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云鹤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2
|本章字节:12756字
(一)
北魏延昌四年(515年)正月,宣武帝世宗元恪忽然生了重病,遍寻名医,用尽百药,无济于事,群医无措,仅仅三天,就一命呜呼,撒手归天了。
皇帝驾崩,朝廷无主,权臣高肇此时不在朝中。高肇,字首文,勃海蓓(今河北景县)人。他是孝文帝昭皇后高氏之兄,世宗之亲舅父。世宗即位,封肇平原郡公,为尚书左仆射、领吏部、冀州大中正。后迁尚书令。他为巩固其权势,将兄长高偃之女嫁与世宗,即高皇后,他又成为现今皇后的叔父。他既为皇上的舅父,又是皇上的叔父,亲上加亲。他专揽朝政,广结朋党,铲除异己。政从己出,减削封秩,抑黜勋人,由是怨声盈路矣。迁司徒,荣登台鼎。延昌三年(514年),世宗命高肇为大将军,率步骑十万,攻蜀之益州,至今尚无捷音。
高肇出征在外,皇帝驾崩,高皇后失去了靠山,无力管理朝政。侍中领军于忠,侍中中书监崔光,詹事王显,庶子侯刚揽起朝政。就在世宗驾崩的当天夜里,便到东宫迎出太子元诩,准备连夜登朝即位。王显是高氏心腹,见于忠等拥太子以立,而高肇尚未还朝,便阻挠道:“圣上刚刚驾崩,何必勿忙拥太子登基,应多做些准备,明日登基坐殿,也为时不晚。”
崔光等明白王显的意图,是借推迟之机,另谋他图。崔光反唇相驳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位不可暂旷,何必等到明日呢?”王显强辩道:“即使太子即位,总要先禀告中宫(皇后),听从中宫懿旨吧?”
崔光义正词严道:“皇帝驾崩,太子继立,这乃是国家常典,何须听中宫命令!”
其实于忠他们亦是出于私心,他们借皇上驾崩,高肇在外,太子幼小之机,除掉高氏势力,拥立太子与胡充华,趁机独揽朝纲。所以,他们不容高氏势力插手,急忙请太子入立东序,于忠扶着太子,西向举哀。只哭十余声,便令停止哭泣。崔光暂代太尉之职,奉册进呈玺绶,太子元诩,跪受册玺,被服衮冕,登上太极殿,即了皇帝位。崔光等与夜间执班的大臣一起,伏殿朝贺,稽首再拜,山呼万岁,新皇帝诞生,仪式完毕。
次日,大赦天下,召回西讨东防的各路人马,尊谥先帝元恪为宣武皇帝,庙号世宗。皇后高氏为皇太后,胡充华为皇太妃。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崔光、于忠等大臣导演下进行的,一个刚刚5岁的幼主有何主见,不过是唯唯诺诺,听命驱使罢了。
世宗皇帝的死对于高皇后和胡充华来说,反应自然不同。高皇后是又悲又忧,悲的是失去了朝夕相伴的郎君,年纪轻轻便要寡居。忧的是失去了皇上这一靠山,叔父又不在朝,自己深居后宫,出入不便,崔光等把持朝政,自己今后若落在胡氏之手,定难活命。她整日忧愁万分,泪水涟涟。
对于胡充华来说,是又悲又喜。悲的是失去了宠爱自己的人,从此后要独对青灯。喜的是自己的儿子做了皇帝,从今后再也无人敢加害自己,自己也不必提心吊胆地生活,执政大臣均为自己心腹,多年卧薪尝胆,终于盼出了头。皇上在日,自己永远无法成为六宫之主,如今,成为后宫主宰的日子为期不远了。到那时,决不会放过几次欲害自己的高皇后。
二人各怀心机,展开一场新的较量。
于忠等自知在朝中威望较低,才能有限,无法全权处理朝政,嗣主冲幼,未能亲政,必须选在朝中有威望之人主持朝政。他来到胡太妃处,征询地问道:“新主嗣位,朝野不安,人心慌惑,不知太妃有无合适人选,扶持幼主,渡过新旧交替之难关?”
