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0
|本章字节:13914字
黄廑午和马大帅的计划听起来那是相当地震撼。他们准备趁长沙大小的官员在万寿殿遥祝慈禧七十寿辰之际,将炸弹藏于坐垫下,一声巨响,一次性全部解决。同时兵分五路,攻占两湖,直捣幽燕。
计划制定了,人手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家却开始发愁了。
这世上能让人发愁的除了感情就是金钱。
黄廑午家无余财,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募捐,你说这万一要是失败了,那怎么对得起老百姓的爱心啊?
还是马大帅和他的兄弟们有办法。
江湖儿女多奇才,马大帅手下有个兄弟叫游七,绰号神行太保。不是游七跑得快,而是他养了一个能跑的宠物八哥。这只八哥不简单,日行百里,歌唱得好,还会预知未来。
一只八哥伴我闯天涯。
闯天涯干什么,培养感情吗?
当然不是,是挣钱,挣大钱。
游七带了这只八哥,走南闯北。先到某个富商大户家里,海侃一番,接着捧出八哥,说是天上的青鸟使者,能上天庭为人祈福消灾。
富豪开始当然不信,不过游七有本事会让你相信,因为这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天天都在演神奇。只见游七口中念念有词,绕着鸟笼走了三圈,突然停下了,说必须要设坛做佛事。为了显示虔诚,必须要大把的献爱心,掏腰包。
几天后,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游七又绕着鸟笼走三圈,口中念念有词,慢慢打开鸟笼。八哥抖抖身体,展翅高飞。数里外,早有同伴高悬红衣(事前已经反复训练好),等八哥到了,将天书绑到八哥脚上,再飞回去。
天书密密麻麻写着大家都不认识的火星文,只有游七能看得懂。他看完总是大惊失色,说富豪命不久矣。
有钱的人最怕什么?
人死了,钱没花完。
钞票可再挣,生命不能重来;要想消灾,钞票拿来。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富商信了,于是又花钱设坛做法事消灾。
游七和他的八哥从未失手过,为革命挣了大量的金钱。
1904年初秋,游七带着神鸟再次上路了。来到醴陵和萍乡交界处,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准备继续挣钱。
没想到当天夜晚,一件意外发生了。
话说这初秋的天气凉爽宜人,游七安顿好行李,准备到街上逛逛,顺便侦查下有哪些脑残的富一代、富二代可骗。临走时,他特意给八哥喂食,逗弄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这一走,竟是人鸟永别,阴阳两隔。
这时旅店老板开始做饭了,这几天刚下了一场秋雨,柴火潮湿,一点燃,那是浓烟滚滚,一个劲儿地熏。
我熏,我熏,我熏熏熏。
可怜如花似玉、娇小可人的八哥哪禁得住这样熏,在鸟笼里忽上忽下乱扑,不一会儿,一缕香魂伴着浓烟渺渺西去。
游七兴致勃勃地逛街回来,打开房门,面对八哥僵硬的身体,当场差点没昏厥过去。
那可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啊,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杯具(悲剧)啊,连个遗嘱都没留下。
游七不由得悲从心中来,怒向胆边生。只见他拨开浓烟,几个箭步蹿到厨房,这边店老板还在一个劲儿地熏。说时迟那时快,游七出手了,快如闪电,一步封喉。
“你还我八哥,还我挣钱的饭碗、误工费、精神损失费……”
可任凭游七怎么吼,店老板就是一声不吭。当然吭不了声,这不被游七一手封喉,卡着喉咙嘛?
两人折腾上了,店老板当然不答应。这年头人命不如鸟命,说这话的一定是鸟人,你游七就是一个敲诈勒索的鸟人。
店里伙计很快叫来了捕快,一只八哥并未引发血案,够不上刑事级别,至多是民事纠纷。不过捕快看游七形迹可疑,先查查他。这一查立马查出了纰漏,游七的行李里有马大帅关于暴动的指示信,要命的是,信里面还牵涉到我们敬爱的黄老师。
看来一只八哥注定要引发一场血案!
