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本召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4
|本章字节:2560字
2009年秋末,满地的金黄,金子似的的喜人。老天疼人,虫子也客气。稻子咧着嘴站在田野里,一天天成熟。即使是稻穗间的稻草人,也停止了工作,任凭小麻雀偷偷地品味丰腴的喜悦。
收获前夕,父亲每天都会去地里转悠。他并不在黄色厚重的地方逗留,哪里青越,他就在那里下趟,拨开拥挤的稻行,掐住一穂,一捋,平摊掌心,捏住一粒,扔进嘴里,牙板一动,咯吱一声。再扔,再咯吱。偶尔也有扑哧声,那是还没有厚实的瘪仓。父亲回来的脚步总是很轻,有时是忘情的小跳,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快乐得像个屁孩。“还有几天能收?”母亲不厌其烦地问。“快了!稻子要当儿女养,不急。”父亲胸有成竹的微笑,就像地里怀孕的稻粒。
天大难估。一场突如其来的霜冻,使地里的稻子一夜苍老。父亲的白发再染一层冻霜。“收!收!”父亲呢喃着,“别耽误了种麦子。现在已经立冬,再迟,小麦就要小产了。”“小产”,对于女人是不幸的词语。父亲是个多情的人,地里的庄稼哪样不让他揪心裂肺?
农事的日期和孩子们的生日难道有什么差别吗?小麦是父亲的女儿,忙碌只能收回成本;稻子是儿子,父亲指望着稻子多产,多卖钱。家里劳力羸弱,我们家每年不贮存粮食,收获都是早早出售,价钱颇低。去年,稻子一下地,价格在九角六分。父亲一反常态,把稻子晒在场上,一个个干净咯牙,一咬一咯崩。干,价钱往上窜。这句行话,父亲是懂的。稻子被父亲珍藏了起来,只等时间的光临。可事与愿违,眼看着稻子回潮、变质,价格不升反降。母亲的唠叨一波一波袭击着父亲的懊悔,父亲的防线终于崩溃了。眼瞅着八角四分的稻子一袋袋上了车,父亲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叹息声铺满了院子。
这次,父亲早晨就谈好了价钱。每斤一元,按地里接,父亲只管数票子。收割机一圈收下来,父亲抓起一把稻子,脸上的笑容板结了。我分明听见了扔进嘴里的稻子被父亲咬得爆爆响。“稻子,我不卖了。”父亲突然坚决地说。我也觉得亏大了。“加两分。”买稻人说。“五分。”父亲抚摸着稻子,并不瞅他人。价格拉锯战僵持了一会儿,以四分成交。戏剧远没有谢幕。就在要磅秤的时候,隔壁大爷来了,说他家的13亩稻子已经被订购了,下午就收。母亲也来了,气喘吁吁地嚷道:“一块一,少一分都不行。”这一次,买稻人更加尴尬了。父亲僵硬在地里,如光秃秃的稻茬。稻子和我们开起了连续不断的玩笑。行人在一边拉场说:“都让一让,八分,上午和下午收水分有悬殊。八,大家发。”父亲终究是一家之主,最后拍了板——2009年,父亲以一元八分的价格卖出了5690斤稻子。
我们的稻子走了。在那天,父亲并没有损失多少。然而,第二天,第三天……稻子的价格一次次上扬,冲破了历史价格的围猎,挺立在一元八角的高度。父亲没有想到,稻子的回马枪是这样的锋利,这样的猝不及防。他的心被稻子一次次割伤,一道道伤痕,像丘陵。那日后,我们家的计算器我再也没有看到过。
计划永远落后于变化。今年,父亲的稻子是留是卖,是我们家2010年最大的一个秋季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