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瓷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6
|本章字节:8954字
当童阳掐灭烟头重新拿起刀叉时,一个女人正缓缓走近,她穿着红色的长裙,黑发高高挽在脑后,露出曲线优美的脖颈,下颌微微抬起,脚步轻盈。女人在童阳旁边的桌子停下,她拧起长裙的一角悄然坐下,不一会儿服务生就在桌上摆放了两套餐具,两个高脚杯里的红酒荡漾着,她拿起一个向另一个碰去,液体流入身体,另一只杯中的红酒在桌子上搅起了漩涡,显然不会再有人来。她开始专心切牛排,时而抬起头微笑,目光所抵达的地方只是一个漆黑的靠背椅,以及从椅子后射入的杂乱的光线。
这个人真奇怪啊!一个人吃饭怎么放两套餐具?阮丹摇着酒红色的长发说。
童阳拿起桌上的玻璃杯,仰起脖子,他的目光随之投射在屋顶,屋顶上一盏巨大的水晶灯露出繁多细碎的牙齿撕咬每一寸黑暗,他被喉咙中的一口开水烫到了,但是他没有吐出来,他柔软的舌头,环形的食道被灼伤,接下来将是身体。那个女人是苏寒,水带着刺终于划破了他的胃。
我们走吧。童阳放下杯子说。
你才吃了几口,我也没有吃饱,再等一会儿吧。阮丹一边嚼着生菜一边饶有兴趣地观察旁边的女人。
不行!现在就走!我们去迪厅玩。童阳的手指夹着一粒圣女果,指间滴滴红色流出落在白色的餐巾上。
阮丹看出童阳突然变得气色不好,不敢多问就拿起包跟在他后面走出西餐厅。
隔着暗红色的玻璃杯,阮丹变形的身体在不断扭动着,音乐声踏着癫狂的脚步从迪厅的角落扑上来。摇啊摇,摇啊摇,有的人站着,有的人坐着,他们的脑袋像被风吹过的麦穗,黑压压的垂下又扬起。童阳一杯杯地往体内灌注着酒精,他眼***现了膨胀的霓虹灯和各式各样人体的残肢。当他准备闭上眼睛时,一条斑斓的热带鱼滑入人群,她妖娆地摆动着身上的鳞片,在一束雪白的灯光下仰着闪闪发光的脸庞。童阳揉揉眼睛,看见她裸露的小腹上一块褐色的胎记。她的长发散开,五官扭曲,两只颀长的胳膊像一个溺水者奋力舞动着,她两腿之间流出鲜血,随着哀嚎声逐渐凝固,只有腹部的那块褐色胎记像一只眼睛冷冷地看着童阳。红酒不断地翻腾,冲出了酒杯,落在膝盖上,他在发抖,童阳觉得全身酸痛。
丹丹,那女人是不是刚才我们在西餐厅遇见的那个?他强作镇定地问道。
阮丹背对着他摇晃着,怎么可能呢,她们根本不是一个人。
不!不是这样的。无论她怎样装扮,童阳都清晰地记得苏寒腹部的那块胎记。她此时在舞池中央疯狂舞动着,身边聚集着一群贪婪的男人,像一个正在被人强暴的女人痛苦、无力地挥动着四肢。童阳踉跄地向舞池中走去,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盯着脚下一双双晃动的皮鞋,黄色的、白色的、黑色的,最后是一只倾斜的红皮鞋,童阳抬起头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苏寒洗尽浓妆换好睡衣在床边坐下,今天是她的生日,这个夜晚因为童阳而变得有趣起来,她想起童阳倒在她脚下时的样子,这是一场闹剧,填充了苏寒空虚的生活,苏寒翻开笔记本写下了几个新点子,她仔细地看了一遍,想到这些假设将横冲直撞在童阳的生活里变成现实,苏寒兴奋不已。她把笔记本锁进抽屉里,然后抱起身边的布娃娃,布娃娃没有眼睛,五官残缺,嘴角翘起。苏寒从桌上拿起一双红色长长的圣诞袜。宝贝,来看看圣诞老人送了你什么礼物啊,她边说边掏着袜子,苏寒从里面摸出一对黑色的塑料片,她高兴地摇摇布娃娃说,看啊,圣诞老人从冬天跑到夏天来,专门为你送这个的!哦,对了,你现在看不见,不要着急啊!说完苏寒把塑料片粘在了布娃娃的脸上,布娃娃重新有了眼睛,它有一张可爱的笑脸。祝你生日快乐!你一定很喜欢这个生日礼物。说完,苏寒抱着布娃娃亲了一下。让我来看看圣诞老人送给我的是什么,她拿起另一双袜子摸索着,是一管口红。苏寒高兴地拧开口红,饱满的朱红色在灯光下像一粒火种,苏寒闭上眼睛说,祝我生日快乐,我太喜欢这个生日礼物了!晚上苏寒用这管口红把自己的嘴巴涂得娇艳无比,然后抱着布娃娃进入了梦乡。
