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姐归来(1)

作者: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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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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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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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488字

爷爷死后半个多月的一天,放学回去我突然看到大姐。前些天听说大姐要回来,没想到她真的回来了。大姐是从云南瑞丽一个傣族寨子转回老家的。大姐去的那地方是农村,栗山岭也是农村,农村去农村就像串门一样,妈妈没费多大劲就把她弄了回来,听说大姐身体不好是她转回老家的一个借口。只见大姐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绿军装,腰扎军用皮带,外披一件没扣纽扣的黑棉袄,矮矮地站在堂屋门口神气得不得了。一看见我,大姐摸摸我的头又捏了一下我的脸,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跟我打了个招呼。大姐的亲昵举动一下把我拉回到过去,就像我们从来不曾分开过似的,不由自主地,我向大姐依偎过去。仰头看着身边的大姐,大姐还是过去的大姐,她脸色苍白嘴唇苍白,眼睛大大的,一口大马牙还是那么显眼地长在脸上。想起在昆明骂她“大马牙”,她伤心哭泣的样子,现在大姐是知青已经变成大人了,再说她的牙齿她还会哭吗?这样想着,我拐弯抹角地对大姐说:“大姐,我还以为你吃了芭蕉叶包糯米饭已经变成仙女了,没想到你的牙齿还是跟过去一模一样。”一听这话大姐的脸就阴沉下来,伸手就在我背上掐了一下。真疼啊!我打开她的手生气地说:“你掐我干什么呀?我又没有骂你大马牙。


”哥哥在一边嘿嘿地笑着说:“真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牙齿是大姐忌讳提到的字眼吗?这种老虎嘴上拔毛的事你居然敢去做?”大姐瞪了哥哥一眼小声骂道:“你们这些狗东西!”正在这时,对面的叔叔娘娘们涌了过来,他们打量着大姐,都说她长得好看就是个子太小,妈妈说是她身体不好的缘故。大姐的确太矮,我看着她跟哥哥差不多高,感觉是她肩上的两条大辫子压得她长不高了。大姐的辫子很粗很粗,一根辫子我一只手都捏不住,而且很硬,刷子似的把肩头两边的衣服刷得毛茸茸的。妈妈说,大姐吃进去的营养全让两条辫子吸收了,所以长不高老生病。哥哥说原因不在辫子,贫瘠的荒山本来就杂草丛生,加之大姐心眼奇多,结果就让自己长得像颗小寸钉一样。可怜呀!听说接受毛主席检阅时,大姐就是因为个子太矮没能见到毛主席,急得在别人背后又哭又跳的。回昆明后,学校为赴京代表组织了汇报大会,要他们给同学们讲讲见到毛主席的感受。大姐在主席台上哭得稀里哗啦,她说她辜负了老师和同学们的期望,听到了毛主席的声音却没能看到毛主席,而且一眼都没有见到。看着她小小的个子,没有人责怪她,老师还为大姐擦去脸上的泪。


化悲痛为力量!大姐握起了手中笔,把天安门广场和北大清华的场面写出来,让同学们看了像是跟着她去了北京一样。是年龄的缘故吗?大姐离我总是那么遥远,跟我贴得近的是她那些变成故事的过去。听说大姐小时候胆子出奇的小,上一年级就要煮饭了,还要负责给弟妹早上穿衣服。因此,她常迟到,三天两头被班主任谢老师拖到教室外罚站。这个谢老师很坏,肚子胖胖的,同学们私底下给她取了个绰号“谢大肚”。那是一个冬天,大姐又迟到了,她不敢进教室,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走了出去。天很冷,大姐见有几个逃学的人在农民的菜地里烤火,便走过去,谁知她刚把手伸出去,农民来了。点火的人跑了,被抓住的是大姐,她很快被扭送到校长办公室。下课后,谢大肚来了,她拉长脸冲大姐摆了下头说:“你先回去,放学后我会找你的父母谈的。”大姐不敢回家,一个人在街上走啊走啊,回过神来,十一点过了。想着爸爸妈妈中午要回来吃饭,大姐忘记了害怕,她不顾一切撒腿就往家跑。火刚生好,谢大肚来了。


