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地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6
|本章字节:8856字
一
蒋麻子一大早就来到知青屋。将大学招生的事情告诉了三位知青。三人高兴得直搓手,王永洁还像小孩似的兴奋得鼓起手掌来。
“按规定,被推荐的人要自己先写个申请书,只要你想被推荐,就必须得写申请书。”蒋麻子说。
王永洁问肖国庆:“申请咋写,你要好好想想。”
“能推荐多少去公社,我们都不知道。”肖国庆笑了笑说:“待冉书记说了名额再写也不迟。”
王永洁脖子一歪,说:“不管有多少名额,我都要写,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愿。”
肖国庆笑着“嗯”了一声。
王永洁又转身问李勇:“你咋考虑呢?”
李勇挠了几下头说:“我还没来得及想,若能去上大学肯定是好事,但……”他顿了一下,“但要考试的话,我可考不过你们的。”
“不用考,只推荐。”王永洁回答。
那天晚上,王永洁他们和光明大队或许全公社、全国的知青们一样,都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恢复大学招生的消息,在他们的心里掀起了波澜,他们心潮澎湃。这个消息,让原本以为只能在农村扎根一辈子的知青们,看到了新的希望,这希望那么耀眼,充满了诱惑,这是知青们改变他们一生命运的一次重要机会。
那晚上,肖国庆睡不着,干脆起床披着衣服出了门。此时,月亮被一团乌云遮住了,夜色里,起伏的山丘,像草原上的帐篷,一座又一座连绵远去。散落在山丘上的农家灯火,闪着萤火虫一样的亮光,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叫声。放眼望去,大地灰蒙蒙的一片,就像遮着一层沉重的面纱。
眼前的景象就像肖国庆此时的心境,说不清,道不白。但又觉得在心里憋得慌。
肖国庆心里也有一个大学梦。小时候他父亲讲得最多,就是要他上大学学本领,没想到初中毕业他就成了知青。他暗自沮丧过,失望过,也抱怨过,但他从未放弃过学习。下乡后,他一样在繁忙中挤出时间看书学习,三位知青中,每月煤油灯用的煤油属他最多。
当他知道这次全大队只有一个大学推荐名额时,他那被搅动的心一下子又沉寂了,又仿佛更乱了,他知道,全大队十九名知青,加上十多名回乡知青,只有一个名额,那无疑是一次较量与挑战。用什么方式推荐现在还不清楚,若用考试来进行初选,他肯定有机会。但这次不考试,只推荐,这种方式让他心里沉甸甸的。这种推荐不但不公平,还会在知青中形成竞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小操场上来回走着,这种竞争既痛苦又残酷,往往受伤的人就是自己最疼爱的人。
突然,他感到有人给他披了一件衣服,他马上意识到是李勇。
“咋起来了?”李勇低声问。
肖国庆将背上的衣服拉了一下,“睡不着,起来走一走。”
“为了上大学的事?”
“嗯”!肖国庆反问道:“你不也是吗?”
李勇点点头,望着远处说:“我考不赢你们的,没什么希望。”显得有些自卑。
肖国庆拍了拍他的肩膀:“千万不能气馁,若要考就得抓紧复习,我会尽力帮你,这次是以推荐为主,你的条件是最好的,公社就只有你一个人是县里的先进知青。”肖国庆沉默了一下又说:“别焦虑了,过几天冉书记传达精神就清楚了,我们还是去睡觉吧。”
李勇“嗯”了一声,跟着肖国庆进屋了。
秀芝屋里,王永洁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读小学时写过一篇《我的理想》的作文,她的理想是长大了要当一名好老师,要上北京去见毛主席,要当好老师就要上师范大学,但她没有上成大学,现在却阴差阳错地成了一名山村教师。现在终于有机会实现上大学的理想了,按理说她应该高兴,但此刻她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又慢慢地变成一种不安。
不知什么时候,秀芝站到了她床边,轻声问她:“永洁姐,不舒服吗?你咋睡不着呢?”
王永洁一下坐了起来:“你咋知道?”
秀芝笑了笑:“你翻来覆去的,把床都压得‘吱吱’唱歌了,我咋会不知道呢?”
王永洁拉过秀芝坐在床沿上,“秀芝啊,我很想去上大学,但又怕去不到,所以心里烦闷得很。”
秀芝轻轻地拍着王永洁的手背,安慰她说:“永洁姐,别着慌,是你的总是跑不掉的,无管怎么样,你自己努力去做就行了,明天找冉书记问清楚,按上面的规定去做就是。”
王永洁突然问:“秀芝,如果这次李勇也要去上大学,你会答应吗?”
秀芝笑着回答:“咱怎么不同意呢,上大学是多好的事呀,咱还巴连不得他能去呢。”
王永洁点头笑了,“是啊,这次机会不能轻易放过,我们都要努力才行。”
秀芝连连点头,说:“永洁姐,咱们睡觉了吧。”……第二天下午,冉广兴召开了光明大队党支部扩大会,在支部委员和生产队长中传达了公社、县里关于招收工农兵大学生的精神,并将学员推荐的条件、程序及内容做了详细的说明,要求在规定的时间内上报大队党支部。
冉广兴的话刚说完,三队队长郭远德就提问:“推荐条件上说,要具备一定文化程度,什么叫一定文化程度?私塾三年算什么程度?小学毕业生能不能推荐?”
