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质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2
|本章字节:11702字
辛亥枪声,武昌首义,势命逼人,都督就职。黎元洪登坛誓师礼毕,骑马回军政府,进入办公室。刚及坐定,谭人凤、居正、汤化龙便进谒祝贺。黎元洪向谭、居二位说道:“元洪德薄学浅,今日暂承其乏。还是请孙文先生早日来鄂,主持大计。元洪情愿去前线带兵作战。”居正道:“黎都督顺天应命,乃民国之幸。孙文先生尚在海外,很难预期何时回国。现在国内革命形势,瞩目武昌,一切全赖都督善为运筹。”黎元洪道:“如此要赖诸革命先进随时匡助。元洪拟聘请诸位先生为都督府高等顾问,便于随时请教。”居正道:
“请都督放心,有无名义,我等也当全力帮忙。”黎元洪露出一副苦脸说道:“元洪忝列重位,但这军政府所属机构究该如何设置,亟待诸位商定办法。”
这时,居正便从袖中取出连夜起草的一纸文件呈上,佯称道:
“兹有同盟会东京本部所拟《中华民国军政府条例》,请都督审定。”
黎元洪急忙看那《条例》,军政府下设军令、军务、参谋、政事四部。各部隶属于都督,受都督命令,执行主管事务。规定军政府重要事项,由都督召集临时参议会或顾问会议决实行。都督有发布命令、任命文武各官大权。都督并兼任司令部总长。其他各项规定得十分详尽。黎元洪阅后窃喜,心想:这条例如能施行,我可握有实权,再不会有拍书桌、拔手枪的事情发生。居正又从旁解释道:
“条例虽是同盟会本部所拟定,都督认为有商榷处仍可修正,再向下面说明,俟获通过,请都督核准公布施行。”黎元洪道:“我无异议,一切听凭诸位先生主持。”
说话间,吴兆麟走进报告道:“汉口方面第二协统领何锡藩来电话,要亲自向都督做报告。”
黎元洪便去隔壁参谋部。只听何锡藩在电话中报告道:“部下所属已照都督命令进入宿营地点。部下并去各标营检查,惟新兵太多,又无训练,对执行都督向北出击命令,毫无把握。部下特向都督呈请辞职,恳请都督另选贤能。”黎元洪愕然失色,口吃着连声劝慰道:“使不得,使不得,不可辞职,不可辞职!无论如何,老弟也要勉为其难。”何锡藩电话中道:“部下检查部队后,实有不得已之苦衷,还是请都督另选贤能。”黎元洪道:“作战命令已发,万难收回。请统领全力维持,顾全大局。如前线兵力不足,武昌可派兵过江支援。”
何锡藩在电话中还是一再恳请辞职。黎元洪说服不下,只好答应和参谋部研究,再做回答。
众参谋听到何锡藩来电话辞职,立刻群起物议。有说这是临敌先怯的;又有说何锡藩原属张彪部下,恐他与张彪联络而误大事的;更有人提出根本不该派何锡藩担任汉口指挥官。黎元洪也失去主张,只是说:“临敌易将,最犯兵家之忌。命令已发,万难收回,现在如何处置?”“智多星”吴兆麟道:“诚如都督所说,命令已发,万难收回。且我军调动,敌方也必然早有侦察。但何统领所报困难,也是实情。他恐新兵无训练,更无战斗经验,一旦进攻失利,必受各方责备。如不进攻,又有违抗军令之嫌。所以事先报告都督,明明是要都督和大家都知他的困难。我意不妨派人到汉口监督,并在协司令部帮忙,以便让何统领放胆指挥作战。”黎元洪道:“这意见很好。请参谋部赶快推举人选前往。我再亲笔写一公函,劝他不要辞职。”
于是,众人共推吴兆麟、蔡济民、甘绩熙等八人,携带黎元洪手书立即渡江。
在军用码头,蔡济民忽遇杨选青。杨原属蔡部下,现升任第六标标统。蔡济民问:“选青哪里去?”杨选青脸色绯红,本是家中要他回乡相亲,说不出口,便支吾道:“家里要我回乡一趟,顺便筹点款项。”蔡济民道:“你要快去快回,马上要开始作战了呢?”杨选青道:“不会耽搁,一定及时返回。”二人又讲些其他闲话,杨选青低声问:“听说军政府安排职位,竟没有刘公的位置,是真的吗?”
