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子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本章字节:8194字
闹了一两个月,高勋建被古芳折腾得头昏脑涨、疲惫不堪。回头,他一算账,不由大吃一惊:就这么一两个月时间,丢了十多万元生意,起码少赚四万元钱。“我倒了啥霉,遇到这个扫把星了!”他索性长痛不如短痛,一咬牙,接受古芳全部条件。
“终于解放了!跟这个砍脑壳的一年多,不算房子,好歹拿了三万元。我一个月三四十元工资,一年四百多元。这下,退休的钱都拿够了!”在办事处领了离婚证,古芳径直回到米市街,眉飞色舞地算着账。细心的古芬发现,妹妹虽然在笑,眼圈却红红的,像进门前才拭干泪花。她叹着气,给妹妹沏上茶。
“往下,你打算咋办?”古清泰抽着烟,忧虑地问。
“往下?”古芳一怔,很快明白父亲的意思,满不在乎道,“一个人过也行,找一个也行。三只脚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嘛,多的是。”
“芳芳,先冷静一段时间,再好好找个过日子的人。那些钱,存进银行,总有几个利息。挣钱不容易啊!”古芬温言道。
“钱?对,那三万元钱!”古芳眼珠一亮,突然想到什么。
古芳谁也没说,偷偷地辞职了。她用离婚得来的钱,开了一家洗染店。古清泰听说后,坐卧不安,越想,越觉得后果可怕。他请了半天假,去古芬工作的西大街旅馆,商量怎样劝古芳。
“就为芳芳进洗染店工作,我找了服务公司几次,才给了一个指标。她倒好,说丢就丢了。就算有一点钱,用完了咋办?生病咋办?老了咋办?……”古清泰唉声叹气。
“爸,你想得太多了。那么多人都干个体,人家咋活?何况,政府也支持。”古芬正在旅馆过厅上缝被子。她一面熟练地飞针走线,一面安慰父亲。
古清泰不满地白她一眼:“这些事,我经历得多。反右时候,都叫大家提意见,结果,提意见的人大都成了右派。‘文革’开始那年,也号召群众起来造反。现在,那些造反派呢,不进监狱就进冷宫。人,还是本本分分的好。”他固执地要古芬劝说妹妹,仍旧回单位上班。
一个客人从房间探出半边身子,嚷着要开水,又有客人叫着开门。古芬忙得不可开交。她搪塞父亲,说尽量劝古芳。
出乎古清泰意料,古芳的洗染店生意相当好。她请了两个人帮她打理,自己只是下午去收营业款。接着,她又在青年路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开始做服装生意。除了每月一号,她回家给父亲一百元钱,带点麦乳精什么的,其余时间,人影也看不到。
“古芳又在干啥哦?……”古清泰的心像悬在半空,始终放不下来。古芬回来,他想方设法地打听。
古芬已经怀孕,肚子挺得老高,还有三个月当母亲。平时,她与古芳接触多一些。
“做生意,常跑广州。”她神秘的一笑,“就是有时间,也在耍朋友。”
“哪里的,不是做生意的吧?”古清泰注意地问。
“听说是哪个服装厂的副厂长。我见过一次,斯斯文文的,戴副眼镜。”
“总要带回来看看啊!”古清泰自言自语地念道。
不久,古芬告诉父亲:古芳那个男友吹了;她走马灯似的,又接触了几个男人。古芬说她的预产期快到了,准备住进医院,已给古芳挂电话,约她回米市街。
古芳松松地盘着发髻,手指套着三个金戒指,腕上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子,活脱脱一副暴富模样。她谈着做生意的种种趣闻,谈着广州怎样的繁华,眉宇间满是傲色。
“又有朋友了?”古芬打量着她的发型。
“你咋晓得?”古芳掩口笑着。
“这么久了,只要你有朋友,就梳这种发髻;分手后,就胡乱披着头发。”
“观察得真细,连我自己,也没咋察觉。”古芳笑得前仰后翻。
“不过,还是正正经经找一个。头痛脑热,也有人照顾。”古芬关切地说。
“我正经,也要人家正经啊!”古芳扫视着周恒,说不清是羡慕还是揶揄,“我哪有你这个福气,下辈子吧!”
