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继善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本章字节:7224字
按规定,检察院六点钟下班。王彪处理完手头工作,看了看表,超过四十五分,这对他,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装起手机,走出办公室,正要锁门,发现旁边站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神色慌张地看着他。王彪瞟了一眼,见老太太满头白发,衣衫烂缕,手里还拄着一根拐棍,小女孩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看到身穿制服的王彪有点害怕,便把整个身子都躲在老太太后面。王彪的心“咯噔”一下,肯定又是一个上访者,他本想说让他们明天上午再来,但又一想,这一老一少来一趟不容易,自己迟回一会家没关系,不能让老百姓满怀希望而来,失望而去。便和气地问:“你们找谁?”老太太小心翼翼地反问:“你就是王检察长吧?”
“是,我叫王彪。”老太太将右手的拐棍靠在楼道墙上,简单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然后“卟嗵”一声跪在地上。并拉了一下小女孩的手:“快跪下,快给你这个清官爷爷磕头。”小女孩也顺从地跪了下来。
王彪被这一老一小的举动搞懵了。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扶住老太太的胳膊:“大娘,快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不要这样,有话咱们到屋里说。”老太太仍是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道:“王检察长,王青天,我老婆婆可是见到你了,你可要给我做主呀,你要再不做主,我这一家可就没有活路了呀。”说完泪流满面地哭了起来。
王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们从地上拉起来,搀进办公室,让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大娘,有啥你就说吧,别着急,慢慢讲。”老太太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说话没有条理,絮絮叨叨,啰儿巴嗦,一句话能翻过来复过去说好几遍,有时还打着手势。王彪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还在纸上做着记录。这已经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他费好大劲,才终于听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个老太太叫任桂花,今年七十六岁,家住在城关镇东河村。这个小女孩刚六岁半,是她的孙女,她们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不料去年正月祸从天降,三十三岁的儿子被酒后驾车的城关镇副镇长撞成重伤,后来下肢瘫痪。可恶的副镇长连车都没停,肇事后逃逸。为了给儿子疗伤,她变卖了所有家产,并负债累累。儿媳看着卧床不起的丈夫治愈无望,同时不堪家庭重负,一年前离家出走了,剩下她们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事情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王彪听完后心情很久不能平静。问:“你们当时向交警队报案了没有?”任桂花:“报了,他们还派人去看了现场。”王彪:“交警队怎么答复的?”任桂花:“交警队的人说事故不是发生在公路上,是发生在大街上,不属他们管,让找派出所。”王彪:“你找了吗?”任桂花:“找了。”王彪:“他们怎么说。”任桂花:“他们说现在找不到车,没法子处理。”王彪:“你后来还找过哪里?”任桂花:“还找过县政府,县人大,他们让我找信访办公室,信访办公室又让我找法院。这样找来找去都快两年了,还是没有人管。”她用衣服的下摆擦了擦流到脸上的老泪,接着说:“后来有人让我找你,说你是咱安宁县的王青天。我和孙女前边来过几回,看大门的不让进。这回硬等到下班后,门卫上街买东西去了,我看见你的窗户还亮着灯,就摸进来了。”王彪又是一阵心酸。他强忍着满腔愤怒,问:“你后来找法院了没有?”任桂花:“找了,他们说只有原告,没有被告,不能立案。”王彪:“你敢肯定是副镇长开车撞的?”任桂花:“敢肯定,出事的时候,我家门口的牛二旦和王小五就在旁边,他们亲眼看见的,牛二旦认识这个副镇长。”王彪:“这个副镇长叫啥名字”?“叫李金海”。任桂花答。王彪:“牛二旦记住车牌号了没有?”任桂花:“二旦说他开的是黑车,没有牌子。”王彪又问:“牛二旦敢出来做证吗?”任桂花:“我找过他几回,他说要是别人他敢,可这回是副镇长,而且这个副镇长是赵家坪赵玉虎的小舅子,说啥他也不肯出来做证。”听到这里,王彪才完全搞清了这个案子为啥没人敢管的真正原因。他吸了几口烟,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对任桂花和蔼地说:“大娘,你的情况我很同情,但是这个案子不归检察院管,还得去找法院。”一听说让找法院,老太太急了,连声说:“不行,不行,王检察长,你就可怜可怜我这老的老,小的小吧,法院我去过几回了,他们办案的人都不肯接我的状子。我见你一回不容易,你王青天不能不管呀,你要不管,我这一家三口可就没活路了。”说着又要给王彪下跪。