看着生得旺旺的火,谢大肚说:“读书你天天迟到,放起火来倒怪内行的!”大姐吓坏了,打开门让谢大肚去家里坐着,自己一言不发地蹲在炉子旁发呆。妈妈下班回来,一推开门,谢大肚便扑了上来,她呼天唤地地拉住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救救我啊!你姑娘在学校放火,我迟早要被她送进监狱里去。”大姐一头栽到地上。听到邻居的呼叫,妈妈冲出来,大姐早已人事不省,她裤子尿湿了,下嘴唇咬得血淋淋的。这天,妈妈没有打大姐,她带着脸色苍白的大姐去校长办公室论理,硬是叫谢大肚当众赔礼道歉。这个故事家里人说过很多次,他们一说就笑,怪的是我每听一次都想掉泪,觉得妈妈像地主婆,她为什么要叫小小的大姐做那么多事呢?真的很难过,我想啊,换了我是大姐怎么也笨不到别人想拿我怎么样就怎么样,横竖我会想办法逃脱那种苦难。从我记事起,大姐往家里拿的都是奖状,她一会儿当小队长,一会儿当大队长,最后当上“炮兵团”副司令。哥哥说时代造就英雄,凭大姐的自身条件她根本上不了这个台阶,这一点从她小学的历史可见一斑。


一个靠写大字报起家,在适当场合让自己当众昏倒的大姐,硬是凭借自己的执著和略施苦肉计当上了“炮兵团”副司令,由此可见当今的世道有多么混乱。大姐的故事我大多是听家里人说,但她昏倒的事却是我亲眼所见,而且不止一次地看到过。记得大姐第一次昏倒是红卫兵大队活动,她在台上讲话,不知是激动过头还是愤怒过头,大姐一头栽到地上,人中和虎口被人掐破了才缓过气来。老师怕她再昏过去,便叫几个男生把她抬回家。从那天起,大姐就三天两头地昏倒。有好几次我以为大姐已经死了,谁知一会儿她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姐就这样苍白着脸去当知青,又苍白着脸回到老家,让人看见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一样。晚上吃饭的时候,妈妈问起大姐知青点的事,大姐拉长脸说:“几次选代表去昆明开会我都被选中,而且次次名字都排在第一,结果政审这一关总是被刷下来。爸爸的历史问题是我身上抹不去的污点,继续待在那里可能得当一辈子的农民了,只看回到这里能不能找到一条生路。”妈妈说:“这里离省城远,也搞文化大革命,但没有昆明闹腾得厉害,去当工人的机会应该有。


”大姐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毛主席说,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我相信毛主席的话,也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我一定能走出一条崭新的人生道路。”二姐问大姐:“你们在知青点都做些什么?”大姐说:“我下乡的那地方闭塞,不可能像在昆明一样组织大型活动,我们就把寨子里的姑娘组建成铁姑娘队,小伙子们组建成青年突击队。我们两个队进行劳动竞赛,带动了整个地区的生产劳动。作为典型我们得到省里的表扬,到处都请我们去交流经验。”二姐高兴地问:“你去交流经验了没有?”大姐苦笑了一下,说:“我不是说过吗?因为爸爸的历史问题我处处受限,所幸的是村里人对我好,生病什么的,个个都来关心,这样多少让我感到一点温暖,起码我觉得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妈妈和姐姐们继续说着,我则在想大姐用芭蕉叶包糯米饭吃的事。趁大家没说话的一个空隙,我问大姐:“你去的那地方真的用芭蕉叶当碗?菜用火烧怎么个吃法?”大姐看了我一眼,嘀咕道:“你除了吃还关心什么?”大姐起早贪黑地忙,半个月不到她就组建起“铁姑娘”队,自己当上了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