尖锐的刹车声划破了天空,童阳的手紧紧抓着方向盘,他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紧张地望着车前,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站着,还好没有撞上,童阳长出一口气,还没等他下车,那个女人就转过身对他微笑着,是苏寒,童阳顿时无法动弹,他眼睁睁地看着苏寒消失在街头。我操!许久童阳才醒悟过来,他大骂一句一巴掌拍下去,刺耳的喇叭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童阳拉上了办公室所有的窗帘坐在黑色的沙发里,电话铃不时响起,他一动不动。这时苏寒推门进来,她把一份文件放在童阳的桌上什么都没有说就走了出去。童阳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苏寒开始不敲门就闯进办公室,她做得理直气壮,不管童阳是在打电话还是在做别的事情。苏寒开始强硬的在他的生活轨道中来去自如,如果我今天撞死了她,事情又会如何发展?童阳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他知道这只是一个设想而已。他在考虑要不要找苏寒谈谈,苏寒就像空气一样包围了自己,童阳挥出一拳,空气依旧在流动。
童阳放弃了加班,他和公司一群下属一起离开公司,然后踏上拥挤的公车回到家里。阮丹打电话来叫他出来玩,但是童阳拒绝了,阮丹失望地挂了电话,童阳点起一支烟,一阵风从窗户里吹进来,他脱下外套走进洗手间。一张鲜红的嘴唇正对着他,童阳吓得后退一步,这张嘴巴印在镜子上,上下唇都很饱满,童阳的手指贴在镜子上,沿着嘴唇的外延移动,冰冷的镜子里童阳的脸色苍白,一块红色的印记烙在他的脸颊上,他慢慢擦拭着,唇印糊成一团像肮脏的血渍遮住了镜子里的自己。童阳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身往卧室奔去,打开衣橱拽出一件白衬衣,衣领上满是红色的唇印,他恶狠狠地把衣服扔在地上,继续往后翻,每件衬衣上都长满了嘴巴,它们张开着齐声嘲笑童阳,童阳吼叫着把一堆衣服都拉出来,他用脚使劲践踏,用手撕扯,用嘴巴咬着,一条条白布在房间里飞扬,童阳倒在破碎的布条中,像一个被绷带紧裹的病人,艰难地呼吸。
晚上八点钟,童阳躲在衣橱里,从缝隙中他打量着自己的房间,月光落满一地,没有开灯,家具上反射着凛冽的白光。电话铃响了几次,但他都没有接,童阳蜷缩在窄小的木柜里,他全身发冷,手指不停哆嗦,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听见细细的咀嚼声,牙床在摩擦,是白蚁在蛀木头,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已经变得越来越轻,它们也快被淘空了。这时,传来一阵轻缓的敲门声,童阳用手捂住嘴巴,等了几天她终于要现身了,他立起身子紧张地从柜子缝里张望,砰砰的心跳声在黑暗里回荡。敲门声逐渐急促、响亮,童阳伸长了脖子,敲门声却嘎然而止。童阳轻轻地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双腿,这时他听见钥匙转动锁眼的声音,她来了,童阳头上冒出细汗,他不敢擦,汗水一点点落到嘴边,童阳张开嘴巴,舌头上传来苦涩的味道。一个女人借助月光摸进了他的房间,她踮着脚尖手里拧着鞋子四下张望,当确定房间没人时,她把鞋子放下弯下腰把脚放了进去,然后径直爬到了童阳的床上,她拥着童阳的被褥埋下头深吸一口气,然后摊开四肢躺下。童阳正准备推门跳出去,女人却在这时抬起一只手,童阳缩回了手,他看着女人拿着口红在嘴唇上涂抹着,然后她匍匐着亲吻枕头、床单、被子。她弓起身体嘴唇每落下一次,她都会发出“哦,童阳”的低吟,她在不停地颤抖,童阳感到整个房间都在颤抖,他终于冲了出去,童阳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强烈的灯光瞬间绽放。女人的动作凝固了,她的脸还扎在被褥中,长发披散着。
童阳走到床边,他注视着女人单薄的后背冷笑道,苏寒,果然是你。
苏寒慢慢抬起头,她用手把胸前的长发拢到耳后,然后转过脸来看着童阳。那又怎么样呢?她冷冷地说。
童阳冲上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用手夹起她的尖下巴说,你还想装神弄鬼,你到底想怎么样?不就是被我睡了一次嘛,你要多少钱才肯放过我,你说!
