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本召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4
|本章字节:2750字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这是陶渊明的散闲漫淡。其实,“阡陌”是美其名曰的表象,就是庄户人说的田埂,老百姓比肩不了老陶的大雅。
我的老家在农村。田埂,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就像手掌里的曲折纹路。羊肠小道是最恰当的比拟。意念里,它是驾辕的父亲扬起的一声长鞭,它是拣柴的母亲遗落的一截草绳。田埂,更像一根柔软软的绒线,很温暖地编织着广袤的田畴。它又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将一马平川的土地切割成错落有致的棋盘。这个生命的棋局,谁都要缜密地行走。行走需要一辈子的坚定和执着。
只要有闲暇,我就会溜达向无垠的田野,细数那些记忆着风雨的大地经脉。久居鸽楼的皮质鞋底轻易亲吻不到田埂。于皮鞋,田埂是拒绝的,坚硬的残忍加上亵渎的践踏不是田埂的最亲密的挚友,它和肉呼呼的光脚才有一种骨肉深情。
我很是喜欢这种心情,不,准确地说是心境。不管是晨光微曦,还是暮色将合,我都抵挡不住田埂的诱惑。一晃过泥坯房的拐角,田野就迎风招展了。眼前是一幅幅被拼接的油画。一条条田埂横七竖八地联络着,如同一张虚幻无形的大网。不管你怎么走,总没有尽头,峰回路转间你从一处田尾串门到了另一家地头。编织这张网是不需要丝线的,它需要情感和时光,冥冥中有谁在妙手牵引着生活的走势。是谁?它又藏在何处呢?我用了“奔四”的光阴去追觅。那里的草色,花香,苇荡,河鳞,树影,埂骨都招魂似的呼我。即使是夏日的午睡,也不得一刻安宁。布谷的一声清亮,又一声重唱,我的脚步就没有了魂,像喝醉了酒,一头就扎进了大地母亲的怀抱。骄阳如火,稼色金黄。我站立在阳光下,田埂成了一行行最抒情最质地的丰收诗章。
独步田埂,那些窄窄长长的线条,顺溜着我的视线,我无法旁逸斜出,只能独径辟幽。埂上浓密的草叶犹如消声器,吸附了我的脚步声,但不能收敛的是短短长长的虫吟,以及蓝宇下碎了的鸟唧。小楷的麻雀停歇在电杆之间,在远方的空色里演奏着悦耳的五线谱。我的介入一定打搅了庄稼的梦境。田地是父辈们的生命和希冀,田埂和他们朝夕相处,忙碌的日子里,枕着田埂也能悠然入梦。埂上重叠繁复的脚窝记录着他们的耕耘与收获,收藏了他们的欢笑和汗水。日日月月,年年岁岁,世世代代,庄稼永远是村庄里最素朴,最鲜活的一道景致。那些饱经风霜的田埂,仿佛是为这一幅幅景致镶上的华丽画框,框住了一畦畦的碧绿,定格了一层层的金黄。
小时候的忆痕里,父亲一直用意念去犁地、播种、间苗、除草、施药、收割……而今,父亲在,田在,埂在,我在继续。《尚书》里说“行有九德”,是“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礼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一个人需要纯净地走到田野里,站在田埂上,静观春花秋实、感悟春播秋收的历程。如果你能虔诚地卑微地折服在一片麦叶里,一株稻秸里,一埂负重里,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潜伏在田埂上,聆听土地的呢喃,搜索岁月的磨击,那么,你的心灵就会归沉于自然、真切、充实、和美。
脚踩在湿润的田埂上,我的血液仿佛流出了血管,濡湿了草皮。一时间,我无法抒怀。再多再美的语言也无法呈现此时的心境与情境。走着走着,心胸豁达了;走着走着,心平气和了;走着走着,夜幕厚了;走着走着,家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