江湖儿女多奇志,无奈出门太粗心。
蹲在监狱里的游七懊恼不已,你说在这神奇的国度,脑残人士、阿猫阿狗、八哥身上都会上演奇迹,可是一遇上革命,奇迹为什么就销声匿迹呢?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黄老师、马大帅,愿老天保佑你们能只手扭转乾坤,让革命的奇迹早日降临。
果然意气是男儿
当游七出现了鸟人鸟事,长沙随之出现了急人急事。
官府暗中封锁消息,便衣、城管、执法大队倾城四出,全城急搜黄老师。
1904年的农历九月十六,依然是飘着枫叶的晚秋,黄廑午三十岁的生日到了。几个姐姐特意赶过来祝贺,他亲自下厨房做寒菌面招待至亲。
正准备着,突然有敲门声。
打开门,两个人探头探脑,说要找教学标兵黄老师。
黄廑午细细一打量,这两人肥头大耳、目光浑浊,典型的“城管相”。知道事情不妙,遂微微一笑:“我也正要找黄老师,听说在明德学堂,咱们一道去。”
黄廑午坐着轿子,两个便衣在后面跟着。
来到明德学堂大门口,黄廑午说进去叫黄老师出来,趁机从后门逃脱。
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便衣只得将轿夫带回去,轿夫遭了殃,被打得头破血流。
黄廑午来到了同事龙绂瑞家,龙绂瑞是官宦子弟,龙氏家族在长沙也是显赫一时。
黄廑午依然微笑着对龙绂瑞说:“有算命的说我今年运程不好,将有牢狱之灾,兄弟,能帮帮我吗?”
龙绂瑞纳闷了,黄老师,你平时不是不信这个吗?
大家都是聪明人,说穿了就是我想在你这儿躲一躲,现在就看龙绂瑞有没有这个胆子啦。
黄老师交的朋友,会没胆吗?!
龙绂瑞胸脯一拍,先在这儿住下,我爸是退休刑部侍郎,暂时不会有危险。
黄廑午就住在了龙家,他饭量很大,每餐都是三大海碗。吃完了就聊天,谈笑自若;聊完了再吃饭,三大海碗。
龙绂瑞暗暗点了点头:这个朋友没白交。
此时长沙城已是风声鹤唳,城门紧闭,缇骑四出。
一定要抓到黄廑午,巡抚下了死命令。
一定不能让黄廑午被抓到,自从目睹了黄老师的三大海碗的饭量,龙绂瑞就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这个朋友。
黄廑午能不能被抓到,不取决于奇迹,也不取决于运气,而是取决于他那些生死之交的朋友们。
当天深夜,明德学堂的老师曹亚伯正在编写博物课的教案,忽然接到龙府来信,说黄老师在那儿等着有急事。
曹亚伯赶紧锁好门出去,刚出门,又急忙往回赶,钥匙忘丢房间里了,只好翻窗进去取。
街上已是岗哨林立,遍布栅栏,禁止行人通行。
曹亚伯头戴礼帽,穿着西服,没有辫子,低着头,潇洒地一摆手,耸耸肩,来了一句“pleaseopenhefence”(请打开栅栏)。
此语一出,石破天惊,刚才凶神恶煞的警官立即满脸堆笑,也回应了一句“pleasego”(请走),地道标准的长沙腔英语。
一个临时工协警媚笑着奉承警官:“大人,你真是为国露脸,这洋话说得和洋人没两样。”
已是半夜,黑灯瞎火的,巡警们都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打开了栅栏。暗暗叹服说洋话的人看着就是不一样,那地道的耸肩,骨子里都透着一股高贵迷人的洋气。
曹亚伯来到龙家,黄廑午正若无其事地坐那儿看书。两人合计了一番,这儿也不能久待,但怎么出去呢?
什么人没人敢查,不敢惹?
在中国的地盘,当然洋人是老大,可现在真洋人稀缺,那就找假洋人。
曹亚伯是基督教徒,立即赶往圣公会教堂找熟识的黄牧师。还是那句“pleaseopenhefence”,耸耸肩,一路通行无阻。
黄牧师叫曹亚伯不要急,自己先在主面前祈祷了一番,忏悔了一番,因为他即将要做一件不诚实的事情。上帝也不要怪我,一切都是为了救人,阿门!
第二天清早,黄牧师坐一顶小轿,垂轿帘,直接进入龙家。
黄牧师会带给黄老师上帝般的温暖吗?
