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义武说：“起草告示的事还是交给春花同志去做吧。粘贴告示的事就交给我老丁，我保证完成任务。”

“老丁，贴告示的事马虎不得，这关系到父老乡亲能不能把咱们当成自己人看待。”李二牛望着丁义武问道。

丁义武笑道：“小鬼子贴的是‘扰民’的告示，咱们贴的是‘安民’的告示，老百姓还能不把咱们当成自己人？”

二牛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中取出笔和纸，交给春花，便去布置其他工作。他来到其他战士面前说道：“传我的命令，今晚谁也不许在百姓家过夜，现在大家就去坨子上砍几棵树木，就地搭建过夜的帐篷。还有，必须加强警戒，注意阎家大院的动静，防止大户和土匪偷袭。明天一早，我们就赶往县城，罗营长在县城等着我们。”

阎府大院里，照样被紧张的气氛包围着。隋二挤咕两下眼睛说：“九爷，要不然，咱们派几个家丁化装成村民，到村中去探听一下虚实？量那些老百姓也不敢露了我们的事。”

自卫军进村前的枪声，直把秋月吓破了胆，听了隋二的话便说道：“九子，还是老隋说得对。看那些人到底是什么路数，咱也有个章法。”

阎九子点点头，对隋二说：“派几个精明的去。”

隋二下去安排去了。

一个时辰过后，那几个派到村子去的家丁便回来了。

阎九子问：“你们几个都看到了什么？”

“那些自卫军，刚才去坨子上砍了几棵树，现在正搭建帐篷，好像是在准备过夜。”一个家丁回复道。

“这些正规军，真不像正规军。”一个年老的家丁说道。

阎九子看了他一眼，那年老的家丁又说道：“东家，以往的军队这会儿正满村大吵大嚷，鸡飞狗跳地征用老百姓的房子呢，哪还有搭帐篷的。他们满村贴告示，说是不扰民，不惊民，只是为了过一夜，明天就离开村子。”

“这件事是真的？”阎九子的两条愁眉一舒。

“是真的，我多少还认几个字。”那个年老的家丁说道。

“隋管家，”可慢慢地阎九子舒展的眉毛又紧缩到一处，他对隋二说道：“告示上的话不能信，李二牛既然来了，不会轻易就走的。告诉兄弟们给我把眼睛睁大些。今晚上，你跟我到炮台上去住。”

“东家真是精明！”隋二对阎九子说道。

这天晚上，阎家炮台上，所有的家丁人不离炮眼，枪不离人手。阎九子搬过一张椅子，端坐在炮台正中。隋二可没有坐着的份，他在每个炮眼前，不停地巡视着。

大阎坨子的夜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一弯月牙儿就在坨子上挂着。整个村子里一片黑暗，黑暗的夜色里却埋藏着不安。

那些家丁们前半夜还把眼睛大大地睁着，可是到了后半夜，便难以忍受地打起盹来。可他们的鼻息刚起，便被隋二一个个踢醒。

隋二对阎九子说：“九爷，您睡会儿，这里我照应着。”

“不能睡，”阎九子说：“把眼睛都给我睁大了。”

一直到三星灭了之后，东方露出熹微的曙色。隋二强打着精神，向坨子上望去，他忽然尖叫一声：“九爷……”

阎九子吓了一跳，一步从椅子上跳起来：“老隋，什么事？”

“自…自卫军撤了。”隋二指着坨子的方向说道。

阎九子迅速走到炮眼前，向坨子上一望，一条队伍如过路的蟒蛇，从坨子顶上滑了过去。

二

李二牛带着队伍在这天下午到达了县城。罗荣山营长正在原伪满公署大院现在是自卫军吉长部队的营部里等着他。

罗荣山十九岁便入伍参军，在远离东北的土地上，他曾投身于更加残酷激烈的战斗。小鬼子投降之后，他来到东北，接受新的战斗任务。他四十出头的年纪，正值壮年，腰身匀称，双肩宽宽，再配上那身绿色的军衣，愈发让他显得英姿飒爽，英气勃发。他的脸膛微黑，眉棱、颧骨、下巴，整个脸的轮廓分明，显露着军人的坚毅性格。粗黑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神中常常流露出思索的神情。此刻，见二牛到了，便热情的迎上去。

“二牛同志，你的队伍到齐啦？”

“都到了。”李二牛答道。

“这就好，”罗营长说：“一会儿，估计曾野同志的队伍也快到了。二牛，这里是你的家乡，你先坐下，谈谈这里的情况。”