胡太妃知道于忠的用意,是想借机扶持反高势力,铲除高氏。她沉思良久,道:“以我之见,高阳王元雍、任城王元澄均为宗室王,老成持重,才堪重用,适于辅佐幼主,稳定朝政。”
于忠听胡太妃提此二人,暗暗佩服胡太妃之心机与智谋,高兴而去。
高阳王元雍,字思穆,献文帝拓跋弘之子,高祖孝文帝之弟,世宗之叔父。世宗时,累官至太尉公、侍中。素有声望,参决大议,为世宗所重。高肇擅权,高阳王甚是不满,屡次欲告老逊位,世宗不许。
任城王元澄,字道镇,乃景穆太子之孙,少而好学,有才干,深为高祖所重用。参与孝文帝改革,为孝文朝之重臣,累官尚书令,兼尚书右仆射。高祖崩,受遗诏顾命朝政。世宗即位,任城王屡次率兵南伐,为镇北大将军、定州刺史。后因高肇当朝,猜忌贤戚,屡次构陷任城王,任城王常恐}生命难保,但整日饮酒为乐,以示荒败。时常做出一些怪诞之事,时人谓之“狂人”。
胡太妃正是利用二位宗室王的威望及对高氏的不满,令他们辅佐朝政。于忠得到胡太妃的提示,当下奏白太后,请即敕授。高太后明知于忠等人的用意,但亦无奈,推迟道:“事出仓促,容老身三思,明日下令。”
高太后找来心腹王显,商议此事,王显也是利欲薰心之徒,本想趁此时机,弄权秉政,当然不愿意重用二王,他急忙劝阻高太后道:“太后,这万万使不得。于忠等分明是冲太后而来,是欲借二位宗室王之势,排挤高大将军,好独揽朝纲,太后不能让其阴谋得逞。”
高太后叹息道:“我又何尝愿意,只是叔父至今未归,无人能替我做主,我又能有何办法呢。”
王显道:“太后休急,明天由臣来安排。”
次日早朝,王显矫太后之命,令高肇录尚书事,自与肇兄子猛,同为侍中。于忠等听罢,大为恼怒,先发制人,乘王显入殿之机,喝令卫士将王显拿下。王显万没料到于忠会如此胆大妄为,怒问道:“于将军何故捕捉下官?”
于忠喝斥道:“你身为詹事,侍疗无效,致使圣上驾崩,死有余辜,难道你还狡辩吗?”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王显大喊冤枉。于忠传旨,削王显职为民。王显在大殿之上,大哭大闹,连连喊冤,被直闹将军用刀环击伤腋下,牵送右卫府,当夜便一命呜呼。于忠等遂令皇上下诏,宣太保高阳王雍入居西柏堂,任城王澄录尚书事,百官听命二王,慑服朝野,众心忻服。
朝政安定下来,胡太妃与于忠等下一个目标就是彻底铲除高肇和高皇后,对朝廷与后宫的权力进行重新分配。现高肇领兵在外,还不能对高皇后下手,以免生不测,他们在等待着高肇回朝。
高肇此番出征非出情愿,但皇上对自己已起疑心,故不便推辞。原来,高肇擅权,出京兆王愉为冀州刺史,京兆王畏高肇迫害,起兵造反,被杀。高肇又谮杀彭城王勰,宗室诸王惶恐不安。清河王怿惩彭城王覆辙,对高肇常备戒心。
一次与高肇等陪皇上宴饮,酒至半酣,清河王对高肇道:“天子兄弟,尚有几人,高公何故要翦灭殆尽?从前王莽头秃,借渭阳势力,遂篡汉室,今君身曲,恐终成乱阶,不可不慎!,
高肇不禁惊愕,但皇上在场,无法发作,只好扫兴退下。但清河王的一番话,却如一记警钟,震撼了世宗内心深处,他感到了来自外党的威胁。
事隔不久,正赶上天遇大旱,高肇私录囚徒,释放死囚若干。清河王对世宗道:“臣闻名器不可以假人,昔李氏旅泰山,孔子引为深戒,这无非为天尊地卑,君臣有别,事贵防微,不应加渎。今欲减膳录囚,应归陛下所为,司徒究是人臣,为何擅敢僭越,下陵上替,祸将不远了!”
