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继善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7
|本章字节:8184字
王彪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自从外甥东东被捕后,王彪就知道姐姐会来找他,会用亲情逼他。在安宁县老百姓眼里,王彪是大家公认的四不动干部。权压不动,钱买不动,色诱不动,情憾不动。可是眼下,这位铁面无私、一身正气的检察长面临着严峻考验。他曾暗中发誓,这一辈子谁都可以得罪,唯独不能得罪姐姐,谁都可以辜负,唯独不能辜负姐姐。可是这一次,看来是非辜负不行了。再过一会姐姐就要来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恩重如山,情深似海,不是慈母胜慈母的亲人。思绪再一次把他带回那漫长而又难忘的回忆。一九四九年冬天,伴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礼炮声,他诞生在黄河岸边的一个小山村里。他的童年是幸福的,也是多灾多难的。先是父亲在大炼钢铁中不幸被矿石砸死,第二年母亲又因山洪暴发被冲进黄河。那一年他刚十岁,姐姐十九。十九岁的王波便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全部家务和抚养弟弟的重担。当时姐姐已经高中毕业,被中国人民大学录取,同时录取的还有她的男朋友,同班同学陈立军。接到通知书的时候,母亲刚刚遇难三天。姐姐整整哭了一夜,同时也想了一夜。最后为了王彪,她毅然放弃深造的机会,在本村当了小学教师。陈立军离开家乡要到北京上学,王波一直把他送到黄河对岸。临别时,她一头扑进男朋友的怀里,流着泪说:“军,咱们还是分手吧。”陈立军瞪着两只大眼睛不解地问:“为什么?”王波用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都咬出了血。许久,才抽泣着说:“我已经配不上你了。”“不!不!爱情面前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我爱你,永远爱你。即便将来出国留学,学成后还是要回到黄河滩,回到安宁县,回到你的身边,和你一起抚养弟弟,并且要把他造就成才。”从此,姐弟俩便相依为命。
她把全部心思都倾注到王彪身上,钱紧他花,好东西紧他吃,好衣服紧他穿,又当姐又当妈,又要工作,还要承担全部家务。她决心把弟弟培养成一个大学生,以实现自己被迫中断的梦想。
四年后,陈立军大学毕业,本来国家要把他留在北京,安排到团中央的下属机关工作。但他为了王波,坚决要回安宁县。就在这一年元旦,他们结婚了。姐姐是带着王彪出嫁的。这时他已经十四岁,正读初中,从此,他便享受着姐姐和姐夫的双重关爱。在以后的很多年里,王彪经常这样想,当初如果不是为了他,姐姐肯定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和姐夫肯定双双留在北京,拥有一份被世人羡慕的工作和美好前程。真要那样的话,他们的命运和人生将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但为了他,姐姐被迫撕碎了中国人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同时也撕碎了一个少女的梦想。为了他,姐夫迫不得已放弃亿万人日日夜夜向往的首都北京,又回到这黄河岸边的小县城。是他扼杀了他们的前途,剥夺了他们的幸福。使他一想起来就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心灵一直被深深的内疚和不安啃咬着,吞噬着。
十八岁那年他当兵了。六年后从部队退伍回来,当时按规定都不安排工作,哪来哪去,他入伍前是农村户口,肯定还要回到生他养他的那个小山村去当农民。
为了让他留在县城,为了给他找一份好工作,已经升任县委宣传部科长的姐夫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关系,几乎踢断了县武装部领导家的门槛,花去了他和姐姐最少两年的工资,终于给他安排到检察院工作。当拿着盖有大红印章的通知书时,他激动地哭了。
第二年,经人介绍,他和张丽平结婚了。为了给他操办婚礼和在县城买房,姐夫和姐姐耗尽了全部积蓄,并欠下了两千多元的外债。新婚之夜,当闹房的人们都走光后,他在床上搂着妻子的肩膀说:“咱们这一辈子决不能背叛姐姐和姐夫,要是背叛了,我就杀了你。”这时姐夫已经当了宣传部的副部长,姐姐也成了西关小学的校长,儿子东东已会叫爸爸妈妈,全家三口一天到晚都被幸福包围着。然而老天爷总是不尽人意。随着东东年龄的不断增长,他的劣根意识越来越暴露得明显,十几岁上就开始逃学,打架,偷钱,抽烟,还经常和一帮小流氓勾结在一起,这让姐姐和姐夫费尽了心机,想尽了办法,伤透了脑筋,但仍无济于事。后来被公安机关劳教,仍不悔改。
三年前,已经升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的姐夫患了癌症,弥留之机,他拉着王彪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东东,他成不了才没关系,但千万地千万不可成祸,我把他就交给你了。”王彪流着眼泪向姐夫保证:“你就放心吧,我会像对待亲生儿子那样管教他。”如今。这个不争气的外甥最终还是闯下了弥天大祸,走上了不归路。如果说,三年前姐夫的去世是在姐姐的心灵上狠狠刺了一刀,留下了终生难以愈合的伤疤,那么现在对东东的严惩,则是将这块结了痂的伤疤重新撕开,再往上撒一把盐,实在是太残忍了。他担心姐姐会被击倒。刚才听妻子说姐姐要来,王彪的心一阵紧缩,大脑一片空白和茫然。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亲他,爱他,养他,疼他,集母爱和亲情于一身的姐姐。王波一进门,王彪就吃了一惊。才几天功夫,他发现姐姐老了许多。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两只眼睛有点红肿,周围出现了紫青色的眼圈。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和明显,面部表情变得迟钝而木纳。她的实际年龄还不到六十岁,就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王彪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姐”然后把王波让到沙发上。并对着厨房喊了一声:“丽平,大姐来了。”正在洗碗的妻子放下手中活计,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到王波跟前,亲热地说:“姐,你还没有吃饭吧,我这就去给你做一点。”说着扭身要去厨房。王波一把拉住她,有气无力地说:“不用了,刚才在夜巿上吃了一碗面,不瞒你们说,我家的厨房已经四天没有开火了。”“这怎么行?再这样下去会把身体搞垮的。”王彪心疼的说。王波:“我吃不下呀。”“干脆这样吧,姐,从明天开始,你就上俺家来吃吧,我专门给咱做饭。”张丽平插了一句。王波摇了摇头:“不用,我一个人好凑合。”这时王彪把一个剥好的荔枝递到王波手里:“姐,你尝一尝,这味道不错。”王波接过后又放到茶几上,说:“这两天胃不舒服,不敢胡吃。”张丽平:“姐,我这里有雷尼替丁,你喝两颗吧。”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去拿。王波摆了摆手:“我来之前在家里喝过了。”王彪点着一支烟吸了两口,说:“姐,我知道东东这回出事对你的打击太大了,可是你无论如何要挺住呀,他已经是那样了,我们只能往好的方面争取,你无论如何要想开些,不敢把自己的身体再搞垮。”王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身体垮不垮无所谓,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活一天算一天吧。今天来主要是为了东东,他还太年轻,你不能不管呀!”