主啊,天佑强哥,阿门!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轿子这么一来一去,黄牧师就变成了黄老师,真正的现场版大变活人。
目送黄廑午的轿子离去,黄牧师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主啊,请宽恕我的不诚实。
来到圣公会,曹亚伯早已等待多时,大家又共同在主的面前默默祈祷。不是感谢上帝,而是感谢热心的黄牧师。
两人暂时躲避在圣公会的小楼上,仅有一床小棉絮,曹亚伯自恃年轻火气旺,将被子让给了黄廑午。
深秋的寒夜,曹亚伯忍不住了,冷得发抖。黄廑午轻轻将被子给他盖上,微微一笑:“每天三海碗,我热量更大。小伙子,记住看谁更强壮,比饭量,不比年纪。”
细心的黄牧师将黄廑午全家老小都接到圣公会,天天祈祷。
住了一个月,黄廑午依然每天谈笑自若,吃饭、看书、聊天、睡觉。
可是教堂太小,装不下一个顶天立地的热血伟丈夫。黄廑午必须要出去,朋友们等着他、马大帅等着他,风雨如晦的江湖更等着他。
黄牧师想了个办法,叫黄廑午剪掉胡子,穿上西服,然后找了个海关朋友,在黄昏城门将关未关之际混出城外。黄廑午一人乘日本轮船去汉口,再转赴上海。
夕阳下,长亭外,古道边,西风使劲吹,不见瘦马影,只有老师和牧师。无需多语,不要凝噎,挥手一笑已倾城。
黄牧师特别叮嘱,到达上海后,拍个平安电报,只写一个字:“兴”。
好人一生平安,你高兴我高兴,大家都高兴;另外也省一笔电报费,当时可是每个字一钱四分银子。
黄廑午一路平安,他的生死之交张溥泉手持双枪,一路千里护送。一到上海,黄廑午直奔电报局,向所有的朋友发了一个字:“兴”。
为了纪念这段特别的岁月和义薄云天的朋友们,黄廑午从此改名黄兴。不过改了名并不一定能改掉霉运,刚到上海,黄兴的磨难又开始了。
自古雄才多磨难,雄才啊雄才,你的磨难让我如此心痛!
黄兴到上海后,暂住在爱国协会,里面都是激进的愤青,其中有一位名叫万福华,更是狂热的暗杀主义者。正巧前巡抚王之春来上海,他在任内勾结沙俄,签订卖国条约,万福华早就想除掉他。
万福华一连几天埋伏在茶楼里,王之春刚露面,他满脸悲愤,大吼一声:“卖国贼,我全权代表爱国协会全体愤青问候你!”随即扣响了扳机。
人愤怒了,子弹却不愤怒,根本没有飞。
再扣,接着扣,连扣了七八下,我扣,我扣,我扣扣扣,子弹还是没有飞,王之春却飞走了。
原来手枪扳机开关根本没打开,再怎么扣也是白扣。
子弹没有飞,拿枪的人当然也飞不了。万福华当场被抓,很快爱国协会的人受牵连,全部进了监狱。
我没有伤害你,却这样被你牵连。黄兴在长沙历经这么多挫折没进去,这次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去了。
监狱伙食极差,用又脏又锈类似于痰盂的盆子盛稀饭,上面飘着几只还在蠕动的绿苍蝇,看着都想吐,哪吃得下。
黄兴能吃得下,满满的一碗吃下去了。看看狱友,你们怎么不吃?那我继续来,说着又吃了第二碗、第三碗,依旧三大海碗。
狱友破颜为笑:“真可人也。”是不是可人无所谓,饭吃饱了才是王道。关键时刻,革命就是请客吃饭。
狱中的黄兴,依然谈笑自若,安然入眠。
每餐都是稀饭,几粒蚕豆,几片烂菜叶,他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
吃嘛嘛香,身体倍棒,您瞅准了,蚕豆加烂叶。
大家纳闷了,只听说过风靡一时的绿豆养生,难道蚕豆也能?这“吃嘛嘛香”的秘诀到底在哪儿呢?
黄兴哈哈大笑:秘诀很简单,蚕豆想成全聚德、菜叶看做猪大肠,保你每顿吃得香。
心情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
黄兴在狱中最为揪心的是马大帅,我的兄弟,自你离开,千里之外,你在他乡还好吗?
