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天里(4)

作者: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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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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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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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732字

在京城有碗饭吃不容易,可张鸣岐不在乎。天天迟到早退不说,还不讲卫生。衣服被子几个月都不洗,不洗也就罢了,他还喜欢整天躺在臭烘烘的被窝里,躺在被窝里也就罢了,他竟然还脱光衣服躺在被窝里,和客人高谈阔论。


这样的老师,会把孩子教坏的。对不起,只有走人。


这处不行,那就换一家。张鸣岐经姐夫介绍,又来到了另一家。


从此,张鸣岐的春天来了,因为在这户人家遇见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他。


从此,他们形影不离,情同手足,患难与共。


张鸣岐陪着他去塞北大漠,看长烟落日;陪着他跋山涉水,去安慰一位失魂落魄的老太太;陪着他到南国羊城,向天怒吼。


这位他,就是岑老三岑春煊。


岑春煊什么都听张鸣岐的。


为什么?


很简单,听张鸣岐的话就有好运,就能升官。岑春煊总结了一句肺腑之言:“坚白(张鸣岐,字坚白)与我,同而不异,可作耐久朋。”我们就是一个人,是一辈子的朋友!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既然是一辈子的朋友,也不能亏着张鸣岐。首先要在老佛爷那儿露个脸。


慈禧西狩就住在岑春煊的私宅。非常时期,规矩也不像紫禁城那般森严。张鸣岐瞅准了机会,在慈禧散步时,故意露了一下脸。慈禧看这个年轻人眉清目秀,斯斯文文,一时兴起,出了副对联让他对:唯女子与小人最难养也。


“有鳏夫遇寡妇宜其家矣。”张鸣岐脱口而出。


这对联,明显的低级无趣加无聊。


慈禧却哈哈大笑。


张鸣岐早就摸准了,现在正是落难期,慈禧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对联权作调味剂,要调味当然不能太古板太严肃。


挂上号了就好,岑春煊就好给张鸣岐说话了。


岑春煊任两广总督时,全国有所谓的三大总督。湖广总督张之洞、直隶总督袁世凯、两广总督岑春煊。


张之洞以“文事”胜;袁世凯以“武备”胜;那岑老三呢,以什么取胜?


张鸣岐建议,要做就做大的,文武双全,两样都有。他提出了八字方针“办学育才,选将练兵”。


张鸣岐是文人,专门负责办学,创设两广学务处总管一切事宜。他重点抓两广练习所,培训全省的县立小学校长、校董,三个月速成,发结业证书。在全省设立简易师范科、实业学堂、方言学堂、蚕业学堂、法政学堂、农林学堂、女子师范学堂等等。总之,教育覆盖面极广。张鸣岐有一个雄心,要面向二十世纪培养全方位的专业人才。


岑春煊欢喜得不得了,现在可以保举了,反正已经是在太后面前挂过号了。


在保举奏折里,岑春煊说了一大堆废话,只有一句最关键:“鸣岐之才胜臣十倍。”岑春煊也不善于原创,这句话抄自曾国藩保举左宗棠:“宗棠之才胜臣十倍。”真是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


有岑老三撑着,又确实有才干,张鸣岐的仕途真是见风长。候补道、道台、布政使、广西巡抚。


在广西,张鸣岐又创造了一项历史。


他本来不想创造这项历史,没办法,人家找来了,来的是新任按察使余诚格。


好事,昔日的东家和教师相聚了。


余诚格早已忘记了这位家庭教师当初躺在被窝里臭烘烘的模样,他必须要忘记,因为现在张鸣岐是大哥;张鸣岐一直没忘记余诚格的冷眼和嘲讽,他必须不能忘记,因为这是前进的动力。


所以,张鸣岐要好好地回报。


一次,余诚格推荐一位县令,张鸣岐不仅拒绝了,还挂牌严重警告。将牌子悬挂在衙门大门口,对余诚格予以严厉批评。巡抚明目张胆地挂牌训斥臬台,在清朝历史上绝无仅有。有之,请自张鸣岐开始。


到这份儿上,还能留吗?余诚格屁股未拍就走人了。


不过官场归官场,私底下两人的父亲却很亲密。


当时两位老人都住在桂林,都是古稀之年,很谈得来,每天都相约好了爬独秀山。在山顶他们手牵手遥望蓝天,感慨“人生最美夕阳红,儿子掐架太不该”。


历史创造了,可是纰漏也来了,是一个大纰漏。不是张鸣岐捅的纰漏,是岑春煊带来的,他倒台了。


怎么办?靠山没有了,张鸣岐的官还能做下去吗?