王彪:“姐,说心里话,自从东东出事后,我比你还难过,还着急,可是光难过和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他犯的是杀人罪,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杀人偿命,你说,让我这个当检察长的弟弟怎么个管法?”
王波:“你有办法。”王彪不解地问:“你说我有办法?”王波:“对,现在只有你能救东东,关键是看你愿意救不愿意救。”王彪:“那要看法律许可不许可?”王波:“你少给我打官腔。”王彪:“好我的姐姐哩,你总不会逼着弟弟去徇私枉法吧?”王波:“徇私枉法倒不至于,只是要你在赵玉虎的案子上灵活一点。”王彪似乎意识到什么,但他还是不大明白,问:“东东和赵玉虎的案子有什么关系?”王波:“公安局的刘局长和检察院的张副检察长都找过我。”王彪:“他们找你干什么?”王波:“刘局长说他已经做通了死者家属的工作,死者家属答应翻供,承认是死者先拔刀捅东东,东东才夺过刀将对方杀死,这样东东最多是防卫过当。”王彪:“死者家属为什么要这样?”王波:“刘局长答应给他们三十万块钱。说只要你放过赵玉虎,赵玉虎愿意出这三十万,这样,两个案子就都解开了。”王彪连连摇着头说:“好糊涂的姐姐呀,你这是让我拿着国法和他们做交易。”王波流着眼泪道:“好我的亲弟弟呀,为了救东东,你就做一回交易怕什么?
再说了,如今官场上,又有几个掌权者不是在做交易?”
王彪:“姐,你听我说,你和姐夫都对我恩重如山,这一点我和丽平终生难忘。只要能救东东,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但要看是什么代价。如果说东东不是杀了人,而了受了重伤,得了病,为了救他不管花多少钱,哪怕倾家荡产,或者需要我身上的任何部件,上至五官,下至五脏六腑,甚至性命,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因为这是我个人的私有财产。但要是拿法律来交换,我决不敢,也没有这个权力。我这个检察长是国家的,也是全县二十八万人民的,我不能让她遭受任何亵渎,请你能理解我。”王波显然已经生气,短暂的沉默后,她嘿嘿冷笑两声,愠怒地说:“理解?我太理解你了,不就是怕丢官吗?不就是怕坏了你一生一世的好名声吗?我实在想不通,难道这些虚荣的东西对你来说真的就这么重要?”
王彪痛苦地摇了摇头,眼里含着泪光说:“姐,你误解了,弟弟决不是一个贪恋乌纱帽的人。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这个检察长其实也当不了几天了,用不了多久,我肯定要被县委张书记撤换。但在位一天,就要为国家,为人民负责一天。我可以丢掉官职,也可以丢掉名声,但决不能丢掉做人的原则!不能丢掉一个执法者的公德和良知!不能丢掉法律的尊严!”王波:“这么说,东东的事你是坚决不管了?”王彪:“姐,我不是不管,实在是管不了,没法管。”王波什么也没再说,她的脸色渐渐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由青变紫,两只手不停地哆嗦。突然,她双腿跪在地上,流着泪道:“王青天呀,王铁脸呀,我的王大检察长呀,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王彪黑封着脸无动于衷。张丽平见状,眼里也滚动着泪花说:“老王,我一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当年下岗没有求你,女儿大学毕业分配工作没有求你,今天为了东东,为了姐姐,也为了死去的姐夫,你就放弃一回原则吧!”说着也跪在地上。王彪仍然没有表态。王波彻底绝望了。她从地上站起来转身要走,王彪一下拉住她的胳膊,哭着说:“姐,你就原谅弟弟吧!”王波将他的手使劲甩开,冷冷的说:“我不是你姐!我也没有弟弟,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丈夫,没有儿子,没有家庭!统统都没有了呀!”说完摔门而去。王彪呆呆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一刻他知道,今生今世,再也找不回来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