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本章字节:7040字
我一坐下,卿汉禾就凑过来说:“知道啦?学堂……”挥手打开他的脸,我指着他的鼻子说:“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想说什么你冲着我妈说去!老子不怕你!”正说着,语文老师推门进来,她铁青着脸,往每组桌前放一叠纸说:“往下传,每人拿一张。”没有人说话,教室里只有哗啦哗啦的传纸声,很快又安静下来。老师四处看了一眼,说:“大家把名字写到右上角,就听写两句话,写完后迅速把纸传递上来。”我们都握住笔,瞪大眼睛地等着。老师一字一句地念道:“打倒反动派!林彪副主席万岁!”很快,写好的纸传上去了,老师拿上后转身离去。大家又开始议论,唧唧喳喳声音很小,我凝神听了半天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忽然,毛新国拍了一下毛小六的后背,十分严肃地问:“小六,你说今日能把反革命揪出来啦?”毛小六哼了一声,说:“笔迹一对上号,反革命立马就现出原形!”我一把抓住卿汉禾,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卿汉禾左右看看,小声地说:“有人在墙上写了一条反动标语——打倒林彪,刚才老师叫大家写那几个字,就想看看谁的字像反革命。”我吓呆了,手瞬间就变得冰凉。
一直以来好事不大容易和我沾边,但坏事或多或少跟我都有联系,如果一个人挨打像幼儿园受表扬往小黑板上张贴小红旗那样,那任何时候我名下都会红旗飘飘。说心里话,有时挨打我是罪有应得,但更多的时候是莫名其妙,我经常欢天喜地的时候已经陷入危险之中,就像一个人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后面跟着一只狼一样。今天这事就不同以往的小打小闹了,只要我的字和反动标语对上号,妈妈肯定就认为是我写的,接下来的事就很可怕了,真不知妈妈和老师你一下我一下地要把我打死多少遍呢!慌忙拿出本子,我重写了一遍老师叫写的那两句话,结果发现那字一点也不像我平时写的。又写了一遍,字迹更陌生了,看着像是一个男生写的。天哪!交给老师的字我是怎么写的?会不会和反动标语写成一个样了?下课后,我跟着大家去看反动标语,它就写在离我们教室不远的一个拐弯处,我们到时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了。反动标语写得很高,已经用一张白纸封住,我就是踮直脚尖都摸不到那张白纸的底部。长长地吐了口气,我放心了,在那么高的地方写反动标语怎么说都跟我无关吧!正这么想着,我身旁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忽然对他的同学说:“我看这反动标语像是大人写的。
”我心头一喜,不由得偏头看了他一眼,却听见他的同学问:“凭么子你这样肯定?”先说话的那个男生说:“那么高的地方一般人如何够得到?”问话的男生说:“阶级敌人是狡猾的,他不会拿个凳子站上去写啦?”脑袋嗡的一声,我站都站不住了。后悔啊,早知反动标语的事我肯定会把那两句话写得古里古怪的,你就是叫个神仙来看也没办法认出是我写的,现在字已经交上去了怎么办?想起卿汉禾,我真恨他了,他为什么不利落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如果提前知道我现在会这么紧张吗?回到家,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哭但又不敢哭,我一哭妈妈肯定会问为什么,问来问去扯到反动标语的事那不是自找麻烦吗?又想到我写的字,很难过,我怎么会写出几种不同的字呢?就像肚子里藏着一窝鬼似的。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中解放军来抓我去游街,他们给我戴上高帽子,用绳子把我的两只手反捆在后面,还在我脖子上挂了个大铁牌,上面写着“现行反革命”,并打个小括号注明是写反动标语。毛小六和毛新国用仇恨的眼睛瞪着我,他们举着小红旗喊口号,要求解放军把我枪毙了。一头惊醒,我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便长长地吐了口气。