不仅要做下去,还想再升一步。聪明人总会有办法的,活动活动嘛。


找谁活动?


奕劻,除了奕劻还有别人吗?


可奕劻是岑春煊的死对头,也就是张鸣岐的对头。


没关系,那位叼着雪茄烟的英国伟人不是说过: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唯有利益才是永远的。


奕劻不就是喜欢钱吗?我给。


张鸣岐带二十万现款进京,十万呈送奕劻,十万购买土特产分发给庆王府上下。


1910年,张鸣岐如愿以偿地出任两广总督,这年他刚满三十五岁,是清朝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督。


张鸣岐,现在你可以大声说出当时的豪言壮语了。站在高山之巅怒吼,不仅是决胜千里、万里,千万里都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在南国的这片土地上,你的话就是原创,就是原则。


当然,张鸣岐先得安慰一个人。


他来到岑春煊家,大帅,你暂时倒下没关系。放心,小弟帮你撑着,给你看场子。


做总督就是好,刚到广州,贺电就发来了“幕而督,唯三迁,不可及,公之年”。


从幕府的师爷到巡抚、总督,只走了三步,步步都是历史的跨越;又是最年轻的总督,再次创造了历史。


刚上任没几个月,广州将军孚琦就因为执著地追求蓝天梦而遭暗杀。孚琦出殡的日子到了,张鸣岐愁容满面,不是悲痛孚琦,是被两个女人搅得寝食难安。


张鸣岐的夫人哭哭闹闹,硬不让张鸣岐出城参加葬礼。万一碰到革命党的炸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孤儿寡母以后日子怎么过?


那边孚琦的夫人哭闹得更厉害,同事一场,张大人你好歹要送他最后一程。


咬咬牙,硬下心,张鸣岐迈出了大门。


走不了,大门给人挡住了。


那是张鸣岐的父亲,神鞭张——张凌云。


“你小子不想要命了,难道要上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难道要我重操赶大车的旧业?”说到这儿,“啪”的一声脆响,张凌云的鞭子潇洒地在空中摆了个pose(姿势)。


自从那年被人称赞“好大掌鞭的”后,张凌云就只练鞭子不练字了。


看到年迈的父亲将老本行都拿出来了,张鸣岐长叹一声,回家吧。不过他没有想到,这辈子最为惊魂的时刻才刚刚到来。


广州的黄老师早就准备好了要送张鸣岐一份惊魂大礼。


愁看秋雨湿黄花


不过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因为手里没家伙。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不会给我们送,但我们自己可以买。当时主要在日本购买军火,由留日学生周来苏负责,通过日本浪人和黑龙会联系购买枪械、子弹。


黑龙会,不是黑社会吗?怎么和它扯上关系呢?


你要弄清楚这不是购买玩具枪,怎能正大光明?只能通过黑社会地下组织秘密购买。再说了,以黑社会对付社会黑,以黑对黑,以毒攻毒,没什么不妥。


军火由日本运到香港集中储存,因为香港是无税港口,码头一般不检查旅客行李。


周来苏和他的第一批军火出发了,共计手枪115支,子弹4000发,全部塞在两个鼓鼓囊囊的行李箱内。这真是个技术活,周来苏确实真能塞。


但正准备动身,突然有消息传出,香港最近对美国总统号轮船检查行李。


很不幸,周来苏乘坐的正是美国总统号。


怎么办?


换船,时间不允许;退票,同志们不允许,都眼巴巴地等着呢。


唯一可行的是换票,把普通舱位换成头等舱位。


干革命还要享受?


