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兰花和春花听到城内一片混乱，便从罗营营部出来，想看个究竟，不料十几个个匪徒迎面过来，发现了她们。兰花和春花开枪打死了几个匪徒，却被匪徒们追击着，再也难回营部。两个人好不容易摆脱了匪徒，想去找罗营的战士，不想却便被冲进城来的土匪和大排的人马冲散。兰花在县城中转了一阵子之后，绕到了北门。那一刻，“拱宸”北门就像洞开的大嘴，从那里望出去，可以看到十几具尸体就横在城门外面。而在城头上，倪营的一个战士惨死在垛口上，一只胳膊僵直地伸向城外。北门附近那时已不见一条人影，她想登上一个制高点，观察一下县城中的情况，便向城门上跑去。到了城门上，她急切地奔向垛口，但见入城的大批人马正从各条巷子向烧锅大院的方向集聚。

想起失散的春花，兰花转身离开了垛口。忽听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叫她：“兰……兰花……”兰花回头一看，她不禁吓了一跳，父亲正躺在距她十几步远的一片血泊之中，安详地望着她。

“爹，你这是怎么啦？”兰花几乎要疯了，她哭叫着跑过去。

李巴山当时已经是气息微弱了，阎九子果然没有再向他开出第二枪。

当李巴山倒下去之后，大排的人告诉阎九子：“东家，那个李巴山还没有死，再补上一枪算了。”

阎九子却说道：“李巴山是条汉子，是咱大阎坨子的爷们。可是他既然中了我阎九子的枪，是活不多久的，咱们都下去吧……”

“爹，你这是怎么啦？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兰花惊骇失色，她急忙把她爹李巴山托在怀里。从李巴山的脸上现出一丝惨然的笑容：“兰花，爹……爹恨，爹恨到底没有逃过……阎家人的枪口，是……是阎九子……”

李兰花直感胸口在阵痛，双眼在窜火。一个月以前，与阎九子在县城外相遇的那一幕在她脑子里快速地一闪。阎九子那恶毒的诅咒又响了在她的耳边。

“爹，你不会有事的，你千万要挺住啊！你要挺住啊！……”兰花不知所措地喊道。而李巴山的气息却一刻比一刻微弱了，最后他用一种安详的眼神看着兰花说道：“兰花，爹对不住你，不能照看你了，日后……日后有一天，真的像……像二牛说的那样，天下太平了，你就把爹运回到……运回到大……大阎……坨子……”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后，头突然向兰花怀里一垂，永远的睡去了。

李二牛和赵小虎到了城门上的那一刻，李兰花目光呆滞，神情恍惚，直到小虎哭出声来，她才慢慢地从悲痛的世界里清醒过来。

一见昔日的那条硬汉、一向令人敬重的巴山大叔静静地躺在那里，两行热泪顷刻从李二牛的脸上流淌下来。他蹲下身去，把李巴山从兰花怀里抱起来，声音哽咽地说道：“巴山大叔，是什么人开的枪，你告诉我呀。这个仇，我替你报。”

“是阎九子，”李兰花说道：“是那个阎九子，他到底没有放过我爹……”

几个人在县城外含泪埋葬了李巴山，只在他的坟前插了几柱草香。那一天，又一颗仇恨的种子种在了兰花的心头，兰花想起爹爹临终时的话，暗暗记下了坟墓的位置。

恰在那时，北城门上猛然响起枪声，那是访贤李化臣派赵才等人去守北门时发现了他们。一匹战马被枪声一惊，猛然惊叫起来，就要飞奔出去。李二牛飞身上前，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把揪住马缰，就地转了半圈，那马才被制服住。

“咱们得马上去德川县请求支援。”李二牛说着，将兰花扶上了马背。在离开父亲土坟的时候，兰花又回头望了几眼。

那个猎人，十三泡上的土匪，自卫军中的一个战士就那样孤独地留在了科尔沁的荒野。

一个人活在世上的时候，他可以跋山涉水走出很远很远，可是他的灵魂最终还是要皈依故乡。李巴山直到临死的时候，还念念不忘他从前的家乡——大阎坨子。其实，兰花明白他的父亲有着另外一种刚烈的心意，一个枪法出众的人在他没有子弹的时候，被仇人的子弹射中，他是不服输啊。就是在死后，他也要回到大阎坨子，他不会结束同阎家人的较量。

几个人上了东门外的那条通往德川的道路，刻不容缓地赶往郭文献副司令员和傅根深政委的驻军之地。

三

此时此刻，罗营退守的烧锅大院已被土匪和大排团团包围。罗荣山沉着应战，顽强坚守。罗营的火力在烧锅大院四角的炮台以及分布在院墙上的重要射孔上集中起来之后，大排和土匪的人马根本难以接近。