世宗明其用意,微微一笑,不发一言,但对高肇戒备之心加强了。
延昌二年(513年),南朝梁人李苗、淳于诞降北魏,上书世宗,请求派兵取蜀。世宗借此之机,派高肇为大将军西征。当时侍中游肇进谏道:“今国家连年水旱,不宜劳役。蜀地险隘,镇戍森严,怎可轻信浮言,兴师动众!事不慎始,恐后悔无及。”
世宗道:“朕意已决,爱卿休要再言。”
众官僚见皇上决意西征,无法再谏,只好作罢。他们哪里知道世宗真正意图,他是想借此之机,挫挫高肇的锐气和野心,高肇明知皇上用意,但怎敢抗旨不遵呢?只好硬着头皮出发了。
高肇与都督甄琛等二十余人到东堂面辞世宗,便起程西征。行至神虎门外,高肇所乘骏马无故惊倒,摔入沟中,鞍具瓦解,众人都觉怪异,高肇心里不安。西至函谷关,高肇所乘战车,忽然折轴,高肇见恶兆频显,更是疑虑不安。不久,便接到嗣主哀书,圣上驾崩,令其回朝。凶兆已验,高肇恐内廷有变,对己不利,急得朝夕哭泣,神槁形枯。一路上,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真是归心似箭。
然而,高肇哪里知道,朝中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回去钻。高肇~心回朝,路上家人前来相迎,亦不相见。当即星夜跑至阙下,满身穿着哀服,进入太极殿,恸哭尽哀。高阳王雍与领军于忠决定立即动手,诛死高肇,断绝后患,于忠便令卫士邢豹等潜伏在中书省中。于忠见高肇哭得差不多,便迎上前去,将高肇搀起,劝慰道:“大将军节哀,圣上新崩,朝中诸多事端等待高大人处理,大臣们都在中书省等待高公,走吧,跟下官到中书省处理要事为重。”
说罢,连拉带扯地将高肇拉到中书省。高肇没有防备,便跟了去。刚入大门,于忠忽然大声嘁道:“卫士何在?”
高肇一惊,只见邢豹等从门内冲出来,直奔高肇。高肇急呼:“于将军,为何要捉老夫?”
邢豹等不容他再喊,双手紧紧卡住他的喉咙,卫士们将其双手绑上,不得动弹。才过片刻,喉噎气塞,邢豹用力一扼,只见他目出舌伸,立即毙命。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权臣就这样结束了生命。于忠等假借皇上之名,写一道敕书,历数高肇之罪过,然后扬言道,高肇畏罪自尽。高肇亲党并未追究,只是削去高肇官爵,准其以士礼入葬。次日,从侧门偷偷将高肇尸体送回高府,何人敢为其鸣冤,高氏势力从此瓦解。
高肇被诛,高太后彻底失去了依托,终日惶恐不安,已成了胡太妃俎上之肉,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胡太妃当然不会放过自己仇敌,她将于忠唤至身边,问道:“高肇擅权乱政,是以太后娘娘为依靠,如今高肇罪恶满盈,自尽而亡,但其罪恶不应宽恕,尤其是他的幕后操纵者,更应问罪。于将军,你看如何处理?”
于忠自然明白太妃之意,奉承道:“太妃所言极是。以臣之见,皇后娘娘怂恿外党,扰乱朝纲,罪在不赦,应废黜处死。”
胡太妃卖弄地说道:“于将军此言差矣,太后娘娘虽有罪过,但她毕竟是太后,怎能定以死罪呢?若那样,岂不让天下人笑我以怨报德,忘恩负义吗?听说太后笃信佛法,今应承全与她,让她出家为尼,徙居瑶光寺,若无特大庆典,不得入宫,岂不更好吗?”
于忠点头道:“太妃仁慈,这真是两全齐美之策。”
次日,下诏勒令高太后出家瑶光寺,除非特大庆典,不得入宫。高太后势单力孤,怎敢不依命而行,能活得性命,已是万幸。悔当初让皇上宠幸这个贱人,自己落到这种地步,也是报应啊!她带着悔恨,带着对皇宫的眷恋,依依不舍地告别生活多年的天堂,到瑶光寺,削发为尼了。
(二)
于忠是铲除高氏的大功臣,他居功自傲,内结胡太妃,外联宿卫,做了门下省的长官,专揽朝政,权倾一时。这就引起一些大臣的不满,一场新的政变正在酝酿。
发难者是尚书裴植、仆射郭祚。
裴植,字文远,河东闻喜(今属山西)人。少而好学,览综经史,尤长释典,善谈理义。仕南齐,世宗时归降,拜为大鸿胪卿。后迁为度支尚书,加金紫光禄大夫。尝怨怀才不遇,朝廷处之不高。及为尚书,意志颇满,欲以政事为己任,常对人言:“非我须尚书,尚书亦须我。”
每议政事,言语尖刻,讥毁众官。世宗驾崩,于忠擅权,他大为不满,常出毁言,于忠对他恨之入骨,决定伺机除掉他。
郭祚,字季,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出于高门,高祖初,举秀才,拜中书博士。为官清勤,夙夜匪懈,高祖知赏之。累官至吏部尚书,并州大中正。世宗时,迁尚书右仆射。肃宗即位,于忠恃宠骄恣,崔光之徒,曲躬承奉,郭祚心恶之,与尚书裴植商量对策,决定派儿子太尉从事中郎景尚到高阳王元雍府,劝高阳王出于忠到州。于忠闻而大怒,假传圣旨,令裴植与郭祚自尽。
于忠逼死两位大臣尚不满意,还要杀高阳王元雍,多亏侍中崔光多方劝阻,高阳王才免遭杀祸,削职归家,不令执政。这场政变流产了,朝权都集中到胡太妃及其心腹手中。
胡太妃见高氏已除,政局已稳,自己下一个目标便是登上太后宝座,成为六宫之主。自从入宫以来,自己寄人篱下,唯高皇后是瞻,整日提心吊胆,曲意承奉,费尽心机,巧妙周旋,活得多么的累啊!如今终于翻身解放,压在身上的大山被推翻,自己儿子为皇上,谁还敢约束自己呢?从今后,完全可以无拘无束,为所欲为了。她不想一辈子做太妃,便将于忠召来,委婉地说道:“太后被废,六宫无主,皇上幼小,何人调理后宫呢?”