马大帅现在一点也不好。
他已在萍乡被抓,因其功夫了得,捕快以刀洞穿肩骨,用铁链锁其肩骨,俗名强盗骨,非常人能忍。可马大帅面不改色,一声不吭。
在刑场,他仰天长啸: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最要紧是活得痛快。忘不了那个风雪之夜,那大快朵颐、肝胆相照的快意。有此一夜,此生足矣,无需来生!
不久,龙绂瑞赶到上海,以身家担保。因查不到实据,且黄兴隐瞒了真实身份,故很快出狱,东渡日本。
临行前,黄兴特意向龙绂瑞致谢:“兄弟,听说官府几次威逼你交出黄某人,你受累了。”
龙绂瑞微微一笑:“龙某人不能卖友!”
龙绂瑞不能卖友、曹亚伯苦练外语、黄牧师仗义相救、张溥泉千里护送、马大帅肝胆相照,黄老师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心甘情愿奉献一切的呢?
三个字:纯爷们!
无论什么世道,纯爷们儿都是稀缺品种,能和他相识相知,携手走一程,真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我虽然没这个荣幸,可也是心潮澎湃,纯爷们儿的魅力挡不住啊,特写一首小诗以表衷肠:
独立苍茫自咏诗,江湖侠气有谁知?
千金结客浑闲事,一笑相逢在此时。
浪把文章震流俗,果然意气是男儿。
关山满目斜阳暮,匹马秋风何所之。
我是转引,原创还是黄老师。
史上最年轻的总督
黄兴东渡日本后,参与创立同盟会,成为革命的二号人物,手下的兄弟越聚越多,影响越来越大。不过他始终有个心结,必须要给好兄弟马大帅一个交代,必须要实现那个风雪之夜的承诺。
现在,时机成熟了,在有着良好革命基础的广州,最凶恶的敌人铁汉李准已经被炸断两根肋骨,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
辛亥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流水潺潺,黄兴挥一挥衣袖,只带了个行李箱,轻轻地出发了。
大哥,我们想死你了!同志们奔走相告,他们知道人生中真正的铁血即将到来。
他们的铁血将在广州绽放,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一个人——两广的第一把手张鸣岐。
张鸣岐,牢牢占据辛亥年年度排行榜的一个席位。他是史上最年轻的总督,刚满三十五岁。
晚清,升官最快的就是张鸣岐。
张鸣岐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这话也不怎么样,不是说得不好,而是拿别人的话来验证自己的怀才不遇,没创新。
就不能搞点原创吗?
张鸣岐本来就不善于原创,他善于幕后策划。这一点倒和张良有几分相似,说好听一点,军师;难听一点,师爷。
还有一点也很相似,他们都幸运地碰到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他。张良遇见了刘备,从此他的生命充满传奇;张鸣岐遇见一位贵人,从此他的仕途步步高升。
张鸣岐的父亲张凌云是个怀才不遇的主,满腹才华却屡试不第,常年混迹在外,掌鞭赶车为生。
一日,张凌云赶车途中,遇见一大户人家办丧事,高扎灵棚,匾额显赫。张凌云只是摇头,字写得太寒碜了。他猛地挥起了长鞭,一鞭将匾额打碎,索要笔墨,重新写了一张。
写完后,大家一致惊呼:“好大掌鞭的!”
张凌云有点郁闷,认真写的字无人喝彩,随意的一鞭子却招来称赞“大掌鞭的”。这世道人心有点乱。
从此神鞭张的名声就传开了。
老是赶车也不是个办法,张凌云好不容易花钱捐了个官,湖南湘潭朱亭丞,未入流的小官。
张鸣岐就出生在湖南,从小就机灵,且爱搞恶作剧。一次跑到一个店铺里,乱翻账簿,看完后竟一把火烧了。店主人大怒,要惩罚他。
张鸣岐哈哈一笑,不慌不忙……
然后呢?
那还用说,谁都能猜出,张鸣岐将账簿完完整整地重写了一遍,而且一字不差。
这老套的故事,有点玄乎。一本几十页甚至上百页的账簿,几分钟就能记住?智商超过一百六十也不行。不过可以肯定,张鸣岐确实很聪明。
也许天才都不大善于考试,张鸣岐中举后,考进士几次落榜。他一边在国子监读书,一边在憧憬着千里之外的梦想。
实现梦想要脚踏实地,经人推荐,张鸣岐来到翰林余诚格家做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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