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城门上枪声一响，刘芳带着大批匪徒随即涌到东城门外，匪徒们的人数一时大增，枪声也异常激烈了。罗荣山从城门上望下去，匪徒们不仅枪声密集，并且火力的分布范围也很大。他初步判断，城外这股匪绺起码会有三五百人。

没听任何人讲过，县境内，哪一支土匪绺子会有如此庞大的人数，罗荣山心中立刻产生了一个极大的疑团。两个时辰前那种不安的预感迅速得到了证实，前段时间内一直消声灭迹的土匪武装现在就在城外。

疯狂攻城的匪徒们就像是科尔沁大草原上饿急的狼群，自从自卫军进驻县城后，他们便开始了饥饿难耐的日子。现在终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把吃人的嘴脸和凶残的性子一并暴露出来。

“同志们，土匪们来得正好，给我狠狠地打。”罗荣山命令道。守城的战士们严阵御敌，把一颗颗子弹向城外的匪徒们射去。

刚刚交火不久，突见一片熊熊的火光在县城东面的一座大沙丘上燃烧起来。罗荣山心中一惊，无疑那又是一个不详的信号，县境内的土匪绺子果然诡秘难测。他感到形势紧急，一种严峻的表情刹那间出现在他的脸上。

李巴山和兰花恰在那时带领一队自卫军战士赶到了。

罗荣山简短地下着命令：“兰花，这里不需要你，你马上回营部去找春花，这会是一场恶战，一回儿队伍上的伤员会被转往营部，你们肩上的担子不轻。对了，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罗营长。”兰花答应一声，火速地去找春花。

战士们严守着位于城垣上的各个垛口，对着步步进逼的土匪们迎头射击。在两挺机枪叫起来之后，土匪们的嚣张气焰暂时收敛，他们潜伏在城外低矮的丘头和土凹里，将枪管中的子弹射向城头。

罗荣山问李巴山：“老李，哪支绺子会有这么多人马？”

“没有这样的绺子，”李巴山说道：“好家伙，一定是多支绺子联合来打县城。这可得小心些，这些人要是进了城，县城内的百姓可就遭殃了。对了，李二牛带人去了南门，是他叫我到这里来的。”

随同李巴山一同前来的丁义武接着说道：“这些狼崽子，不在洞里好好呆着，五更半夜出来瞎折腾。他们来得正好，我们倒可以练练枪法”

罗荣山又问道：“南门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李巴山说：“罗营长，有李二牛在那里，你就放心吧。”

罗荣山对着城外的土匪开了几枪之后，愈发感到情况难测，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东沙丘上那片燃着的火光。他对李巴山和丁义武说道：“老李、老丁，看来今晚的情形非同一般，你们分别带上几名战士，火速赶往北门和西门去支援。我是担心在这关键的时刻，倪营的那些人会误事。记住，就是拼到一兵一足，也不能让土匪打进城来。”

李巴山和丁义武答应着，各自带上几名战士奔向“拱宸”北门和“挹爽”西门去了。

在县城的“来薰”南门，李二牛带领自卫军也很快同城外的人马交上了火。开始时，城外众多的人马让他有些吃惊，可交火后不久，那些人便停止了进攻，躲在暗处，不时地对着城头放着冷枪。他的耳朵里清晰地听得东城门外的枪声正酣，而在此处，城外的人马却似乎并不急于攻城，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南门和东门两种并不和谐的枪声，让他觉得奇怪，可是一时之间又很难想通。

正边打边琢磨着，罗荣山派一名战士来到了南门。

那名战士说：“李连长，罗营长让我来问问你们这边的情况。”

李二牛说：“这边守得住，你们那边怎么样？”

“东门外攻城的敌人十分嚣张，罗营长命令你们一定要坚守住南门。对了，罗营长他还说，他已经让李巴山和丁义武分别去了北门和西门，这里就全部交给你了。”

李二牛点点头，他将那名传信的战士刚送走，几颗子弹铮铮而至，在他面前的城墙垛口上撞出几束绚烂的火花……

在县城防守战打得及其吃紧的时刻，兰花和春花正在为六七个伤员上药包扎。那些伤员是由各个城门上负责运输伤员的战士抬到罗营营部的。密集的枪声灌满了她们的耳朵，弹药的流光不断地从夜空里掠过，映着她们忙乱的身影。对于这样的救护她们还是第一次，一开始时，两个人既紧张，又很难配合。后来她们适应了这种环境，动作变得迅疾而麻利，伤员们的伤口很快就被包扎好，两人又把他们藏到了相对安全的地带。

稍有空闲，春花问兰花：“兰花姐，你怕吗？”

