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瓷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6
|本章字节:9916字
晚上十一点半,电话铃声响起,沈郁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母亲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三更半夜的谁啊,沈郁,快点儿接电话!沈郁猛然惊醒烦躁地拿起听筒,一个沙哑的女声传来,沈医生吗?是我啊,我睡不着觉想和你聊聊!
我操!你睡不着觉和我什么关系!你睡不着觉就有权利打搅别人的睡眠吗?沈郁攥紧听筒,气得浑身发抖,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尽量把声音调整的比较轻柔地说,我知道了,你还是因为忘记不了自己被抛弃的事情,忘记不了过去的阴影,但是你还年轻,以前的事情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忘,你不要强迫自己去回忆,你要振作点儿往前看,好男人多的是,只要你心里充满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吗?沈郁根本不给那个女人说话的机会,她皱着眉头,一边恶狠狠地翻着白眼,一边故作温柔地说出一堆安慰的话。
那个女人显然不满足沈郁这种一成不变的腔调,她在电话那头挣扎道可是……沈郁知道这个转折过去将是无穷无尽的抱怨,我他妈的简直成了一个怨妇的垃圾桶!她揪断了几根头发,但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耐心、平和。这样吧,你现在起来泡杯牛奶,听点儿轻音乐,数下小绵羊,实在不行你就喝几片安眠药,说到喝药的时候,沈郁的声音明显粗暴,这种平衡开始失重,可能那个女人也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只好心有不甘地说,那好吧!谢谢你啊,沈医生。还没有感谢完,沈郁就截断了她,不用谢!砰的一声挂上了电话。
电话再也没有响起,沈郁怔怔地坐在床上,她在悔恨自己怎么给了这个名叫“图图”的女孩一个打扰她睡眠的机会。图图有病,她真的有病,沈郁在值夜班时接到她第一个电话后就下了判断,是抑郁症,她因为失恋而反复自杀、失眠,对一切失去信心,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怕光怕陌生人,这不是抑郁症是什么?图图确实一直在吃药,只是效果不佳,所以她把电话打到精神病院。沈郁耐心地听她讲了三个多小时,最后劝她来住院,但是图图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沈郁有点儿恼火,医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收一个病人,都要给医生回扣。她烦透了这类只想打电话做心理治疗但不给医生付钱的病人,最后她敷衍了图图几句就果断地挂上了电话。没有想到此后的一个月,图图的电话准时在晚上十一点半起,沈郁痛苦不堪,但她又不敢发作,做为医生,在上班时间对来电话咨询的病人要态度和蔼,办公室里挂着一块写满规章制度的玻璃框,其中就有这一条。沈郁多年的行医生涯中经常遇到这样的病人,但没有给她带来过多的苦恼,她常常在病人絮絮叨叨的话语声中睡去,但是图图不同,她不是自言自语的倾诉而是每隔一会儿就要提高嗓门问,沈医生,你睡着了吗?或者沈医生你在听我说话吗?沈郁擦了擦口水,从梦中醒来回答,我在听啊,你继续说!有时候沈郁实在太困了就没有回应,这时电话那端就会传来凶恶的吼声:我要投诉你!沈郁被吓得一哆嗦,马上睡意全无。
一个月后,沈郁的夜班终于要结束,图图又打来电话,沈郁拨弄着手边的玫瑰花听她诉说自己的爱情经历和被抛弃后的痛苦,沈郁都会背了,但她却一反常态兴致勃勃地插了几句话,甚至压抑不住喜悦地对图图说到了有人送给自己一束花,这些异常来源于方自强今天提出要和沈郁建立恋爱关系。图图那边沉默许久,然后对她说了声恭喜你,这次通话很短,图图好像没有什么话了,挂电话前沈郁告诉她这是自己最后一个夜班,这意味着从明天起接听图图电话的会是另外一个医生。沈郁的心情非常好,但是图图却哭了,可是我不想和别的医生说话,我只想和你聊天,我和你说话的时候能感觉你就在我身边,就像姐姐一样温柔地看着我,我怕陌生人,没有你我的病情会越来越重的!沈郁没有想到图图居然这么依赖她,她楞了一会儿,心里有点儿不忍,自己这么幸福,但有人却那么痛苦,最后她思索片刻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图图。没有想到此后图图转移了阵地,每天晚上十一点半把电话打到了她家里。沈郁苦不堪言,她故意不接,但是电话像警报器一样叫个不停,为此她还大骂过图图,然而一切如故。迫于无奈,沈郁只有把电话挂起来,但总有忘记的时候,图图就这样见缝插针地刺破了沈郁原本安静的夜晚。