苏寒瞪着他不说话。
童阳说,我知道你恨我。
苏寒突然冷笑了一下说,不,我不恨你。
童阳愣了一下,绝望地说,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你去报案吧,要不你干脆杀了我!
苏寒冷冷地说道,不!
你到底想怎样?童阳问她。
我不想怎样。
你不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
苏寒说完突然抬起脚揣在童阳的腹部,童阳痛得松开手,苏寒趁机一跃而起往外跑去。童阳挣扎着扑上去,他一把揽住苏寒的腰把她使劲一甩,苏寒尖叫一声跌落在床上。童阳冲上去骑在苏寒的身上,他用双腿紧紧夹住苏寒的腰,苏寒的双脚不停地踢腾,两只手在童阳身上乱挠,童阳脸上和手臂上火辣辣的,有几处被苏寒抓破,他好不容易压住苏寒的手腕,但是苏寒依旧像一匹野马一样在床上疯狂蹦弹。苏寒胸前的扣子崩断了几颗,在撕打中,饱满的***若隐若现上下跳动,她在童阳的身下不断挣扎,腹部贴着童阳的下体来回摩擦,童阳觉得血液突然涌上头顶,他失去控制地掰开苏寒的双腿,然后一边掐着苏寒的脖子一边猛烈进攻。苏寒仰着下巴,头发垂落在地板上,她用指甲抠着童阳的双手,童阳更加用力,苏寒发出呜呜啦啦地声响。床单上都是变形的红嘴巴,童阳大声地喊着,苏寒,你是不是喜欢被强暴啊?你就是个***,我现在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强暴你的,你去告我啊!你最好把我送到监狱去,你听见没有!我强暴了你,你把我杀了吧!童阳拼命抽动着身体,他断断续续的哀嚎声淹没了苏寒的呻吟。
终于一切平静下来,童阳松开双手,疲惫地挪开身体,苏寒没有任何反应。童阳的目光从苏寒的裸体移至她的脸庞。苏寒面色惨白,脑袋软绵绵地垂在床沿,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红印。童阳突然心底升出一股寒意,他慢慢地把手伸到苏寒的鼻孔下,然后猛然缩回。苏寒!苏寒!童阳恐惧地叫着,他用手拨弄着苏寒的脸庞,苏寒的头随之左右摆动。当他停下来,苏寒的脸重新歪到一边,她死了,我杀死了她!童阳跳起来紧紧靠着墙壁,他清晰地看到苏寒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童阳在宾馆呆了一个晚上,他一夜无眠,地上丢满烟头。一缕阳光落在童阳蓬乱的头发上,他抬起头盯着镜子,眼睛里布满血丝,脸颊深陷,他把烟头摁在镜子上,火光在他瞳孔里慢慢熄灭。他想清楚了,先到公司收拾物品,然后去自首。走在路上,童阳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后我将再也见不到这么明媚的阳光了,他已经不再感到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踏实感,他长出一口气加快了步伐。
童阳终于来到了墨绿色的电梯前,他平静地靠着墙壁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一楼到了,电梯门打开,一个女人弯着腰对他鞠躬,童总,早上好!童阳神情恍惚地挥了挥手,女人慢慢直起身子,她站在电梯里冲着童阳微笑着,长发披散,红色的指甲整齐地排列在白色的皮包上,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红色的丝巾,窗外的阳光让人头晕目眩,电梯的门久久没有关上。
2005年3月31日星期四
刊于《收获》200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