兰花的回答很简单：“怕有啥用？土匪们万一进了城，咱们就用枪子去招呼他们。”

又一个伤员被抬进了罗营营部，两个人急忙跑过去搀扶……

李巴山匆急地到了县城北门，倪营营长倪尚廉正在那里指挥一部分新兵营战士向城外的人马射击。他见李巴山到了，便指着城外说道：“奶奶的，好家伙，足有几百人。幸亏我来得及时，那些狗日的都快到了城门口了，被我打了回去。李巴山，你来得正好，听说你是个神枪手，可得让我见识见识。”

李巴山说好，手起枪落时，一个端着大枪的人影应声倒在了地上。

倪尚廉连声说道：“好，好，果然好枪法！你在这里守着，我正想到西门去看看。”

李巴山说：“倪营长，你赶快去吧，有我李巴山在这儿，县城是没那么容易进来的。”

“那就好。”倪尚廉扔下这句话，打马去了西门。

当年的那个夜晚，县城中自卫军不足二百人，而正在攻城的土匪和大排的人数却已逾二千人。四门的枪声慑人心胆，整座县城都被震撼了。

李巴山目光冷静，枪法沉稳，北门外攻城的人马接连被他击中。

正打着，忽听身边有人说道：“李巴山，你的枪法还真准！”回头一看，却是倪营排长赵才。李巴山笑道：“这些家伙，倒可练练靶子。”说话间，他忽然间觉得有些诧异，便问赵才道：“赵排长，这老半天了，我怎么没有听见你的枪响呢？”

攻城的枪声响了足有多半个时辰，匪徒们伤亡的人数也在不断的增加。在县城东门外，满腹狐疑的惯匪刘芳对李化臣说道：“大哥，不对呀，那个张先生不是说城中有人接应吗？怎么到了现在，还是不见动静？王宪臣他不会骗咱们吧？”

惯匪李化臣不耐烦地说道：“你他妈的瞎嚷嚷什么？”

正说着，一个小匪跑过来报告道：“大当家的，邹凤歧、于化南大排队已经停止了攻城。”

李化臣骂道：“邹凤歧这只老狐狸是既想进城，又怕浪费子弹。告诉兄弟们，半个时辰城中如果还是不见动静，咱们就撤人，让自卫军把他们大排的人都吃掉。”

李化臣的话音刚落，猛然听到县城中混乱起来。激烈的枪声骤然在县城之中响起来。群匪的神情都为之一振。李化臣喊道：“兄弟们，那个张先生没有骗咱们，加紧攻城，谁最先进城，重重有赏。”

罗荣山正在指挥守城之际，忽听县城正中响起枪声，他对刚由西门归来的丁义武说：“老丁，你马上到城中看看情况。”

丁义武去了只一刻，便回来了，他惶急地对罗荣山说道：“罗营长，北门和西门失守了。”

罗荣山只感觉脑袋轰然一响，他急忙扶着城墙站住了。

丁义武说：“现在，攻城的人马已经进了城，正向东门和南门打来。”

罗荣山万万没有想到，北门和西门会突然之间失守。那时，土匪和大排的马队已大批涌入县城，惊急的枪声动人心魄，杂乱的呐喊声及马蹄声在县城的几条街道上响起来。那是自本县建县以来，最为不详的夜晚，就连孩子的酣梦都被突然惊碎。土匪和大排们来势汹汹，那是些迷恋血腥的豺狼，很难预测他们又会将什么样的灾难带来。罗荣山只是稍稍迟疑，那揪心栗胆的枪声便似乎接近了很多。

他镇静了一下说道：“情势紧急，马上会合李连长的部队，退守罗营营部。”

原来李巴山正在防守的时候，发现身上的子弹不多了，他便对赵才说道：“赵排长，叫人弄箱子弹来，只要有子弹，外面的那些狼崽子一个都别想进来。”

一直神色不安的赵才，脸上却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他连忙说道：“那好，那好，我这就叫人去搬子弹。”

赵才说着，对站在他身边的两个新兵营战士使了一下眼色，那两个家伙立刻会意，跟着赵才急急地下了城门楼。没过多久县城的北门便洞开了。攻打北门的阎九子大排队向北门直冲过来，倪营的一部分新兵营战士慌乱地逃下了城。

“赵才，谁他娘的开的城门？”李巴山暴怒道。他夺过一把枪，对着城门口愤怒地扣动着扳机。

阎九子进了城，赵才急忙迎上去。阎九子的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向城门上望去。

“是谁在那里打枪？”阎九子怒道。

赵才说：“是罗营上的李巴山，要不是他在这里，我们早就开城了。”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阎九子发狠似地对他身边的人说道：“马上叫人把李巴山给我围起来。”