蔡济民道:“起义前,原章程规定刘公为总理,必要时出任都督。阴差阳错,现已不可能。谋略处协商,请刘公出任总监察。”杨选青道:“那不是个闲职?”蔡济民道:“总监察权力不小,上可监察都督,下可监察同僚。他如夫人刘一,又担任总监察处掌任官。好在刘公也不热衷权势,总算安顿下来了。”杨选青道:“这倒是个新闻,军政府竟然出了一名女官。”说着,两人相视而笑,登岸后分手。参谋部人员去何锡藩司令部。杨选青带护兵去歆生路(现江汉路)余庆里,顺路拜望胡石庵老师。
杨选青刚到巷口,只见巷内拥塞不通,报童熙熙攘攘,高声呼喊:“大汉报!大汉报!”还有西服革履的外国人把《大汉报》举在头顶,拨开人丛向外走。杨选青又惊又喜,心想:“胡先生真大才子,报纸办得这般畅销。”
杨选青小时在家乡读私塾,曾拜胡石庵为师。胡石庵善著文,尤工诗,曾著长篇连载十余部。头年筹资经营印刷公司,与共进会、文学社均有联络,并承印《大江报》。武昌首义后,胡石庵创刊《大汉报》。先是独自经营,用毛笔抄写张贴,后即改为铅印。胡石庵昼夜不停地撰写诗文,编排版面。又把从武昌逃回的小厮刘心田找来帮忙发行。八月二十三日付印,二十四日《大汉报》便正式出刊。时间距武昌起义仅只五天。开始印两千份,应付市内销售。不料《大汉报》出刊后名声大噪,市民抢购,报童挤满报馆。不得已而一再加印,至二十六日日销两万份,仍然不够发行。此时,胡石庵才知一人再难支撑,急忙聘请其他办报朋友做编辑、记者。
又和武昌军政府接洽,邀请特约记者按日来稿。所有武昌军政府公告、谕令、法令和致各国驻汉领事照会等,均照登不误。如此《大汉报》更不胫而走,长江以南的苏、浙、皖、赣、湘、闽诸省纷纷来电订阅,其中九江、湖南、上海销数最多。汉口各国租界洋人把《大汉报》称为《湖北革命首领报》。洋人带翻译来馆祝贺,进门脱帽,连声“恭喜”,还要求从创刊号始各购数十份,以便寄回本国。报馆没有存报,洋人便找报童高价搜购旧报。如此,报馆门庭若市,胡石庵忙得不可开交。
连日来,胡石庵一面欣喜莫名,一面焦灼万状,以致引起牙痛发作。杨选青带护兵前来拜望时,胡石庵正卧床休息。他见杨选青一身军官打扮,便问道:“选青高升了呢!现任何职务?”杨选青道:“任第六标标统。”胡石庵连说恭喜,请杨选青落座。杨选青道:“武昌见到《大汉报》,都啧啧称赞。党人说,吾师一支笔,胜过三万毛瑟枪。”胡石庵道:“不敢当。为出版这报纸,我已焦头烂额,牙痛发作,现正卧床呢!你升做标统,怎有空过江来?”
