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阴间的事(1)

作者: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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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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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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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938字

天黑后,伯娘说要给爷爷守灵,她叫伯伯堂哥和哥哥穿上白色麻衣,头上捆条白布坐到棺材边去。在老家,烧火做饭的时候见得到女人,一到吃饭她们就不见了。像老鼠似的,她们喜欢躲在厨房吃剩菜,见客人吃完就忙着出去收拾,然后又把自己藏起。我不喜欢东躲西藏的,妈妈也没有藏我们的意思,但她交代大家不要到堂屋里乱窜,说这是老家的习俗。我很想知道守灵怎么个守法,就借故出去坐在堂屋门槛上看,伯娘几次出来拖我都拖不进去。哥哥在一边看着烦了,便斜了我一眼说:“你这人脸皮真厚!”我说:“你脸皮不厚坐在这里干什么?”哥哥说:“我是男人。”我说:“男人又不是仙人,还不是跟我一样饿了要吃饭,想睡就得躺到床上去。”哥哥笑了起来,说:“怪不得伯娘经常跟伯伯说你以后嫁不掉呢!这种扫把星一样的女人谁敢娶?”我得意地说:“我又不是大人,凭什么要去嫁人?我一辈子都要住在家里。”哥哥仰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惨喽!你有这样的打算,我就暗无天日了。”我说:“想嫁人你把自己嫁出去呀?又没有谁拉着你。


”哥哥敲了一下我的头,说:“你这蠢货!天下有男人出嫁的事吗?”我说:“你把自己当个女人不就嫁出去了?管别人怎么说呢!”一听这话,哥哥的脸就阴沉下来,他最恨别人把他和女人扯到一起了,于是恶狠狠地举起了拳头,但很快他又放了下去,可能他突然想起给爷爷守灵不能动手打人。我赶快起身往家走,生怕哥哥回过神来又收拾我,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在家里坐了一阵,我又坐不住了,便一试三探地坐到堂屋门槛上。守灵就是发呆,三个男人不哭不闹地坐在棺材面前,渴了回家喝口水,屁股痛了站起来走走,无聊透顶。伯娘老是探出头来,一遍又一遍地交代不能让狗从棺材底下钻过去了,为什么不让狗钻棺材呢?我想不透,就起身去问伯娘。伯娘、缨和两个堂姐在做纸钱,她们把一个圆圆的铁模型拿到一沓黄纸上用铁锤敲一下,立马敲出一个铜钱来。一张纸上能敲十个铜钱,伯娘说值人民币十块。


我拿起一张纸钱摸摸,薄薄的,一点都不像真钱,于是我问伯娘:“你敢拿这种钱到供销社去买糖吃吗?”伯娘一把夺过纸钱,说:“这是阴间的钱,阳间如何能用?你长个猪脑,连这个都不晓得啦?”伯娘说的阴间是另一个世界,我在故事里经常听到,一点也想象不出那个世界的模样,我很想问伯娘,但伯娘没有死过怎么可能知道2011517呢?忽然,我记起伯娘说的不让狗钻棺材的事,便问她:“伯娘,你老叫哥哥他们看好棺材不要让狗来钻,你说说看,狗钻了棺材会怎么样?”伯娘咚的敲了一下纸钱说:“那棺材能让狗去钻啦?屋里会倒运的,最次也会有人的眼睛瞎掉。”天!眼睛瞎掉?转身往外走,我捂住眼睛试着走了两步,第一次发现眼睛瞎了是件很难过的事。把手放开快步走到哥哥面前,我紧张地对他说:“哥哥我告诉你一件事,伯娘说了,如果狗从爷爷的棺材底下钻过去,家里人的眼睛就会瞎掉!”哥哥笑着说:“害怕了吧?真有这样的事肯定是你的眼睛瞎,这样一来倒让大家省心了。”哥哥这么说我很难过,就像我的眼睛真会瞎似的,想了想我撒谎说:“伯娘说了,是守灵的男人瞎,女人没有出来守灵,眼睛不会瞎的。


”哥哥说:“你忙出忙进的不也在守灵吗?”一听这话,我就往家走,边走边说:“我凭什么来守灵?我又没吃多了!”很晚了,没有人想睡觉,家里人一个个精神抖擞进进出出,脸上都喜滋滋的,就像在过节一样。我呆坐在桌前,再也不敢到堂屋乱窜了,生怕一不小心跑进只狗来,到时候眼睛真的瞎了怎么办?在这一点上,我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谁守灵谁的眼睛瞎,只要我不去堂屋守着,眼睛就瞎不了。家里就巴掌大的地方,坐了一会儿我就无聊了,便起身去伯娘家找缨玩。在伯娘面前,缨更不说话了,就连头都不抬起来一下。我坐到缨的身边搂住她的手,缨偏头看了我一眼,无声地笑了,又低下头去折纸钱,就是把每张纸钱从中间折一下。我跟着缨折,可只折了几张就没有耐心了,便起身往外走。突然,伯娘一把拉住我,她顺手把一沓纸塞到我怀里说:“你像掉了魂的人绕出绕进地做么子?能定下来做点事啦?看你哪有一点妹子的样子哟!不知你娘为何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真的不想折了,我对伯娘说:“我要回去上厕所,能把这些纸拿到我家去折吗?”伯娘一把夺走纸钱说:“这钱能拿进茅房啦?弄脏了看你爷爷不骂你个半死!”我没有再搭腔,转身就走了出去。


