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为全校只有一个老师，这学期王永洁实行分时段教学。学生们在轮流上课，她却像一架机器一样不停地运转，一分钟也没有停下过。她晚上还要去替秀芝照看奶奶。李勇摔伤后她也没顾上去县医院看他。

这天深更半夜，她忽然被狗叫声惊醒，打开门发现是秀芝家的黑儿狗在门口叫，王永洁心里一惊，坏了，一定是奶奶出事了！

黑儿狗见了她就“汪汪”地吼，扭头就往回跑。王永洁跟着黑儿狗来到秀芝家，见奶奶倒在灶前，木碗掉在地上。

王永洁叫了一声“奶奶”，上前将她扶起，发现奶奶已经不行了。王永洁将她抱上床。奶奶呻唤着，声音很微弱地问：“秀儿上哪了？”

王永洁鼻子一酸，泪水滚了出来，她凑到奶奶耳边说：“秀芝到县医院学习去了。”

奶奶听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王永洁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她哽咽着叫唤“奶奶”。

过了许久，奶奶才慢慢睁开眼睛，吃力地说：“秀……儿，命苦啊，她爹……和娘接我去了，让李……勇关照她。”

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声音微弱得听不清了。

“奶奶……”王永洁痛苦地唤她，“奶奶！你不能走啊，你要等到秀芝回家……”

可是奶奶永远地离开了……秀芝接到奶奶逝世的消息赶回家时，冉广兴已招呼大家把奶奶装进了棺材。

秀芝扑倒在棺材上，悲痛地呼喊着，“奶奶，您咋扔下秀儿啊，秀儿要奶奶呀！”

秀芝娘走得早，是奶奶含辛茹苦将她拉扯大，秀芝爹死后，祖孙二人更是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现在奶奶也撒手走了，连一句话都没说得上。

奶奶走了，秀芝脑子里一片空白。

冉广兴的老婆杨正秀劝道：“秀芝啊，身子要紧，奶奶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这样子，听话啊孩子。”

肖国庆从县医院赶回七里坡，与秀芝、王永洁一起将奶奶葬在了秀芝娘的墓旁。那天，秀芝守着奶奶的坟，哭得天昏地暗。

李勇在医院里躺得烦躁不安，当他得知秀芝奶奶的死讯后，心里更加自责。

那段时间，秀芝天天都在医院护理他，没有时间照顾奶奶，要是有秀芝的照顾，奶奶也不会这么早就去世。秀芝一家人为他付出得太多了，他不但欠着秀芝爹爹的救命之恩，还欠着对她奶奶的孝敬之情，秀芝天天守在医院照顾他，对他比亲人还亲，李勇心想，我这一辈子都还不清这个人情账了。

他责备自己太不争气了，下乡才一年多就负了三次伤，两次躺进了医院。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事都做不了，还不知要躺多久啊。他想马上就回到七里坡去，在秀芝奶奶坟前磕几个响头，更想和大伙一起干活。

躺在病床上，李勇也时常想起妈妈，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妈妈现在可还好？上次受伤让家里花了很多钱，欠人家的债肯定现在都还没还清。所以，这次他无论如何都不准肖国庆把自己受伤的事告诉家人。

星期天，王永洁和秀芝来到县医院看李勇。秀芝还专门为李勇炖了鸡带去。

一进病房，秀芝就给李勇盛了一碗汤。

李勇却摇摇头说：“我吃不下去。”

秀芝道：“不吃咋行，养伤就得喝点鸡汤。提了这么远的路送来，一口都不喝是肯定不行的。”

王永洁见状，接过碗递给李勇：“喝了吧，秀芝炖这汤也不容易的，喝几次鸡汤，伤口就会好得快些。”

李勇接过碗，红着脸说：“一会儿再喝吧。”

秀芝又将李勇换下的衣服拿出去洗。

李勇对王永洁说：“你看我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全好啊，我这真是癞蛤蟆被牛踩了，我自己都烦自己，啥事都不能做，躺得浑身难受。”

王永洁摆摆手说：“李勇，治病需要一个好心情，你受了伤大伙都很关心你，尤其是秀芝，这来回上百里路都跑了好多趟了，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她心里比你的伤还痛，你感觉到了吗？”

“她……”李勇的脸红得像大公鸡。

“李勇，秀芝奶奶是在我怀里走的，她老人家临终嘱托要你关照秀芝，她老人家心里明白，秀芝喜欢你，爱着你。”王永洁坐在李勇病床前，认真地说。

“这……”李勇愣住了。

“你别急，听我把话讲完。”王永洁的语气显得很严肃。“李勇，我不是来为你做媒的，而是想对你说，秀芝那么善良，你不能伤害了她。如果你不想和她在一起生活，就得用善良的心去对待，一定要处理好这事……”

