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本召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4
|本章字节:2580字
“割”字里可以寻到一把刀。这把刀,就是庄稼人的行走江湖的佩剑。这弯如残月的镰是丰收庆典的一种最恢宏最浓重的笔法。
毎季庄稼收获的黎明,这些悬挂在墙壁上的弯月就朗润了。开镰,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父亲掂着脚解开系着的麻绳,把包裹严实的镰刀一把把拿下来,像撕下一张张日历。镰齐整整地在地上排着小队,等着父亲的检阅。父亲剥开白色的塑料薄膜,一层,又一层。镰看上去并没有老,杆额积淀的浮尘,略显颓废。
父亲磨镰的神情总是那么端庄。他总唤我端水,拿磨刀石。我心甘情愿被父亲驱使,我是家里的小男人。一切准备就绪,我蹲在旁边,盯着镰黑乎乎的身子在青徐徐的刀石上来回的移动,嚯……嚯……那声音就是一曲出征的将军令,那是一番自由自在的磨砺。父亲不用手在刀口上刮撑,就知道镰的锋利。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的奥秘。大了,才明了:一把好镰,都有一条黑黢黢的暗线,隐隐约约,藏于刀口,植根在庄稼好把式的心窝。
庄稼人的娃子们知道劳动的光荣。这个理念不需要灌输,骨子里都是。八岁那年,我就开始了我的割镰生涯。那是怎样的一处风景呀!父亲和母亲并驾齐驱,行进在冲锋的麦地前沿,我也装模作样地拿着我的新镰在麦间解放我的地盘。我的工作界面不足一米,使出浑身的力气,把身子弯成豆芽,也追赶不上父母的镰。他们揽括的区域占据了田块的半边天,只见镰影在麦秸的底盘处洒脱地穿行。父亲反手抓着一棵棵秸秆,“蹭蹭”声起,齐刷刷地,用镰一勾,旋转身子,一排排倒下的麦秸就规规矩矩地排列在地上,一堆堆,一行行,宛如父亲洒落的一滴滴汗珠。这样的递进似的收割阶梯,一直建构在我的童年里,直至今日,清晰如昨。
我新买的镰没有累,刀锋还闪着锋芒,我却疲倦地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父母的身子还在绚烂的金黄中沉浮,没有停息的意思。他们是地里的主角,我只是一个跑龙套的配角而已。我坐在埂上,晌午的阳光炙烤着我的头发,像一丛枯萎的草。我干裂的嘴唇,沙漠化的咽喉,让我频频扑向地头的水瓶。我已经喝得太多了。一瓶水,大半进了胃里,我却一点点尿意都没有。我的小手上没有厚茧,有的是几个水灵灵的水泡。我的第一次割镰,眼泪就沾满了镰刀。这种委屈的声音,只有身边的庄稼能听见,他们一定笑死我了。这是那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有的秘密。
母亲回家做午饭了。我的新镰被父亲拿了去,他的镰躺在了箩筐里。父亲依旧精神抖擞地迈向地里。我不再割镰,坐在地头守着我们的水瓶和退居下来的镰。看着我负责的区域被父亲一点点蚕食,我觉到自己的渺小了。父亲在麦地里佝偻的身影多么像一把镰。我不由得拿起父亲的镰瞅了瞅,镰把上竟被父亲磨出了一个凹坑,我的大拇指放进去,倍感舒适。父亲的镰更像一眉新月,我闻到父亲残留在把柄上的汗味了。
丰收里不全是喜悦,一如庄稼的成熟,它们在风雨和冰雪里顽强和努力,是我在父亲老了以后,自己亲手整理土地把式家园的时候觉察到的。耕耘艰苦,成长艰难,收获艰辛。而今,和镰一起渐渐成熟,我已经学会用镰来收割我的岁月,我的生命变得那么充实,那么朴素,那么丰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