“好，那我就说说。”李二牛说：“据老辈人说，这里原是清朝的游牧地，后来才建县设制。这个地方处于科尔沁大草原，草原辽阔，沙岗遍布，而村屯却稀少。这里土匪的活动一直都很猖獗，从我爷爷那辈起，这里的土匪绺子就很多。他们有的躲藏在草原，有的隐迹在沙岗，个别村屯甚至成了他们的大本营、土匪窝。他们经常砸孤丁，掠财物，无恶不作，也有少数杀富济贫，专打响窑的义匪。这里的每个村子几乎都有大户人家的响窑，响窑最初是为了防范土匪，他们人多枪多，慢慢地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武装。”

罗荣山说：“二牛，我们刚刚来到这里，情况十分复杂，我们既要谨慎，也要细致，特别要搞好宣传，让这里的老百姓了解我们，信任我们……”

罗荣山刚说到这里，营部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名自卫军战士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闯进来。

罗荣山和李二牛都是一怔。

“小高，曾野同志到了？”罗荣山问道。

“曾……曾野同志在土门子村遭到了袭击，让我迅速到营部来报信。”那名战士面带焦急地说道。

“二牛，马上集合战士到土门子村去。”罗荣山说这话时，把挂在墙上的短枪背在了身上。

当罗荣山和李二牛带领战士们赶到土门子村的时候，土门子村内已是尸体横陈，曾野和其他十几名战士已全部牺牲。罗荣山和李二牛翻身下马，向死难的战士们走过去。十几名战士或仰或卧倒在血泊之中，曾野同志身中三枪，衣服大部分被鲜血染红。战士胡明义头部中弹，满面血污，其他战士死得也都十分惨烈。

原来，在一个时辰之前，连长曾野带着十三名战士赶奔县城。当行到距县城十几里路的土门子村时，他们停下了马。

曾野说：“听说这里土匪活动很猖獗，咱们进村向当地百姓了解一下情况。”

战士们牵着马向土门子村中走去。

这个村子并不大，也就三十几户人家。刚进村口，他们便发现一个身穿破烂衣服的老汉，一手挎着粪筐，一手拎着铁锹正在村口走动。那老汉似乎也发现了他们，愣愣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拾粪。

“老乡，我们是过路的，想在村中歇歇脚。你们这里有水井吗?我们口渴得很!”

“有，有，”那老汉痛快地说道：“老总们，你们这是从哪里来呀？”

战士胡明义说道：“我们从南边来，想到县城去。对了，你们村子的水井在哪里？”

“各位老总，我领你们去。”那个老汉说着，领着战士们朝村子正中走去。

在通往水井的路上，曾野同志警惕地望着村子里的景况。当他看到那个年近五旬的老汉满脸热情地走在前面的时候，他心头的顾虑打消了。看来这里很太平啊，不然那个老汉的脸上怎么会带着笑呢？想到这里，他问道：“老乡，这里来过土匪吗？”

“土匪？”那拾粪的老汉惊了一下，但很快说道：“好长时间没有来过了，你们是来剿匪的？”

“我们不光来剿匪，我们还要解放这里的穷人呢!”战士小高说道。

“好！好！那好得很！”那老汉说道：“几位老总，水井就在那边，你们看。”

战士们向前面望去，村中的一棵大树下真的有一口水井，水井旁边还有一溜马槽呢。他们急忙牵着马奔过去。可才打上一柳罐水，那个老汉却不见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袭上每个战士的心头。

曾野大喊道：“同志们，快上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时土门子村中枪声骤起，土匪们从水井附近的几个院子里同时向战士们开火。几个战士当场中弹身亡，小高由于最先上马才逃出了土匪们的枪口……

罗荣山看着那些死难的战士，一种悲痛火焰窜上他的心胸，并从他的眼睛里喷射而出。他咬紧牙关对战士们说道：“同志们，这些匪徒不会逃得太远，留下几个同志安葬烈士的尸体，其余的同志跟我追。”

三

科尔沁草原的土匪多为骑匪，他们骑术精通，又谙熟地形。虽然那些杀害十三名战士的匪徒只逃走一个时辰，但罗荣山的马队追赶起来却颇不容易。离村五里便上了草原上的过牛道。好在匪徒们在过牛道上留下的马蹄痕迹保证了战士们持续有效的追击，这无形中增强了战士们歼灭顽匪的信心。