2
早上起床,母亲穿着黑色的短袖衬衣,两手交叉放在胸前,皱着眉头盯着桌上的早饭。沈郁小心翼翼地洗漱完毕坐到桌前,她随手摊开一张报纸翻动着,母亲重重地哼了一声,沈郁马上合上报纸专心吃饭。小郁啊,昨天那么晚是不是方自强给你打电话?母亲斜着眼问她。不是啊!是……沈郁还没说完,母亲手臂果断地一挥说,我不管你们怎么谈恋爱,但请你务必转告方自强同志,不要每天三更半夜打电话来,虽然他出身于小市民家庭,但这种基本礼貌我想他应该知道。
到了单位,她先给方自强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做什么,方自强不耐烦地说,这么早我能做什么,当然是在单位上班就挂了线。沈郁依然开心,只要每天早上能听到方自强的声音,她觉得非常满足。交班完毕后,沈郁开始接诊,一个又一个愁眉苦脸的病人来到她面前,坐下来开始倾诉自己的痛苦,她习惯性的带着口罩把自己捂住,手里的钢笔在喋喋不休的话声中旋转起来,沈郁一边压抑着厌恶,一边装做温情脉脉的样子安慰病人。她一只手插在白大褂兜里拨弄着一管口红,一边在想象和方自强晚上的约会,有个来做心理治疗的男人叫了几遍医生,她都没有听到,男人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老处女!”,他对着沈郁五官扭曲地叫道。你!沈郁懵了,血往头上涌,她站起来愤怒地指着男人却说不出话,头顶上的电风扇呼呼啦啦地旋转,沈郁猛然走到门口拉开办公室的门,谁是他的家属?她变调的声音在走廊响起,一个老太太颤悠悠地走上前,医生,我是他妈妈,他情况怎么样?沈郁怒气冲冲地说,他有病,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倾向,你现在马上去住院部去给他办住院手续。等护工把挣扎着的男人拉进病区后,沈郁从抽屉拿出一面小镜子端详起来,眼眶周围一圈黑晕,眼角和额头出现细密的皱纹,嘴唇干瘪的下垂着,连白皙的皮肤都像是被泡得肿胀的馒头,沈郁叹了口气,刚才的愤怒化为忧怨,真是岁月不饶人,三十二岁的女人这么不堪一击。
直到一天的工作结束,沈郁还没有恢复过来,她心情郁闷的进值班室换衣服。一件黑色的衬衣,一条咖啡色的长裤,扎着长辫子,脚下是母亲送给她的一双式样老旧的黑皮鞋,脸色阴郁,越看越像一个老处女。沈郁破例解开衬衣最上面的纽扣,露出雪白的脖颈,然后从工作服兜里掏出新买的口红,她笨拙地涂在嘴唇上,照了照镜子,又把头发解开披散着。这样会不会看起来年轻一点儿?方自强会喜欢吗?沈郁左照右看心里总觉得别扭,她一看表,约会时间快到了,她跺跺脚还是恢复了原来的打扮,衣领把脖子包裹的丝毫不露,擦掉口红的嘴巴青紫,大辫子甩在身后,戴上眼镜夹着军绿色的布包,沈郁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3
沈郁流着眼泪躺在床上,她咬着枕巾压抑着自己的呜咽声。哭了好一会儿,沈郁扯过床头的台历,日期上画着一些红圈,那是和方自强约会的日子,她把这些充满幸福的时光孤立出来,多少次当她看到台历上被红色包围的日子,心里就充实起来。现在呢?它们张着血淋淋的嘴巴在嘲笑她,我失恋了,方自强把我抛弃了!沈郁拿起笔在八月十三日上恶狠狠地打了个红叉,她在空白的地方不停地写上方自强的名字,方自强说,沈郁,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和你相处下去了,你是个让人疲惫的女人,沈郁画下一个叉;方自强说,沈郁,你是一个古板、没有情趣的女人,我们不合适,沈郁又画下一个叉;方自强说,沈郁,你活得太压抑了,被压抑得已经没有性别了,沈郁画下一个叉,当沈郁披头散发、双眼红肿的停下来时,纸上的“方自强”已经被一个个鲜红的大叉压得面目全非,像是被反复执行了枪决。她拿着发卡往自己身上乱戳,她恨方自强,更恨自己,为什么他要抛弃我?为什么我连一个男人都抓不住?身上已经布满斑斑点点的红迹,沈郁却没有感觉。小郁,你躲在房间里做什么?快出来吃饭!母亲敲着门叫她。沈郁慌忙应了一声,她找出一件长袖衣服藏起伤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让自己镇静下来后走到客厅。
你刚在做什么啊?母亲端坐在饭桌前问她。
我在看书。沈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喝汤。
母亲突然问她,你下班的时候不是打电话说不回家吃晚饭的吗?
