了眼眶。
作为一名抗联战士,他刚从苏联境内归来,考虑到他对这一带比较熟悉,组织上把他被派回家乡,配合罗荣山同志开展工作。这些年,多么艰苦的密林隐蔽,打仗行军,他没怕过,他的骨头甚至比战友的更硬。可面对故乡时,他觉得身体里有一种最柔软的东西隐隐作痛、不容触碰。无论走到哪里,这块土地对他来说都是难以割舍的,这里曾埋葬过他的一切爱恨。是阎家响窑里的枪声把他从脆弱的情感世界中惊醒过来,他带着战士们开向阎家响窑。
进了村,他本想在村子里找到些什么,可是他失望了。自己和兰花家的茅草房已经坍塌为一堆废土,他父亲也仿佛随着草房一起消失了。在枪射天帮那晚他和兰花离开大阎坨子的时候,他便没有见到过他的父亲。而兰花呢?兰花还会在那个快马店村吗?这么多年了,在这个乱世里,他不敢保证一切都是他所期待的那种结果。现在,他正带着几名战士在村子中走着,乡亲们没有迎出来,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是他李二牛又回来了呀!
走到了两间茅草房前,李二牛和身边的几名战士停了下来。那两间茅草房是兰花的舅舅老徐的家。李二牛走上前去,轻轻叩门。
“老徐叔,开门哪!老徐叔,开门哪!”
多半天,老徐才胆怯地在屋子里面应道:“你们是什么人哪?我老徐在村子里可是本分的。”
“老徐叔,我是二牛,您快开门!”李二牛说道。
“你是二牛?是二牛回来啦?”老徐在屋子里说道。
“老徐叔,是我,您快开门!”
过了一会儿,老徐家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二牛,你小子带着的是什么绺子?咋还压自己的村子呢?”一进门,老徐便埋怨道。
“老徐叔,这不是绺子,这是从前抗联的队伍,是刚刚成立不久的东北人民自卫军,他们都是自卫军的战士,和咱们老百姓是一家人!”二牛望着老徐说道。
“一家人?你小子也学会这一套了!自古‘兵匪相通’,不祸害老百姓就不错了。”老徐磨叨着。
“老徐叔,我爹他……”二牛转换了话题。
“你爹他已经过世十多年了。”老徐说:“那年,你回了一趟村子,前脚刚走,阎九子便带着人来了。他们把你爹抓起来,吊在他家院中的那棵树上给打死了。”
李二牛听了,只觉得心里翻搅,他咬了咬牙关。
……
在阎家大院内,阎九子坐立不安,他阴着脸对隋二说道:“隋管家,你派人盯住那些自卫军,他们要是有个‘风吹草动’,咱们就‘先下手为强。’”
隋二说:“东家,这李二牛‘来者不善’,既然他带回了兵,咱们还是防范为妙。”
阎九子咬牙说道:“这李家的人命,我是欠下一条的。他的自卫军既然来了,顶多来个‘鱼死网破’”
李二牛从老徐家出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战士丁义武和卫生员赵春花找来。二牛说:“义武、春花同志,现在有一项特殊的任务交给你们。我这里有笔和纸,你们赶紧起草一些告示粘贴出去。目前,这里的老百姓对我们的队伍还不熟悉,我们要想尽办法做好宣传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