不是,头等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这样的人一般不会检查。


美国总统号从横滨起航了,所有的同志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终于,轮船稳稳地停泊在香港,码头没有任何人检查,一切有惊无险。


同志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簇拥着冒着生命危险凯旋的英雄周来苏。伸出热情的双手,异口同声说着一句话:恭喜凯旋,军火拿来。


周来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同志们的深情厚谊无比温暖,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起轮船上那动人的一幕。


自从听到了要检查的坏消息,周来苏在船上苦思冥想。为了革命的长远大计,为了黄大哥的宏伟理想,终于,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个决定确实很艰难,以致要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地进行。周来苏吃力地将两个行李箱搬到甲板,嘴里默默地念叨:“军火诚可贵,安全价更高;若要保生命,只有丢军火。”他深情地凝望着蔚蓝色的大海,义无反顾、毫不眷念,挥挥手,将军火全部丢向了浩瀚的大海。当然,随身行李还是没舍得抛。


听了周来苏的安全事迹动人报告会,同志们无一不竖起大拇指,当然是向下:“懦夫,鄙视你!”


从此周来苏被改名,同志们都亲切地叫他“周丢海”。


第一批军火就这样黄了。


周丢海是不能运军火了,改由另一位留日学生吴永珊负责,他做事果断,胆大心细,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为了安全起见,每次在日本购买军火,吴永珊都单独接头,单独携带。


一次,吴永珊购买了2000发子弹。回来途中,不巧天降倾盆大雨,吴永珊手持雨伞,脚穿日式高脚木屐,两腋各拴着1000发子弹,外面套件和服,在雨中艰难地行走。路滑鞋高,稍有不慎就会摔倒。


很不幸,他碰上了比摔倒更危险的事。


前面一个警察慢悠悠地走着。


吴永珊不敢快走,怕警察看出破绽,也只好慢悠悠的。


更不幸的是,后面又来了个警察,将吴永珊夹在中间。


吴永珊不敢慢走,怕后面的警察赶上来,只好加快步伐。


我怕走得太快,被你察觉;我怕走得太慢,被你赶上,这样的走路太憋屈。


既不能快走也不能慢走,怎么办?


很简单,那就往旁边拐。


吴永珊找准机会一闪,拐入旁边一个小巷,总算摆脱了前后夹击的警察,顺利地将子弹带回住所。


靠着胆识和运气,吴永珊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运送了四批军火到香港。


第五批军火开始起程了。


但谁也没想到,这最后一批军火竟会惹出那么大、那么多的麻烦,其惊心动魄的程度远远超过周丢海的安全事迹报告会。


这最后一批军火共运送120支手枪,吴永珊真的很能塞,将120支枪全部塞进一个长不过三尺、厚不过几寸的皮箱里。方便但不轻便,看似很小的皮箱,提在手里重得要命,一不小心连人带箱都会摔倒。


麻烦的还在后面,当时皮箱是由东京托运到横滨,再从横滨出海。不知是谁粗心,竟拿错了取行李的运牌号,一到横滨就被扣住了。


要想拿回来,就得说清楚皮箱里有哪些东西,还必须当场打开清点,核对无误后才能取走。这是领回自己东西的基本程序,大家都明白。可是私运军火就是要让大家不明白,越不明白越好,一打开行李箱,那什么都黄了。


吴永珊只得另想办法。


他首先买了一只大小、颜色、款式一模一样的皮箱,里面塞满了东西,提起来也是重得要命。


难道要掉包?


对。可是怎么掉包呢?


吴永珊提着假皮箱来到清政府驻横滨领事馆,找到一位任秘书的朋友,委托他以领事馆的名义写个担保信,将皮箱领回来暂存于领事馆,然后再悄悄地掉包。


秘书正准备写信,麻烦又来了。


添麻烦的是领事,他是个正直无私的外交官,决不允许以公谋私,决不能玷污自己和国家的声誉,一口回绝。


没办法了,吴永珊叫一位头脑灵活的小伙子去车站碰碰运气,见机行事。小伙子叫陈策,只有十八岁,是同盟会员。


陈策能顺利完成任务,他会是周丢海第二吗?