堂屋里点满了蜡烛,到处亮堂得像昆明点电灯一样,就连门外的树叶都看得清清楚楚。空气中有股浓浓的香味,火塘里烧着红红的火,温融融的,温馨极了。我一直以为,家里死人是件很悲痛的事,没想到人死以后会给大家带来那么多的快乐,我们都不去上课了,吃饭的时候有很多人一起来吃,而且餐餐都有肉。我心想,家里要能经常死人该有多好,可惜人得长老以后才死得掉,等下一个人死得到何年何月啊!伯娘和堂姐开始做消夜,她们煮面条、炸豆腐,再就是把白天吃剩下的菜热了又吃。我去厨房看她们忙了一阵又转身出来,然后靠在家门口呆呆地盯着爷爷的黑漆大棺材。想起早上爷爷闭眼睛和穿鞋子的事,又想起伯娘刚才说的纸钱脏了,爷爷会生气的话,我觉得爷爷应该活着,可从一天的迹象来看爷爷又像是死了,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慢慢地,我向爷爷的棺材走去,走到开着口的棺材头前,我伸手抓住棺材边踮起脚尖,费劲地把下巴搭了上去。爷爷的眼睛藏在阴影之中,我只看得见他高高的鼻子和薄薄尖尖的嘴巴。爷爷穿了一套黑衣服,头戴一顶瓜皮帽,脸白白的一动不动,就像生病睡在伯娘家的厨房里那样。


我吸了一下鼻子,棺材里很香,是爷爷身上发出来的吗?突发奇想,我想摸摸爷爷的脸,如果爷爷睡着了脸肯定是热的,如果爷爷死了那脸就应该是凉的,所有的疑问伸手一摸就能知道,于是我把手伸进了棺材。终究,我不敢去摸爷爷的脸,只是飞快地在他胸前抓了一把,衣服冰凉。我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很暖和,上面有活人的体温。疯了似的跑回家去,我一把抓住妹妹哆哆嗦嗦地说:“我告……告……告诉你一件事,爷爷死了。”妹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这事谁不知道?”我强调说:“不骗你,爷爷是真的死了!刚才我伸手到棺材里摸了一下,本想摸摸爷爷的脸是不是热的,可我的手摸到爷爷的衣服上,那衣服冰凉冰凉。”妹妹扁扁嘴说:“吹牛,我才不信你敢去摸死人呢!”我争辩说:“刚才我不知道爷爷是死人,摸过以后我才知道他真死了,很吓人。”妹妹推着我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你现在出去摸一下给我看看!”我拼命往后退,双手死死抓住门边怎么说都不敢出去了。


突然间,我觉得家里有个死人是很吓人的事,回想中午的情景,我独自一人围着棺材摸来摸去,头皮一下子就麻了,我怎么敢单独跟死人在一起呢?我又怎么敢去摸死人的棺材呢?消夜煮好了,摆了一大桌,没有外人就家里人吃。我端着碗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口也咽不下去,想着爷爷是死人就像一下坐到了火车上,感觉到处都在摇。从窗口盯着天上的星星,我记住了家里有死人的感觉,就像坐火车,想吐又吐不出来,很难过。第二天晚上,村里给爷爷开追悼会,公社也来了些人,大队书记和生产队长都来了。我伸头往窗外看去,山下来了很多人,黑压压地站了一片,就像当初宫蛟仙他们手拿锄头扁担围住我们家一样。堂哥第一个走到棺材面前发言,就像给缨写信那样,堂哥也写了三页纸,他只念出爷爷的名字,眼睛就红了,隔了好一阵才继续往下念,我听着声音很悲痛。


二姐看着堂哥,低声说:“装腔作势!”哥哥靠在门框上,皮笑肉不笑地用昆明话说:“他最好念念‘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让大家看看他是一个什么东西!”二姐咬住嘴唇转身进了屋里,她想笑,但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笑,所以躲到屋里去了。不知是什么原因,二姐和哥哥都不喜欢堂哥,有机会就冷一下热一下地给他难堪。开学后,堂哥教哥哥数学,第一天放学回家,堂哥就到妈妈面前告状了,说哥哥在课堂上捣乱。哥哥一跳八丈高,他手指堂哥的鼻子恶狠狠地说:“你少来跟我玩大义灭亲的小把戏,老子不怕你,不信明天你再把我揪起来试试看,我不把你打出教室就当众叫你声爹!”妈妈劝了半天,最后是堂哥缓和下来,从这天起哥哥和堂哥的关系就不对劲了。因为我喜欢堂哥,还经常跟他下山挑水,哥哥就给我取个绰号“哈巴狗”。我知道这个绰号的意思,很奇怪,哥哥恨堂哥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去恨?就像吃饭,我爱吃白菜为什么要跟着别人去吃萝卜?堂哥的稿子念完了,公社的人来讲话,接着是大队党支部书记讲话,最后是生产队长讲话,他们个个都在说爷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