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瓦刀诀

作者:孙本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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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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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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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926字

“老假”又出门了,这一次没有和我告别,我收到他短信的时候,他已经踏上了去陕西的火车。他的日程总是被铁轨扎得满满的,不留一点儿缝隙。


“老假”如今是单身男人,他以前也有过一个女人。女儿未满月的时候,老婆就走了。现在,女儿都上高三了。他和我是同辈,日子里兄弟相称。他的生活更多的是烙上了忙碌和艰辛。为了女儿,为了家,一直单靠着,一个人挑着生活。其实,他的霜鬓父母一直没有放弃给他再张罗一桩婚姻,但好事就是不多磨。中途,也有外地女人闪进他的视线,但终究千里姻缘不能一线牵。我也从中当过几回说客,但始终不能悦服他。他说:“女儿是我的全部,只要女儿有出息了,我再苦再累,就是蜕了一层皮,也心甘情愿。”


一年,从立春到小满,再到霜降,最后到祭灶,他就这样浮萍似的漂浮在他乡的灯影里,烈日下。他用瓦刀把一年砍成三段,离家三次,回航三回。每次的进出,都掐准了季节的咽喉。农忙的时候,即使影子在天涯海角,也要回来伺候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麦子上场的时候,他从江西回来。我说:“你这是典型的恋家。”他平静地说:“我这是思根。一个农民,离开土地就丢了魂。”我笑着说:“你把自己忙成一棵麦子吧。倘若你有一天在工地上磕了碰了,我怕血都是绿油油的!”


每次回家,路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这阻挡不了“老假”买车票。那张窄窄长长的纸,似乎知道老家庄稼的心思。一到开镰的时刻,田野里黄澄澄的喜悦,轰隆隆的收割机的歌吟,远比城市的酒吧里飘出的摇滚亲热。“老假”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只要收获的时令一至,他的心里就长了草,这些草从他的碗里一直长到他的瓦刀上,伸进他的被窝里,折腾着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难道不是吗?他乡的街道陌生而寒凉,酒红影绿,钢筋冰冷。即便他也可以晚上站在星空下,抚摸月亮婉婉约约的脸,透析隐隐约约的幕,但越是明亮的月色,他的眼睛就越生涩,他的灵魂就越虚拟。他明白,那里有的是现代生活的热度,但他需要的不是这种缥缈的浮华。他渴望的是柴草塞进锅灶升起的缕缕炊烟的温度。


远行的日子,瓦刀是他最忠实的伴侣,一如他的亲人。瓦刀只能增加手上老茧的硬度,却不能删减他的苦寞。瓦刀随着他走南闯北,四海为家。瓦刀游弋在华丽的别墅里,行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漫步在繁花似锦的公园中,自己的汗水湿润着层层叠叠的条砖,滴落在手中的瓦刀的斑斑伤痕上,瓦刀满身灰尘,却无怨无悔。有什么可以悔的呢?他说:“瓦刀就是我的命根,就是我的武器,就是我的赌注。”诚然,一个好的猎人一定有把自己最中意的长枪,一个好的瓦工同样有个最得意的瓦刀。不能驾驭瓦刀的泥水匠只能是建筑业里的一个小卒。“老假”是那种放在哪里都能发光的陨石。走到哪个工地,他都是高价生。按他的话说,他是一个工地的突击手,是模范生,是签约者。他不属于吃饭睡觉,睡觉吃饭的人,他是不吃饭,不睡觉都要挥舞瓦刀的工匠师。


我知道,他的瓦刀为谁砍,他的瓦刀诀我也记在心尖上:“瓦刀一砍,幸福半碗。”我更知道,他的每一次出行都装满离舍。但,永远不能停息的是生活的脚步。一个人也许一生都要煎熬藤长的寂寥。一条路,一把刀,一颗心,谁与他同。没有手臂可以攀援,没有足迹可以沿承,有的就是一种责任,一种深刻,一种坚持,一种承载。


“出门在外注意身体。霜降的时候,回家吃新米饭!”短信发出,我想,我能给予“老假”的就是这种最简单也是最兄弟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