他这一问,满屋的人都嚷了起来,对什么是优秀,什么是先进的问题,争论得乱哄哄的。不知什么时候,话题一下又变成了对知青的控诉。
一队队长杨之洞说,队里的女知青常带一些不三不四的男知青到屋里鬼混,败坏了风气,对农活是三不做:太阳大了不做,下雨天不做,赶场天不做。引起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一阵乱哄哄的争吵后,冉广兴用烟杆敲了敲桌子:“吵够了没有?别尽讲些扯淡的话,现在听我说,每个生产队回去后都必须通知知青本人到场,愿意报名的写申请,然后召集社员大会评议,每个人的话都要做好原始记录,生产队按优、良、差三个等级给予评价,将书面推荐材料报大队党支部,后面的事你们就不用管了。”
散会后,蒋麻子追着冉广兴说:“书记啊,你看其他队的知青咋能与七里坡的三个知青相比呢?所以呀,就别折腾了,就将咱队里的三个知青都推上去吧。”
冉广兴皱了皱眉头:“麻子,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今天中午公社广播站的通知你没听见吗?让我明天上午去公社。”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猜呀,三队那个陈永川的事情从上面压下来了。”
蒋麻子一下提高了嗓门:“那哪成啊?这不是乱套了吗?要求我们要实事求是,坚持原则,可上面就能乱来了?”
冉广兴摇了摇头:“你只知道挖泥巴,算了吧,回去抓紧做事吧。”
晚上,蒋麻子召开了全队社员大会,将冉广兴讲的精神用自己的语言又讲了一遍,同时,要求肖国庆、李勇、王永洁抓紧时间写好申请书,队里要尽快评议。
那一夜,肖国庆将纸放在煤油灯下,只写了“申请书”三个字就再也没写下去了。他在教室旁的小操场上站了许久,回到屋里拿出《三国演义》翻阅着,有意无意地翻到了“五丈原诸葛镶星”这一章,他心里想读的也是这一章节,可又总是怕读这一段诸葛亮六出祁山的最后一仗,未能定下中原之业,却在五丈原为刘氏江山鞠躬尽瘁了。那悲壮之情,让三军恸哭,日月无辉。即使杜甫写下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也无以诉尽诸葛亮一生尽忠心和韬略雄才。
每次读到这一章,肖国庆就会掩卷长叹,有时甚至热泪盈眶,不由得低声吟诵《出师表》里的名句以慰心籍,他看着看着,不由得联想到父亲当年一身豪气,激情澎湃、英姿勃勃地走进大西南时,那心境也许有义薄云天之气,可没想到后来竟然得到的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时候,他偶尔对父亲还有些不同的看法,可直到他下乡前,他目睹了那么多被打倒的人。他困惑了,不知所向,尤其是他所在中学的校长,那是一位多么亲切、和善的人,讲出的话总是那么让人信服,咋也成了坏人?这难道就真的是“与人相斗,其乐无穷”。
许多事他在困惑中思索,在思索中再回到困惑。于是他毅然下乡落户了。他想远离喧嚣的城市,到宁静的山乡也许能找到一些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来到辽叶河公社快两年了,他的那颗心仍在寻找着,那人那事虽不美丽,但却让人铭刻在心底。
上大学是美好的,可那通往高等学府的路就像七里坡通往县城的路一样,那么崎岖、遥远,一般人的体力一天是达不到的,一天走一个往返就更难了。
他情不自禁地道:“万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难与命争衡。”这正是诸葛亮“命灯”
被魏延所灭的二句词。念完后,他掩卷闭目,良久,他把写申请书的稿笺纸夹在书中,和衣倒在床上睡了。
此时,李勇早已熟睡得鼾声起伏、安详自在了。
二
王永洁泡了一杯山里的土茶,在油灯下铺开了稿笺纸,她想了很久,才十分庄严地写下了“申请书”。
“从背起书包的那天起,我就向往着那片天空……”王永洁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道:“那片天空上的星光那么灿烂,我好想将星星摘下,奉献给我的祖国。”
“那片天空上,月光如银,我好想采下月光奉献给我的老师。但我知道,要摘星采月,就须有过硬的本领,本领来自学校和老师。于是,我默默地努力着,期盼着,可那期盼变成了通往山里的小路。”
“当我来到大山深处的辽叶河时,那崇山峻岭中的农村生活让我失落,冬天里寒风瑟瑟,出门抬脚是坡,一路坎坷,差一点让自己失去自我。可当我看见清澈的辽叶河从山涧流淌不息,一路欢歌。顿时,我好想融入那条河。一路走过快两年的岁月,终于悟懂了山里人的那种质朴,他们的坚韧、勤奋感动着我,艰辛不言苦和累的行为改变着我。于是,我仿佛融进了辽叶河。”
“是贫下中农的信任,将孩子们交给了我,让我与孩子们一起度过了这段岁月,我虽然教他们读书、写字,可他们的清纯感染着我。就像山里的刺果红,不需沃土,不在意谁的呵护,逢春生绿,遇夏绽花,迎秋展彩;粒粒红珍珠般的,圆圆的果实挂在低矮的树枝上。深秋里,万木萧索、百叶凋零时,它却在阳光下熠熠闪烁;严冬的寒朔之日,它仍然那么挺立而毫不退却;当春天来临之时,它又将自己重新植入那生命的履程里;是他们让我懂得了什么叫对知识的如饥似渴,我没有理由拒绝那份渴求,更不敢亵渎那期盼着看山外世界的眼神。于是,我要去师范学院深造,丰富自己的知识,然后,我会回到山乡,将自己的毕生知识教给孩子们。”
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响着,越写越快,思绪万千,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热浪,脸色通红。
“请贫下中农相信我,我会用自己的肩膀垫起孩子们迈出大山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