李勇摆了摆手，示意王永洁不要再讲了，眼睛里闪烁着潮湿的光泽。“我这身伤会拖累她的，你也知道，咱家里穷啊，更何况我的年龄还早着呢，妈妈也不会同意的，妈妈不会让我在农村找媳妇。”

王永洁想了想说：“你要考虑清楚，别急着回答。”

王永洁忽然发现秀芝就在门外，立即改口道：“你脑子的伤复查了吗？”

李勇点了点头，说脑子的伤已基本恢复了，现在感到严重的是右腿骨折。

王永洁说了肖国庆去找张明华书记为他安排工作的事。

李勇摇了摇头说：“那怎么能成？我很感激国庆的好意。”

王永洁继续说：“我们再努力一下吧，你现在是县里的先进知青。”

秀芝不知什么时候已在病房门旁站着，洗过衣服的手还沾着水珠，她默默地望着李勇，仿佛有千言万语蕴含在那双大眼睛里，会集在那薄薄的嘴唇上，像一个学生似的站在那里。

“秀芝，你也休息会儿吧。”王永洁站起来让她坐。

秀芝坐在王永洁坐过的地方，凝望着李勇，许久都没有说话。李勇胆怯地把目光移开。

“李勇，你千万别为难自己，首先是要把伤养好，身体是你一辈子的，焦虑是没用的。这世上没有哪一条路没有坎坷，奶奶说过，人最大的福分就是有人关心你、心疼你，你现在不能沮丧……”

王永洁被秀芝的一番话感动了，鼻子一酸，止不住泪水滚落下来。

她第一次解读到了秀芝的内心世界。

李勇一直不敢看秀芝的眼睛，但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二

王永洁回到知青屋时，已是深夜人静了。

她把去医院看李勇的事情给肖国庆讲了一遍，肖国庆也很感动。

肖国庆与王永洁都意识到，李勇要想和秀芝在一起，他妈妈是不会同意的，因为秀芝是农村姑娘，城里人娶农村媳妇是非常困难的。

他们在想着用什么方法让李妈妈接受秀芝，接受秀芝对她儿子的那份真情。

肖国庆要王永洁也配合，首先是要做好李勇的工作。

那是一个星期一的上午，晴朗的天空忽然变了脸，乌云像一顶大草帽压住了远山近岭，狂风、闪电、惊雷伴着倾盆大雨，让世界地动山摇。

雷祖庙小学南边的茅草屋被大风刮走了房盖，雨水无情地涌来，教室很快就被水淹没了。王永洁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知所措。

孩子们紧紧地围着王永洁，有的紧紧地拽住她的衣服，被雷声吓得“哇哇”哭叫。

突然，一个大炸雷平地滚过，茅草屋墙壁随之“轰”地一声倒了下来，紧接着一股山洪冲了下来。

王永洁惊呆了，孩子们全都惊叫起来，整个房子都摇晃了起来，木结构的房梁发出“咔咔”的声音。

王永洁脑子突然闪出三个字“冲出去”。

她急忙大声喊：“孩子们，冲出教室去！”可孩子们紧紧地拽着她，身子一点都挪不动。她猛地抱起两个孩子冲出去。教室里哭声、喊声与雨声、风声、雷声交织在一起。王永洁突然冷静下来，组织孩子们一步一步往外走。

暴雨在继续下着，山洪越来越大，咆哮着冲向雷祖庙小学。

王永洁清点人数，发现还差两个孩子，一个是蒋祖友的妹妹蒋祖英，还有一个叫张正春的男孩。

王永洁一个箭步冲进教室。

这时，屋梁歪歪斜斜地倒了下来，“蒋祖英！张正春！”王永洁大声唤着，不顾一切地冲到门前，从斜倒着的门框中钻了进去，大声呼喊两个孩子，木梁横压在通道上，她手脚并用，爬着、喊着。

突然，她听见讲台下面传来“王老师，王老师”的呼喊声，她用力爬到讲台前，发现蒋祖英和张正春正躺在讲台下。她急忙拉出孩子，把他们护在身前。过道已被倒下的房梁封住了，王永洁用力推开一个缝隙，先把张正春推出去。接着，她又要把蒋祖英推出去，可是，蒋祖英一只脚刚跨出去，那根斜倒着的门框就轰然倒下了。

王永洁眼明手快，“唰”地一下用手托起上方的门梁，左手将蒋祖英一下推出了五六米远……她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中午，大雨停了，火爆的阳光再次照耀大地。

冉广兴、蒋麻子、肖国庆和学生父母赶到了雷祖庙小学。雷祖庙小学基本上成了一片废墟。

王永洁躺在担架上，双眼紧紧地闭着。她身上多处受伤。赤脚医生唐德贵在为她处理伤口。

孩子们心中的惊恐还未完全消除，围在王永洁身边抽泣。

肖国庆比任何一个人都心痛。他默默地看着担架上的王永洁，心里又是爱怜又是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