杨选青把请假回乡事说过,又从衣袋中取出黎元洪誓师词给胡石庵看,并说:“军政府已决定驱逐刘家庙清军,明日汉口将有战事发生。”胡石庵道:“这里已有传闻,黎都督进攻方略若何?”杨选青道:“进攻方略未见,只知何锡藩统领任总指挥。”胡石庵忽然愁眉深锁道:“两军开战,决定胜负的关键:一是平时训练,士兵素质如何?二是官长指挥优劣。武器利钝,兵力厚薄尚属次要。现在湖北招募新兵虽多,贩夫走卒、无业游民,无所不有。又未经过训练,怎能临敌作战?稍有不慎,必然一触即溃。歆生路住一营兵,我看步兵有用马枪的,有用来复枪的,还有用旧枪的。如此战斗力必然参差不齐,开战又怎能取胜?各级指挥官又系新选拔。以此与久经训练、枪械精良、指挥有素的清军作战,恐难取胜。如果一战而败,武昌军政府必然溃亡,革命前途又将难以预测。我已为此忧虑许久。
唯一可恃者,我军心民心旺盛,或能侥幸一胜。这就有赖黄帝在天之灵的保佑了。”杨选青默然许久,道:“吾师不必过虑,此战必胜。”然后,便告辞离去。
杨选青带护兵走后,胡石庵又重卧床上,对明日开战更加忧心忡忡:《大汉报》刚创刊,发行仅三天,明日战事一旦失利,刘家庙清军必然攻进市内,这可如何是好?机器、人员向何处转移?《大汉报》再怎样出版?自家性命若何?……前途凶多吉少,一切都难预料。待牙痛稍轻,才朦胧入睡片刻。醒来已是用晚饭时,刘心田端来一碗面条,胡石庵正就餐,外出采访的记者走进门来,报告武昌教育会开会,议论改良政治办法,并把政事部草定名单交给胡石庵。那名单上开列:
政事部:正部长汤化龙、副部长舒礼鉴。下开理财局、外务局、编制局、文事局各正副局长名单。
胡石庵看过便抛置一边。小厮刘心田也在旁观看,仰首向胡石庵问道:“这名单上人我怎一个也未听说过,他们是党人吗?”胡石庵叹息一声道:“存亡在于明日一战,管他是些什么人呢!”
正当胡石庵愁闷时,忽一人推门而入,连声:“恭喜!”此人四十余岁年纪,身穿长袍马褂,道貌岸然,原是故友刘道一来访。胡石庵连忙拱手作答,吩咐刘心田把餐具撤去,沏茶待客。
刘道一说道:“石庵兄创办《大汉报》,洛阳纸贵,可喜可贺!”
胡石庵苦笑道:“哪里!哪里!至今出版三天,明日四天,也许至此而寿终正寝,成为中国报业史上最短命的报纸。我正为此而愁肠万转呢!”客人诧异道:“兄为何这般说?”
胡石庵便把明日两军开战事说过,客人听后默然沉思。平素二人相遇,或饮酒赋诗,或论古道今,甚为相得;今日却再无此兴致。略停,胡石庵忽然说道:“道一兄精通周易,尽究历数,请预卜明日之战若何?”客人笑道:“石庵兄是革命家,竟发迷信呢?”胡石庵道:“胜败二字,世人难料,我身家性命系于《大汉报》,明日之战有关生死存亡,实难释怀,请兄决疑。”客人道:“这不须卜课,请兄就纸上随便写一字可也。”
胡石庵遂就书桌提笔写一“黎”字,说道:“请就都督的姓断胜败。”客人略为审视,说道:“明日之战必胜。兄看这字首即利字。
再看黎字下半部,此战之利,全仗人心连合,如快刀割枯禾,定操胜券。”刘道一再细审又蹙额道:“胜券虽然可操,但恐开战之初,小有不利,因字首多一撇,使利字小变形状。幸得齐心合力,可以获胜。”
胡石庵虽未敢全信,心中却稍得慰藉,提笔又写“元洪”两字,请教客人道:“请再看成败大势,前途若何?”客人又审视许久,忽惊奇道:“汉族中兴第一伟人是朱元璋,国号洪武。元洪二字,各占一字。其次有洪秀全的太平天国,占一洪字,也在中原树帜十余年。由此可决是恢复中华之象。”胡石庵又问:“事成后政体若何?”客人指洪字右半边道:“不待言,是共和。”略停忽又说道:
“这共和政体,开始恐只南方一半,未得统一全国。”接着又道:“奇怪,元者大也,洪亦大也。元字从二,从人。或同时有二人皆为大总统,也说不定。”胡石庵笑道:“两个大总统,必然是一正一副。”
客人摇头道:“不是,字中无副象,此副者或是另一人。”又用手指点元字道:“这两个大总统,开始必为仇敌,”又指洪旁三点水道:
“幸第三者中立,从中调和,两面乃能合而为一。”又笑道:“合并后,二人中占上首者或为袁姓之人。目前传说清廷起用袁世凯,以此人名望卜之,或就是他,也未可知。”
胡石庵越听越奇,半信半疑,心中仍担心明日战事,手指洪字道:“请再断以后战争得失若何?”客人应道:“以后皆利。”提笔写一“汉”字,继续说:“兄看这洪字,加进中土二字,不即是汉字?汉人席居中原,乃无往不利之象。”略停又道,“以后战事,但逢七日,必甚得手。”胡石庵不解,问道:“兄为何作此判断?”客人指洪字的共字道:“这不是廿一与廿八吗?此两数皆以七为公倍数。”胡石庵道:“明日即八月二十七,即逢七。”客人又指洪旁三点道:“明日逢七,有三次逢七之日,象上已很明显。”
这时,小厮刘心田提来水壶添茶,回身又燃着一支玫瑰香。
胡石庵道:“袁世凯乃当代枭雄,清廷命他率北洋军南下作战,非同小可。不知湖北战事何日才得平息。”客人略作思考,说道:
“自明日算起,四十六日可平息。”胡石庵又不解,问其原因。客人指洪字道:“二十一加二十八,得数四十九。”胡石庵道:“为何又变成四十六呢?”客人道:“减去左边三点水,不就是四十六吗?”
两人灯下相视而笑。胡石庵虽觉近乎数字游戏,却又宽心许多。两人继续饮茶,客人刘道一问道:“过去未敢动问,石庵兄是老同盟会员吧?”胡石庵道:“道一兄误会了。小弟虽然结识几个革命党人,但从未参加同盟会。回首往事,我十九岁去北京跟随谭嗣同左右,戊戌变法失败,逃回武汉,又结识唐才常,自立军起事我任参谋。唐被张之洞残杀,我又逃上海。后又密谋运动军队,未得成功。刘静庵日知会案我又受牵连。其间几次被捕坐牢,虽得获释,然精神所受刺激太大。所以变卖祖产创办大成印刷公司,作书报印刷营业。今受詹大悲委托,办《大汉报》,为革命呐喊助威。我青少年时醉心于改良派,经自立军失败,思想转向革命派。实则,我无党无派。现在只怕南北交战,一旦失败,武昌军政府必然瓦解,前途又不堪设想。”客人道:“石庵兄既与党人素有往来,何不去武昌军政府供职?”胡石庵道:“小弟甲戌生辰,今年已三十七岁。武昌军政府中革命派新人,年轻激烈;立宪派旧人官僚世故,均难相处共事。何苦去那里妄附骥尾?且我过去所为无一次不失败,对于英雄事业已经绝念。只愿以印刷、报业为革命效力自娱,以尽个人天职罢了。”客人道:“见《大汉报》上兄作《三烈士赞》,慷慨浩歌,气势磅礴,令人叹为观止。不知还有何新作?”胡石庵道:“承兄过奖。武昌起事后,军政府几次来函敦促过江共谋大计。我几次过江,又半途折回。偶有所感,得五律一首。今录下请兄斧正。”
说罢,找出一张宣纸,蘸墨挥毫写道:
江边晚眺
大江流不断,点点数归鸦。
名利舟中客,英雄浪中花。
淡烟摇远水,薄霭孕残霞。
回首西山外,云横日影斜。
客人刘道一看后说道:“难得石庵兄有如此恬淡致远之作,敬请题赠小弟吧!”胡石庵提笔落款,笑道:“不堪入目,献丑了。”客人说道:“哪里!哪里!”双手接过卷起,又闲谈几句,便起身道别而去。
胡石庵送走客人,便去前面办公室看报纸版样,并把明日将有战事发生告诉编辑、记者,预作准备,再回室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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