陈策还在苦思冥想,到底用什么好办法才能取回行李箱呢?


出发前,陈策特意打扮了一番,头发梳得倍直,西服穿得笔挺,皮鞋擦得铮亮。


到达车站时已是深夜,所有的行李都取走了。只剩下装满手枪的皮箱孤零零放在那儿,一位车站乘警专门看管。


陈策感慨:日本人真是负责,可我现在宁愿你马虎点,最好是马大哈。


战斗开始了,磨嘴皮的战斗。


陈策将相关托运车票和错拿的行李运牌号递上:“箱子是我朋友的,钥匙他带走了,我打不开。”


大家都会说的借口当然不能成为最有力的借口。乘警没有任何松口的表示。


到这份儿上了,急也不行。陈策神态安详,和颜悦色,但加重了语气:“做人要讲诚信,我决不能未经朋友允许,私自打开皮箱,请您务必通融一下。”说到这儿,陈策来了个日本式的深深鞠躬。


乘警看看陈策,小伙子仪表堂堂,穿着得体,谈吐不俗,不像是个歹人,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陈策看在眼中,马上来了句“斯米马塞”(日语:不好意思,打扰了)。


夜很深了,乘警有点疲倦,打了个哈欠。


好机会,陈策边说边做了大胆的动作,一只手抓住了就在旁边的皮箱把手,看着乘警,乘警没有任何表示。陈策接着又挪动了一步,乘警依然没表示。那就提箱走人,陈策提着皮箱大踏步地离开了车站,边走边大声说:“阿里亚都,斯米马塞,沙扬娜拉!(日语:谢谢,对不起,再见!)”


陈策暗暗得意,看来那几句字正腔圆的日语起作用了。


任务完成了,军火回来了,革命有戏了。


吴永珊很高兴,问到底用了什么妙计。


陈策只回答了一个字:“磨。”


感谢吴永珊,让革命者从此不再赤手空拳,他后来改名吴玉章,是共产党五老之一。


感谢陈策,字正腔圆的日语彻底征服了日本人,这个小伙子后来成为一代海军名将。


所有的军火都安全地到了香港,但还有个更大的问题,怎么运到广州?


广州不是免税港口,盘查甚严。自从温生才刺杀那个看气球的孚琦后,已是风声鹤唳,严查一切攻击性武器。


考验同志的时刻又来了,不仅是胆量,还有脑细胞。


在战无不胜的黄老师思想指引下,他的兄弟们怀着必胜的信念和无比的勇气,继续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黄老师再次出手了。


香港鹅颈桥,这一天热闹非凡。黄兴亲手点燃鞭炮大地红,锣鼓齐喧鸣,鞭炮震天响,在大家的恭喜发财声中,新店铺正式开张。


同志们奔走相告,黄老师下海经商了。这大哥一出手果然与众不同,店铺一开张就人气爆棚。


每天清晨,总有许多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人,在大门口排着队。出来时都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他们是黄老师的小弟,报名参加革命的吗?


当然不是,黄老师从不这么高调。


店铺大门上贴着一张“敬告顾客”:


无论男女、不分年龄、不要学历、不管你暂住还是常住、不管你奉耶稣还是信孔子,只要你有着一头浓密并不飘逸的乌发,都可以光顾本店。


本店专门回收头发,免费理发;每天前十名额外招待午餐。


最后是一行醒目的广告语:从头开始、洗心革面,请来这里。


这么好的事情,这么好占的便宜,谁不愿尝试?店铺生意极为兴隆,大家纷纷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光顾黄老师的店铺。


在广州,黄老师委托朋友开了个发饰加工厂。原材料、运输、加工,一条龙服务,这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


每隔半个月,几十箱又脏又乱的头发运到了广州码头,检查员刚刚准备翻查。忽而一阵风乍起,头发如柳絮飞舞,落在检查员的头上、身上。


脏兮兮、臭烘烘的,还查什么,放行。


头发运到发饰加工厂,革命党同志们整天穿梭在黑发、白发、黄发堆里,头上、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岁月的痕迹。


他们在寻找什么?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