福厚涌烧锅店的老板和他的家人在一间房子里抖作一团，外面的枪声不时使他们眼前的窗子发出强烈的震撼。这烧锅大院位于县城正中，是本县中最大的买卖，单从其坐落在东侧院墙之下那排马厩的规模上，就可窥见此家商号的阔气。它的西面与县城内其他的商号毗连，而东面则与县城内最大的药铺白家药铺有一道之隔。土匪和大排的人马现在就驻扎在白家药铺内。

当天夜里的情形尤为严重，土匪和大排们利用夜色的掩护，不断向福厚涌烧锅院内发起攻击。只要稍不留神，敌人就有可能强攻进来。罗荣山指挥自卫军战士沉着应对，将福厚涌院内一捆捆马草点燃，朝墙外扔去。一时之间，墙外被照得火光通明，亮如白昼。由于极难靠近烧锅大院，李化臣和阎九子等人发起的几次夜攻都相继失败，匪徒和大排的人马亦有所伤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现在罗荣山最焦虑的一件事还是李二牛能否尽快的到达德川，与郭文献副司令员和傅根深政委取得联系。

战局终于出现了转机。又经过了一日苦苦坚守之后，第三天夜里，罗营长正在指挥战士防守的时候，突然对方的火力明显减弱，他叫战士们将大捆燃烧的马草扔出墙外。借着火光，罗荣山看到土匪和大排的一部分人马悄然撤离了烧锅大院外围，向东城的方向窜去。

他思索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一定是援军到了。便让战士们加强火力，伺机突围。

罗荣山分析的不错，张洪武任命的先遣军攻城总指挥李化臣刚刚接到留守在东城门上的赵才的报告，说是在东城外捉住了几个自卫军援军的侦查人员。李化臣听说自卫军的援军到了，便亲自点起人马，悄然向东门外扑去。

几百人的土匪马队到了东门外五家户屯南坨子的时候，李化臣让马队停止了前进，就地埋伏起来。没过多久，自卫军的三辆军车便开了过来。李化臣乘其不备，突然发动袭击，三辆军车戛然停了下来。前来支援的自卫军战士跳下军车，才发现，所有援军已处在土匪们的包围之中……

昨天，赵小虎和其他两名战士连夜到达了杨大城子，郭文献副司令员接到告急后，十分焦急，为了加快行程，他专门调集了三辆军车，快速开往芜城。

在距离县城十里时，郭文献命令军车停止前进，他派侦查参谋李春等人到东门去侦查，不想却被赵才骗进城中俘获。

此时枪声一响，郭司令顿觉情况严重，他率领战士们奋力反击，可是毕竟寡不敌众，致使增援失利。经过半个时辰的奋战后，队伍损失惨重，郭文献只得带领赵小虎等一部分战士突围……

李化臣得胜而归，土匪和大排叫嚣至极，他们对烧锅大院疯狂围攻。

罗荣山对战士们说道：“同志们，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战斗，咱们一定要经受住考验，坚决守住烧锅大院，等待援军到来。”几个原来在抗联上，与小鬼子打过仗的老战士，战斗经验十分丰富，他们对烧锅大院外面土匪和大排行动的意图判断十分明确，有效地组织火力，封锁敌人的进攻。有几次，土匪们眼看就要冲到烧锅大院的围墙，也是那几位老战士，当即将他们击毙。罗荣山对他们投去了敬佩的目光，更加坚定了坚守的信心。

正当烧锅大院防守战打得最为艰苦的时候，自卫军吉长部队政委傅根深带领着另一支援军，十万火急地向县城赶来。

李二牛走在队伍前面，紧跟在他身后的是自卫军吉长部队政委傅根深。

到了德川之后，李二牛让小虎和其他一名战士去杨大城子送信，自己和兰花则前往双城堡去找傅根深政委。

悲痛过度的兰花一到双城堡，便病倒了。在求援来的路上，她已经现出了疾病的征兆，要不是二牛在一路上紧抱着她，她一定会摔下马背。

刚刚失去父亲的女人，在二牛怀里感到了一些安慰。在二牛怀里的感觉多好啊，她仿佛又回到了有山虎的日子，二牛也曾经是属于她的啊。在二牛的马蹄不断地越过覆盖白雪的草原的时候，在马背上飘忽着的兰花，也曾睁开眼睛向前方看了看。可是，一睁开眼，一座座白色的沙丘便朝她扑来，蓝色的天和白色的地也都旋转起来。后来，一切的景象都在她的眼里模糊了。她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才到了双城堡。

傅根深政委把部队上最好的卫生员找来，并叮嘱她一定要医治好兰花的病。在兰花还处于昏迷之中的时候，心急如焚的傅根深政委亲自率领一个步兵连，在李二牛的带领下，日夜兼程，赶赴县城。