老家没有公路不可能游街,没有解放军枪毙不了人,这里只有阶级斗争,老师就经常要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尽管这样,变成反革命还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毛新国他们就经常把地主富农的儿子揪到讲台上去斗,谁想打都可以上台去打他们。唉,真到那一步,我就跟妈妈说不去上学了,我宁愿在家烧火做饭帮哥哥洗衣服,反正我就是不想让别人来斗我。第二天晚饭后,哥哥靠在梨树下削弹弓,我慢慢地挨过去。心不在焉地看着哥哥削了一阵,我突然问他:“哥哥,你能不能写出几种字来,让别人看着就像是几个人写的一样。”哥哥用舌尖舔着上嘴唇,瞟了我一眼,又专心地盯着他手里的弹弓了。呆呆地站了一阵,我回去从书包里掏出一大把纸,上面写满了老师叫写的那两句话,挨张地看了一阵,怎么看都不像我写的。把纸装进口袋,我出去呆坐在堂屋门槛上,对面的梨树上已经没有梨了,等明年满树是梨的时候我在哪里?这样想着眼泪就滚落下来,我赶快抓起衣服把脸擦干净,生怕被家里人看见了。
天黑后,家里人全围坐在桌前,就像疯了一样,我突然把口袋里的纸掏出来放到桌上问他们:“你们猜猜这些字是谁写的?”哥哥挨张地看了一下,抓起来扔到我脸上说:“就你那两个狗脚鸡也有脸放到桌面上?”我紧张得快背过气去了,慌忙捡起纸来把它递到二姐面前,颤抖着问:“二姐你猜猜看这些字是谁写的?”二姐瞟了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有病啊?狗爬似的几个字不是你写的还能是谁写的?有空还不好好地练练字呢!爸爸要在这里又有你的好日子过了。”哥哥嘀咕了一句,“神经病!”长长地吐了口气,我放心了,原来我写的字就是我写的字,一点也不像别人写的。心里一放松,人突然就没有力气了,站起身来时我差点摔到地上。我扶着墙摸黑走进里屋,软软地躺到床上,一夜无梦。在公社领导的陪同下,市里县里的专案调查小组来到学校,他们找人谈话,还给反动标语照了相。听说,有疑点的字已经整理出来了,不久将带到市公安局去做鉴定。
到时候,只要挨张把那些可疑的字拿到一盏神奇的灯下一照,反革命立马就会现出原形,连当时写字的神态都能照得一清二楚。回去后,我老想同学们说的那盏灯,想来想去心里就不踏实了。在昆明,我从没听说公安局有这种灯,在所有的故事里我也从没听说有这种灯,这小山沟古里古怪的会不会真有这种让鬼现身的灯?万一公安局照出来的反革命是我怎么办?我说我没有写别人会相信吗?我们每天都正常上课,老师讲课的语气像在忆苦思甜,听着不会掉泪但没人敢笑,就连平时嬉皮笑脸的毛新国都变得一本正经了。下课后,同学们就围在一起猜反动标语是谁写的,说上一阵,大家就盯着对方看,那眼神很吓人。我从不敢正视,所以下课铃一响我就找借口躲到外面去,生怕被谁看穿了。卿汉禾也紧张,但不慌乱,说起话来像个大人一样。那天等老师上课的工夫,大家又说起反动标语的事,卿汉禾突然把书甩到桌子上,骂道:“娘卖x咯!一看那字就是大人写的,为何要到学堂里来查?搞得大家都像反革命了。
”语惊四座!卿汉禾看过反动标语,这事他对我说过,所以他知道那字不是学校里的人写的是外面的人来写的,我瞎操什么心呢?低下头去,见卿汉禾肉肉的手放在凳子上,我假装不小心的样子去碰了一下,手很软,暖乎乎的。慢慢地,我向卿汉禾靠了过去,忽然间我觉得跟他在一起很安全,至少他不会说反动标语是我写的。放学后,我主动跟卿汉禾一起回家,路上说的都是反动标语的事。我问他:“你怎么能肯定反动标语是大人写的呢?”卿汉禾来劲了,跳到我前面倒退着走,两只手比比画画地说:“那字写得蛮漂亮咧,当时就有人说写反动标语的人练过字。你想想看,学堂里谁有闲工夫练字?要练也只有老师去练,他们得靠写字挣钱花咧。”卿汉禾顿住了,应该说我们都惊讶地看着对方,怎么就没想到反动标语是老师写的呢?从这天起,我俩经常议论老师,卿汉禾喜欢挨个地去猜,我很少搭腔,心想着反动标语可能是堂哥写的。
堂哥的字写得漂亮,这是二姐和哥哥一直在说的事,听说他从小到大每天都坚持练字,从未间断过,这一点和反动标语的特征是对得上号的。另外,从堂哥和妈妈的谈话中我听出了他对社会主义不满,他埋怨学校不该把爸爸的问题跟他扯在一起,埋怨学校不该卡他的入党,埋怨学校……我想啊,可能学校有太多让堂哥不高兴的事,他索性写条反动标语出来捣乱,让整治他的那些王八蛋去乱个够。这些想法让人害怕,我喜欢堂哥,也就打定主意不对外人说,但心里有了这种担心后,我变得坐立不安了,生怕哪天堂哥被人抓走。那天跟堂哥下山去挑水,我试探性地问他:“堂哥,你说学校能抓住写反动标语的人吗?”堂哥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摇晃着头说:“他敢写就不会傻得等人去抓。”仰头看着堂哥,我发自内心地说:“堂哥,你真厉害!”堂哥捏了一下我的脸说:“来,让堂哥挑着你下山去。”这是堂哥经常跟我玩的一个游戏,他把两个桶拢在一头,叫我十指交叉挂在另一头上甩我。这个游戏很好玩,但有危险,一不留神人就会掉到地上。见我挂上去了,堂哥叫我抓紧些,然后他转着圈地开始甩我。很快,我飞了起来,就像在荡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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