罗荣山还是第一次领略到科尔沁大草原深秋的景致。

几场严霜过后，原本郁郁葱葱的碧草已完全退去，现在只把一片无边无际悲壮苍黄的色彩裸露出来，在凉劲的秋风中显尽肃穆！大自然的生灵恰在这个时节，失去了萋萋茂草的隐蔽，可在草原寥廓的胸怀里窥见出没。战士们的马蹄踏着随风翻滚的茎茎枯草，飞快地掠过一座又一座高低不同的沙丘，直惊得狐兔奔走，黄羊上丘，栖鸟乱飞。上了沙丘，罗荣山的视野开阔起来，近处这一树红艳的秋叶就像是燃着的火炬，简直亮得抢眼，而远处那一泓秋水清湛，又使人觉得心情沉醉。只是没有时间过多流连，看了几眼之后，他便催促战士们火速兼程。

战士们的匹匹战马急如追风，他们的眼睛更是雪亮，绝不放过任何一处土匪留下的痕迹。

大约追赶了三个多时辰，战士小高忽然喊道：“你们看，土匪好像在这里呆过。”

罗荣山和李二牛打马过去，只见前面的一片草地上，荒草狼藉，周遭还有数堆马粪和马尿。这说明匪徒们确实在这里休息过。罗荣山特别吩咐战士们，以下的追击既要神速，又要隐蔽，因为匪徒们极有可能就在很近的范围内。

又行了十余里的路程，前面影影绰绰地出现数十条马影，罗荣山和李二牛几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前面的那些人马迅速被拉到面前。只见那些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一条长枪，正骑着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罗荣山心下一惊：“这支土匪绺子人数不少哇！”

忽听李二牛说道：“罗营长，那是‘天帮’、‘四海’绺子。”

李二牛说这句话是因为，那时一颗硕大的光头出现在他的望远镜中。

李二牛说的不错，前面的匪徒确实就是天帮、四海的人马。

一个月前，天帮、四海在土龙山袭击了撤往四平的伪满公署副县长用田秀雄后，来到土门子村。老百姓们见匪徒们久居不去，便各自投亲或搬走，没过几天，土门子村就成了天帮、四海绺子的匪窝。

罗营长的队伍进城后，对匪徒们形成了很大的震慑，匪徒们变得警觉起来。今天上午，天帮派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匪化装成拾粪老汉的模样，去村头瞭水，刚巧碰到了曾野小队。天帮、四海得到报信后，以为是罗营长的队伍前来剿匪，便突然间向战士们发起攻击。

现在，匪徒们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行在草原上的过牛道上。

四海说：“大哥，咱们是不是让这些兄弟加快点速度，万一正规军追上来……”

天帮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说：“球！哪有那样的正规军，兄弟们几个时辰猛跑，什么样的正规军都累屁了。那些正规军，没用!在平川地像只虎，到了草原上顶个熊。”

四海知道天帮的脾气，若是有人和他犟起来，他会像红了眼睛的牤子，顶着干，如果大家不吭声了，他自己却会转过弯来。所以他看了天帮一眼，便不再作声了。

今天的天帮没有转弯的意思，又走了一段路之后，他摸了摸肥大的肚皮忽然说道：“兄弟们，去几个枪法好的，打几只黄羊来，老子多日没上草原，馋得慌。”他说着，从马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在一座矮丘下。众匪见状，也纷纷跳下马。四海最后一个跳下马，他对身边的几个小匪说：“大哥他要吃黄羊肉，你们几个去。另外要留意，那些自卫军有没有追来。”

几个小匪答应一声，跳上马向远处去了。

那几个小匪骑马窜上草原，就如小鬼梦入天堂，见了野兔狂追，见了獐子猛打，好一顿欢乐，早把那四海的叮嘱忘在了脑后。直忙了半个时辰，才把一只黄羊弄到了天帮面前。

“有什么动静吗？”四海问

“报告二当家的，鬼都没见一个。”小匪们回答道。

可他们的话音刚落，身后猛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枪声。

天帮腾地一下跳起来，他看到二十几名战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摸到了他们的背后。刚才罗荣山营长趁匪徒停留之机，命令李二牛带领一部分战士徒步向匪徒靠近。天帮抬手放了两枪，战士小高由于报仇心切，没能妥善隐蔽而当场中弹身亡。

“正规军来了，兄弟们，快上马。”天帮跳上马背后，吼叫道。

匪徒们在一阵惊乱之后，火急地跳上马背。李二牛带领战士们从草丛里跃身而出，对意欲逃窜的匪徒们猛烈射击。天帮、四海绺子在扔下十几具小匪的尸体之后，急急逃往东北方向。

匪徒们骑马远去了，罗荣山问李二牛：“这些匪徒为什么一直逃往东北方向。”

丁义武接过罗荣山的话说道：“罗营长，再往前走三十里，就是十三泡，野兽要是进入那里，猎人就很难打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