王彪赶快用双手将她扶住,耐心地说:“大娘,你放心,你的事我管定了,并要管出个结果。但法律有规定,这种案子检察院的确不能直接插手。这样吧,我给法院的罗院长写封信,你拿上我的信直接去找他,他肯定会管”。
王彪写好,并装在信封里,然后交给任桂花。任桂花用哆嗦的手接住,仍不太放心地问:“王检察长,这信管用吗?”王彪:“放心吧,大娘,肯定管用。要是不管用的话,你还来找我。”任桂花千恩万谢地走了。王彪这才锁好门,走下楼梯。出了检察院,他来到大街上,望着任桂花一老一少在暮色中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无比沉重。这时,邮电大楼顶柱上的电子钟已经指向七点四十五分,他感到肚子有点饿,快步向家走去。妻子张丽平早就把晚饭做好了,三菜一汤。菜用碗在桌子上扣着,汤已经凉了。见王彪进门,她一面给丈夫倒洗脸水,一面打开煤气灶重新热汤。王彪把公文包放到沙发上,胡乱擦了把脸,然后走进厨房,掀开砂锅锅盖,一股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他高兴的说:“好呀,又是金针排骨汤。”张丽平把冒着热气的砂锅端到餐桌上,怕烫坏桌子,又在下边放了一个瓷盘,接着给丈夫和自己每个盛了一碗大米,这才坐下开始吃饭。她把一块又大又肥的排骨夹起来放到王彪碗里,心疼的说:“人家别人五点多就下班了,你老是不到八点不回家,再这样下去,非把你累趴下不可。”王彪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没办法呀,老婆,这一段实在太忙了。”妻子又把一片香肠夹到他碗里,说:“你就是白天黑夜不睡觉,也把工作干不完。要知道,咱们已经不是三十多岁的时候啦,身体要紧。”这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她和王彪结婚已经二十多年了。当时张丽平在县五金厂当会计,王彪在检察院当副科长。他们的结合真可谓郎才女貌,金玉良缘。婚后两个人互敬互爱,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特别是宝贝女儿姗姗的降生,使这个和睦的三口之家更是幸福美满,从早到晚都沉浸在欢歌笑语之中。
随着王彪职务的不断变化,他对妻子和女儿的要求越来越严,很多方面简直有点苛刻。如果换成其他女人,肯定会和丈夫大吵大闹,甚至离婚。而张丽平,不管王彪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百依百顺,默默恪守。这样久而久之,她在绝对服从中渐渐丢掉了个性,迷失了自我,变成了王彪的影子和附属。十年前,五金厂破产倒闭,以工代干的张丽平和工人一起被宣布下岗。当时王彪的姐夫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他通过关系,将张丽平又安排到县文化馆当资料协理员。但需要王彪亲自出面找县长签字,这样就可以进入财政,转为国家正式干部,一辈子再无后顾之忧。张丽平兴奋得彻夜未眠,可是当她告诉王彪后,已经升为检察院副检察长的王彪,不但拒绝找县长签字,而且坚决反对她这种走后门的作法。他的理由很简单,全县下岗的工人数以万计,我们要把再就业的机会让给更需要工作的老百姓们。从此张丽平便长期待业在家。尽管这样,王彪又对她约法三章:一不准以任何理由收受当事人送到家中的钱财。二不准为亲戚,朋友,同学,老乡说情。三不准打着他的旗号求别人办事。
这一切,她都默默的接受了,并且毫无怨言。她懂得,在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需要有一个为之付出牺牲的女人。她愿意用自己的付出来成就丈夫的事业和信仰。在她眼里,王彪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后来,因为女儿,她终于对王彪的作法产生不满,但很快又摆正了位置。三年前,女儿姗姗从省政法学院本科毕业后,安宁县公安局和司法局都愿意接受。当女儿兴高采烈地拿着已经填好的表格让王彪找县长签字时,已经升为检察长的王彪不仅不帮忙,还把女儿批评了一顿。女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去了海南。没想到坏事反而引出好的结果,姗姗在海南被一家外资企业录用,当了法律顾问,年薪十三万元。一年后,又和本厂的工程师结了婚,并在海南买了房。去年春节他们夫妻双双回来探亲时,女儿搂住王彪的脖子,撒娇地说:“怎么样?老爸,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现在一个月的工资就能顶你半年。”王彪嘿嘿一笑:“这么说,你还得感谢老爸喽?”姗姗:“感谢谈不上,不过你当时不把我逼上梁山,我也不会因祸得福。”这时,电话响了。张丽平放下筷子去接,是王彪的姐姐王波打来的。她问王彪在不在家?张丽平:“在,你等一下,我让他接。”王波:“不用了,你让他在家等着,我现在就过去。”张丽平放下电话对丈夫说:“大姐马上要来。”王彪听后,心情格外沉重,一脸茫然。他知道,自己又要面对一道难解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