二

土匪和大排的马队进城后，自卫军很快被分隔在四处。在形势危急、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罗荣山当即决定向李二牛防守的南门靠拢。好不容易打到南门，李二牛还在那里指挥守城。罗荣山急切地命令道：“李连长，马上放弃南门，命令战士们暂时退守罗营营部，以待援军。”

万般无奈的李二牛只得会同罗荣山向营部撤去。可是，刚刚打到中途，便被进城的土匪和大排的人马阻住。此时，队伍刚好行到本县内最大的商号——福厚涌烧锅大院附近。罗荣山果断地命令战士进入烧锅大院。

自卫军进了烧锅大院，马上占据了大院内的四座炮台。将火力集中起来，对着出现在街头巷尾的敌人展开射击。可是慢慢地，土匪和大排的人马却在福厚涌烧锅大院外围越聚越多。

李巴山就是在那天被阎九子罪恶的子弹射中的。当阎九子大排的人马将他围困起来的时候，李巴山毫无惧色，只是突然间的变化让他感到有些震怒。在连续换了几杆枪之后，他再也寻不见一颗子弹。大排的人马在阎九子的吩咐下，齐齐地上了城门楼，几乎同时对他举起了枪口。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李巴山问道。

阎九子从大排队中间走出来，说道：“李巴山，不认得了？我是大阎坨子的阎九子，咱们可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天你的死期到了。”

“你是阎九子？”李巴山惊愕地说道。

“不错，我就是阎九子。李巴山，多年以前你欠我阎家的那笔血债，今天也该清算一下了。”

“姓阎的，那你就来吧。”李巴山瞥了一眼阎九子，伸出右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好，”阎九子说道：“你李巴山还真是一条汉子。我阎九子今天要是一枪打不中你，就不再姓阎。”

“我李巴山没有想到，还是落在了你阎家人的手上，哈哈……那就别废话了，阎九子，你开枪吧。”李巴山说着，把手中的那杆没有子弹的大枪朝地上一摔。

阎九子从赵才的手中接过枪来，略一瞄准，一颗罪恶的子弹射出了枪堂。一股鲜血从李巴山的胸膛里迸溅出来，他在挺立了片刻之后，猝然倒了下去。

天色拂晓的时候，县城中一片混乱，土匪、大排的人马将福厚涌烧锅大院层层围住。他们利用低矮的民房作掩护，不断向院内发起攻击。罗荣山率领自卫军战士顽强坚守。

李二牛此时却带着几名战士骑马向罗营营部摸去。

进入烧锅大院不久，李二牛忽然想起兰花和春花，他问罗荣山：“罗营长，兰花和春花呢？”

罗荣山说：“我倒忘了，她们两个还在营部，你马上带几个战士骑马冲出去，把兰花春花还有伤员们接过来。”

李二牛和赵小虎等几名战士刚要走，罗荣山又将他叫住了。这一次，他的口气是沉静的：“李连长，现在县城内的形势紧急，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撤离，城内的百姓就要遭殃。一会儿，你将兰花等人接出后，打发战士把伤员送过来，你们几个分别去德川县的杨大城子和双城堡去请求支援。”

“不，罗营长，派其他人去吧，我不能走。”李二牛说道。

“这是命令，”罗荣山口气严厉起来：“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你必须完成它。”

“是。”李二牛看着一脸严肃的罗荣山，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后，跳上了马背。

可是到了罗营营部，却不见李兰花、赵春花以及伤员的影子。他们正想离开营部，到别处去找，被兰花和春花抬到安全地带的一个伤员叫住了他们。李二牛命令其他几名战士把伤员们送往烧锅大院，又带着小虎去找兰花和春花。

那时节，土匪和大排的马队源源不断地在县城内各个街巷***现。李二牛和几名战士凭着县城中的路熟边打边寻、灵活退避。也有的骑匪只将他们当成是同路，并不追赶。不觉渐渐转到了北门附近。由于匪徒和大排最初是由北门和西门攻入的，后来又向烧锅大院集中，所以北门那时却安静下来。他猛一抬头，只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如同一尊静止的雕塑，正呆坐在城门楼上。从那熟悉的侧影上，李二牛已认出那个女人正是兰花。小虎也喊道：“二牛叔，那是我娘。”

李二牛和小虎他们奔上了城门楼，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们惊呆了。却见兰花正抱着一具尸体静坐在城门上，她的脸颊上已布满了泪痕。二牛和小虎过去看时，躺在她怀里的，竟是李巴山。

李兰花的泪水恰在那一天，再次干涸了。失去亲人的悲痛又一次降临到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