一路的急行军，使得很多战士的脚上打起了血泡，可是为了救出危难之中的战友，没有任何一名战士减慢自己的速度。

由于连夜行军偏离了一点方向，在太阳刚刚冒红的时候，援军终于到达县城南面五里的拉拉街屯。那拉拉街屯正处在一片开阔的荒草甸子上，时值隆冬，整个荒草甸子都被一层白白的积雪覆盖着。那时候，自卫军脚下的道路却偏偏延伸进了拉拉街屯。

也许再过不久，便会是一场紧张激烈的战斗。望着筋疲力乏的战士，李二牛对傅政委说道：“傅政委，同志们是否休息一下？”

傅根深说道：“不必休息了，‘救兵如救火’，马上用最快的速度穿过这个屯子，一定要注意不能惊扰百姓。”

傅政委的命令刚一下达，自卫军排长刘明国急急跑来报告道：“傅政委，拉拉街屯中发现大户的联合响窑。”

当时，距离县城尚远，如果绕道步行，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可这对长途艰苦行军的战士们来说，无疑会造成体力上的透支。

傅根深陷入了沉思之中。李二牛发火道：“我去借道，就从这拉拉街屯中过了。他们要是不答应，咱们就打下他的响窑。”

傅根深说道：“也好，刘排长，你先去和他们交涉一下，要尽量避免冲突，以防节外生枝。”

自卫军排长刘明国在得到傅政委的命令后，疾步向位于村头的炮台走去。刚行至响窑前约五六十步远的地方，只听炮台之上有人喊道：“不准进屯，不准进屯。再往前走，我们就开枪了。”

所有自卫军战士听到炮台上的声音后，都很气愤。刘明国急忙回来和傅根深商量对策。

傅根深同志是位入党二十多年的老同志，伪满前后，一直在东北开展工作，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他当即决定，不去招惹响窑，而是带领援军向西“拉荒”走，绕过拉拉街屯。不料，队伍未等改变方向，拉拉街屯上联合响窑遽然向我军鸣枪射击，几个战士当场中弹。傅根深咬紧牙关说道：“狗日的，先拿下他们的响窑，再去县城解围。”

一百多名自卫军战士，怒火在胸口里跳窜起来，他们马上向联合响窑包围起来。

早在自卫军的援军还没有到达拉拉街屯前，拉拉街屯中的大户张殿奎便得到了消息。他赶紧命人将屯中的另一个大户雷生找来。

雷生一到，张殿奎便说道：“炮台上的人发现了自卫军的援军，他们好像是奔着咱们拉拉街屯来了。”

雷生把眉毛一横说道：“大哥，你就是胆小，前些日子，王宪臣派人来窜连打县城，我就有意前去。现在他们得了手，咱们只好干瞅着。我看不如挡住自卫军，再到城里报信，到时，那个张先生论功行赏时，也不会忘了咱们。”

“这能行吗？”张殿奎还是有些犹豫。雷生说：“这乱八地的当口，正是成大事的时候，咱们不打自卫军，自卫军以后就会放过咱们？我看未必，他们刚来时，就说是穷棒子的队伍。日后，他们没准会带着穷棒子们翻天，咱们对他们不能手软……”

“好吧，”张殿奎说道：“那就按着你说的去办吧。”

响窑外自卫军的枪声一阵比一阵猛烈，张殿奎把他的心腹“活人”刘本红叫来：“本红，你马上到县城去，告诉李化臣，就说自卫军的援军到了……”

外号叫“活人”的刘本红答应一声，下了炮台从院子的后墙跳出去，到县城去给“访贤”李化臣报信。

匪首李化臣率领各路土匪和大排已对烧锅大院围攻了两三天。后来，他们又把张洪武和王宪臣从东门外请来，可那两个人的到来也没有让他们占到丝毫甜头。这天早晨，他们正在商议继续攻打的事，赵才领着刘本红来啦。

刘本红一来便把张殿奎的话说了。

王宪臣说：“这个张殿奎，真是‘硬棒子不打在头上不叫疼’，攻城的那天他怎么不来。你回去吧，等共军吃了你们的响窑，我们再去。”

张洪武对王宪臣说：“他们能看清形势就好。”说着又把目光转向了李化臣：“我的总指挥，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李化臣说：“咱们已拿下了县城，到嘴的肥肉，还能让它飞了。我马上就让各绺子的‘拔字码’去拉拉街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所谓的“拔字码”，就是各匪绺中枪法和骑术最好的人。

李化臣当即纠集了“天帮”、“四海”、“滚地雷”、“占海红”、“三省好”等绺子中的三百多名悍匪和邹凤歧大排，组成马队，急急地朝县城南门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