于忠会意,说道:“六宫归由太妃所管,太妃责无旁贷嘛。”
胡太妃道:“我只是个太妃,名分较低,怎能合适管理后宫事宜呢?名不正则言不顺。”
于忠道:“这有何难,高太后已废,太后位缺,明日臣禀明圣上,立太妃娘娘为太后,六宫不就有主了吗?”说完,二人相视,会意而笑。
次日,皇上下诏,尊胡太妃为皇太后,居崇训宫,进于忠为尚书令,崔光为车骑大将军,刘腾为太仆,侯刚为侍中,以胡太后为中心的新的权力机构形成。于忠自知威望不高,恐群臣不服,便极力怂恿大臣,劝胡太后以皇上幼小为名临朝称制,胡太后当然满心欢喜,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宿怨,为天子之母,母仪天下,并总揽朝政,君临天下了。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胡氏如今已为太后,光宗耀祖,怎会让家人默默无闻呢?她封父亲胡国珍为安定郡公,兼职侍中,赐与大量帛布棉谷奴婢车马等,追封其母皇甫氏为京兆郡君,置守冢十户。她还有个妹妹,嫁与江阳王继之子元叉为妻。江阳王继是道武帝拓跋琏的曾孙,袭封为江阳王。世宗时,为青州刺史,因强夺良家女为奴婢,被弹劾,削职夺爵。胡太后怎能让妹妹嫁与无名之家,遂下诏,恢复江阳王元继爵位,并进封元继为太保。妹夫元叉为通直散骑侍郎,妹妹为新平君,并拜为女侍中。
胡太后是个聪明伶俐的女钗裙,喜欢读书,善于舞文弄墨,自从临朝听政以来,内外政事,不论大小,都要亲自裁决,随手批答,不容他人染指。处理事情随心所欲,一派小人得志之像,不纳谏言,缺乏审时度势的智思。胡太后初临朝时,尚自念摄政地位,称令行事,命君臣上书奏事时,称她为殿下。可不久,便改令为诏,居然以朕自称,命群臣改称其陛下,俨然以皇帝自居了。
胡太后不仅在政治上事必亲躬,随心所欲,生活中更是如此。她}生格开朗,活泼善动,多才多艺,而且争强好胜,愿意出风头,爱显示自己。如她的箭法非常好,并十分喜爱射箭,技艺娴熟,游刃有余。她不愿埋没自己的才能,经常在群臣及侍从面前炫耀。
一次,胡太后与肃宗临幸西林园法流堂,堂前是~个练兵场。看到练兵场上的靶位,突发奇想,对群臣道:“朕今天心情好,朕与你们来一场射箭比赛,会射的要射,不会射的也要射,以射中多少决定赏罚。”
大臣都知道太后箭法好,哪敢在太后面前卖弄,但不射也不行,只好胡乱射。胡太后见大臣们射得歪歪扭扭,乐得前仰后合。她命人:拿来弓箭,说道:“你们看朕的。”
说罢,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大臣们拍手叫绝。胡太后道:“区区小技,不足为奇,来人啊,在靶心上立根针,针孔朝上,朕射给你们看看。”
大臣们私下议论着,太后真有那么高技艺吗?只见侍从将针插好,太后搭好弓箭,认真地瞄了会儿,一箭射去,正中针孔。大臣们山呼万岁,胡太后得意洋洋。高兴之余,她下令管库官抱出许多布帛,重赏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