周恒蹲在地上,给未来孩子组装推车。他从厂里找了一些角钢,比着童车尺寸,下好料,钻上孔,偷偷地带回家。买辆推车,至少五六十元,自己做,分文不花。
“他啊,就这点本事!”古芬语调流露着不满,脸上却现着自得。
“芳芳,你老这样,也不是长法。你看你姐,两口子和和睦睦的,多好。”古清泰忍不住责备道。
“爸,你一直谆谆教导我,要找一个靠得住的。我不同人家接触,不比较选择,咋晓得对方如何?接触了,你又有话说?”古芳翻动着薄薄的嘴唇,拉开要争个输赢的架势。
“不说了,不说了。”古芬劝住妹妹,又递眼色叫父亲不要再说。
古清泰怏怏不乐地闷着抽烟。
五月十一日,古清泰满五十岁,这天,恰好是星期天。几天前,古芬就开始筹划怎样给父亲祝寿。她约古芳一起回家,还叫她把新交的男友带上,让父亲高兴高兴。古芳新男友是化工研究院的,相貌堂堂,有些腼腆,说话要脸红。古芳很喜欢他。
上午十点过,古芬同周恒一道,推着刚满四十天的儿子,拎着买的卤菜等,一齐回到米市街。产后,这是古芬带着孩子第一次回父亲家。她准备了糖果和香烟,见到熟识的邻居,就笑着敬烟递糖。
按照古芬安排,古清泰买了一只鸡,满满地做了一砂罐墨鱼炖鸡。一大早,他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泡上茶,坐在方桌前悠闲地吸烟,等着女儿回来。古芬进门后,他急忙接过孩子,在稚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孩子被他的胡碴硌着了,“哇”的一声哭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笑着,忙着倒开水烫奶瓶。
已经十二点了,古芳还没回来。古清泰把桌上的鸡汤倒进锅里,重新烧热。他几次走到门外,远远地眺望街口,古芳却连影子也没有。
“你说,她与那个男的一起回来?”古清泰问。
“是啊,说好了的。”古芬猜测着,“是不是有啥事,耽误了。”
大家等得心急时,古芳无精打采地回来了。
“爸,祝你生日快乐,万寿无疆!”她懒洋洋地说,表情漠然,没有丝毫笑容。她递过厚厚的一沓钱,“没时间买东西。这一千元你拿着,想买啥就买啥。”
古清泰推辞不要。古芳不理他,把钱放到双抽柜上,转身想去抱孩子。
“刚睡着,别惊醒他。”古芬连忙制止。
古芳兴趣索然地坐下。
看见古芳又懒散地披着头发,古芬明白了。她拿起樱桃酒,给父亲、古芳、周恒倒上酒。
“那个人呢?不是说?……”古清泰疑惑地看看古芳,又看看古芬。
“哪个人?不说这些。来,干杯!”古芳举起酒杯,一口喝干。
几杯酒后,古清泰略略有些醉意。他满足地打量着两个女儿,又望望推车里熟睡的孙子,感慨地叹道:
“如果你妈还在,多好啊,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转眼,她走了二十年了!……”
“爸,这么多年,你活得太不容易,所以,更要保重身体。来,我敬你,祝你开开心心,长命百岁!”古芬端起周恒的酒杯,与父亲碰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哎,这酒香得腻人,不好喝。”她急忙擦着嘴唇。
古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酒,刚喝是甜的,糖水一样。喝多了,照样醉得你晕头转向。”
“你那个人,是不是又吹了?”古芬凑近妹妹耳边,悄声问。
“文化宫教跳舞,我连着去了几个晚上。他受不了了,说男男女女抱在一起,丢人,坚决要分手。我有啥法?不过也好,一个人,逍遥自在。”古芳若无其事地说。但是,古芬明显感到,她的情绪极其低落。她谁也不看,双眼怔怔地盯着菜盘,有一下没一下,只是喝酒。
古芬很想安慰妹妹一番,却不知该说什么。想想,她说:
“说真的,就这样,你也够好的了!你看,我们这一批同学,包括街上邻居,有几个像你这么红火?生意做得好,经济又宽余,光你身上戴的这些戒指、项链等,恐怕一般人要挣十年才买得起。哪像我,又要上班,又是丈夫、儿子,里里外外一大堆事,想轻松地逛半天街都没时间。”
这时,孩子醒了。古芬叫上周恒,忙不迭地去换尿布,又抱起儿子喂奶。
“带个娃娃,太麻烦了!”古芳蹙眉,看着他们忙碌,又把手拿到眼前,打量着金灿灿的戒指,脸色像雨后的天空,开始放晴了。渐渐,她兴致高起来,左一个“爸”右一个“爸”的,缠着给古清泰敬酒。她说,等他六十大寿,非要办几十桌,请米市街的邻居都来喝寿酒。“我就要让大家看看,我们古家也有今天!”她兴奋地高声说。
“那倒不必。再咋样,可惜!……”古清泰蓦地住口。他本想说,再咋样,你妈也看不到了。想到妻子,他眼前倏地浮出相恋时她的模样:眼睛水汪汪的一瞥他,又羞怯地低头咬着手绢……他的眼睛湿润了,心也酸酸的,想哭。
喝着,古芳的话越来越少。突然,她伏在桌上,痛苦地抽泣起来。
“芳芳,咋了?”古芬忙把孩子塞给周恒,抚着古芳头发,紧张地问。
“一杯杯地喝,还不醉?”古清泰从往事中醒来,斜着醉眼,“年轻姑娘,又在外面跑,还是少喝点酒。”
哭着哭着,古芳忽然扬起头,眼泪汪汪地对古芬说:“姐,我不想活了,太艰难了!……其实,我真羡慕你!你不晓得,半夜三更独自醒来的滋味。苦,苦啊!……”
古芬怜惜地替妹妹擦着泪珠,又默默地瞟着正在诓慰儿子的周恒,心里涌起一阵满足。
“苦,苦啊!……”古清泰茫然地在心里重复。他想起自己。妻子去世后那几年,他常从梦中一惊而醒,然后,走到女儿床前,久久地凝视着熟睡中的姐妹。辛酸、迷茫和质朴的父爱,像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现在,女儿大了,飞出家门了,自己也要老了!……也许,真该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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