沈郁不耐烦了,朋友失约了,我就回来了,怎么我不能回来吃饭吗?
母亲惊奇地看着她,小郁!你今天怎么回事?居然会顶嘴了!怎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你看你还像个高干家的子弟吗?简直比方自强那个小市民还恶俗!
沈郁像是被蛇咬了猛然站起来,妈,这是什么年代了?我算什么高干子弟啊?再说你又没有见过方自强,你怎么知道他恶俗,我们就比他高雅啊?她在心里还暗暗说了声——他妈的!
母亲的脸顿时变得铁青,她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襟说,沈郁,我可告诉你,不管现在是什么年代,你最好都给我记住,你父母都是高干家庭出身,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别因为那个叫方自强的男人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和小市民混为一团,自甘下贱,没一点儿傲气!
沈郁看着母亲阴沉的小眼睛和干瘪的嘴唇,她站在灯光下,一块黑影遮住了脸颊,只露出了刻薄的尖下巴。我们长着一样的脸孔,沈郁面对着母亲,就像看到了苍老的自己,她深深的厌恶,却又无奈地看着母亲成为一片乌云盘踞在她体内,她凄凉地撇了撇嘴巴。
你冷笑什么?沈郁!你居然敢嘲笑你的母亲?
我没有,沈郁心里辩解着,但她居然没有说出口,并且真的笑了起来。
你!母亲指着她浑身发抖,我一辈子受苦受累的把你拉扯大,要不是你我会老那么快吗?要不是我老得快,你父亲会抛弃我吗?沈郁第一次觉得母亲皱纹迭起的脸这么丑陋,按她的逻辑看来,父亲的离开是自己造成的啰?
你这种没有良心的人,难怪男人都看不上,好不容易找个男朋友,还是个烧锅炉的工人,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完了!母亲头发蓬乱,手舞足蹈,唾液四溅,像一个魔鬼。
沈郁感觉自己的眼前一点点黑下来,我要被吞噬了!她双手紧紧地抠着桌沿,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你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你自私自利,脾气古怪,说一不二,蛮横霸道,所以爸爸才和你离婚的!什么狗屁的高干家庭,都他妈的是假正经、假清高,你出去买菜还不是和小贩子讨价还价,还顺手牵羊拿别人的鸡蛋。我找不到男朋友,你说是什么原因,从小到大只要看见我和哪个男生接近一点儿你就骂我下贱,我十六岁了你不给我买胸罩,反而找个布带子让我把胸缠起来,不让我打扮,不让我唱歌跳舞,天天叫我走路要碎步,笑不露齿,现在怎么样?你看你终于把我培养成了淑女是吧?其实,我这种人不叫淑女,我他妈叫老处女!你知道不知道?!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过来打断了沈郁,沈郁偏着脑袋,头发掩住了半边脸,她头也没抬,就这样慢慢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沈郁一头扑倒在床上,脸上隐隐作痛,她思维混乱,但心情却平和了不少。不就是个男人吗?他不要我我还看不上他呢!沈郁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她继续说着,把自己如何通过朋友介绍认识方自强,方自强和她吃过几次饭,说过什么话,带着什么样的表情等等都温习了一遍,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已铺满了月光,突然电话铃响起,沈郁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急忙闭上嘴巴拿起听筒,是图图。
沈医生,你睡了吗?我是图图啊。图图怕她和以前一样发脾气,小心翼翼地说。
没有,没有,我没有睡。我,我正想找人说话呢!沈郁脱口而出。
图图那边短时间的沉默,然后她奇怪地问,不会吧?做医生的也失眠吗?也需要找人倾诉吗?
沈郁自嘲地笑笑说,是啊,我也遇到问题了,并且我从小到大没有一个朋友。
就这样,图图不再是一个人说个不停,沈郁开始和她共同探讨失恋问题,表达对男人的仇恨。最后两个人竟不知不觉得谈了一个晚上,直到沈郁要去上班,她才挂了电话。
此后每天晚上十一点半,图图打电话来沈郁不再愤恨,她像一潭腐烂的湖水,失恋后的幽怨泛着白沫不断地向电话那端的图图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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