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济荣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7
|本章字节:7958字
古镇北面昔日的烂水潭,如今建起了几排平房,草包厂、斗笠厂、鸡毛掸子厂都集中在这里。陆重山每天都要来巡视一番,作些安排。他的办厂行动正在有序展开,除了这几家,竹业社、铁业社也在古宅敕五堂里建立起来。当然这些都是小打小闹,更宏伟的计划正在他的头脑里酝酿。
新月在鸡毛掸子厂做工。她每天的工作先是将鸡毛分类,剔除翅膀毛及肚下的绒毛,专挑背上不长不短的那部分鸡毛,然后将选出来的鸡毛绞结在麻绳上,再将麻绳缠绕到掸子柄上,粘合、固定,一把鸡毛掸子就做好了。这些活做起来很琐碎,工作环境也差,灰尘满屋飞,还有股难闻的腐臭,累死累活地干收入却极少,但新月还是很乐意,每天快乐地干活,她做的掸子美观又牢固。
陆重山经常到鸡毛掸子厂来,看一下生产和销售情况,设想着把拣出的鸡毛综合利用起来,比如翅膀上的长羽毛做成毽子或者羽毛球,把绒毛做成羽绒被。因有新月在,他到这里比去别的厂更频繁。
陆重山内心已深深地喜欢上了新月。他喜欢她秀外慧中聪颖机敏,喜欢她善解人意处处为他人着想,喜欢她勤恳朴实能吃苦耐劳。他认定她就是他要找的人,抽空来厂里转一转,看她勤快地做事,看她步履轻盈地从前面走过,心里就感到踏实。每次他来到她身边,叫一声新月,然后听她嗯一声,对他盈盈一笑,深情地对视一眼,就是他最大的享受。厂里人多口杂,他们并不多说话,有时只点一点头,交换一个眼神。此处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新月不再仅仅把陆重山当作领导,而是一个知己,一个恋人。她已从他的目光中读懂了他的情意,她也用含情脉脉的微笑传达出她的爱恋。新月虽然含蓄矜持,情窦初开的她内心同样热情奔放。他的身影占据了她的心,想到他,会害羞地脸红;看到他,会激动的心跳;没见到他,会牵肠挂肚地思念;跟他在一起,会感到幸福满足、温暖甜蜜、开心快乐;目送他离去会心里沉重若有所失。她的喜怒哀乐完全被他所左右。
他们俩早已心有灵犀,情意相通,可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离开食堂后他们没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在工厂相遇只简单地问候几句,跟普通人之间没有区别。其实他们就算多说几句,别人也不会往别处想像。在外人看来,他们并不般配。从年龄上说,一个是三十多岁的熟男,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几乎是两代人。从地位上看,一个是公社领导,工人们眼中的大干部,一个是卑微的临时工,相差悬殊。
新月尽管已对他爱得无以复加,但仍隐藏着她的感情,不希望旁人看穿她的心思。这一方面是因少女固有的羞涩,另一方面,她也为他着想,怕他们的恋情公布于众后对他不利。她是右派的女儿,没有资格得到一个干部的爱。她担心贺永昌知道后不会饶恕他。如果他的大好前程因自己而断送,那是最痛苦的事情。
陆重山也想了许多。当今社会,阶级成份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干部娶了家庭出身不好的女子后被削职罢官的例子太多了,不胜枚举。如果自己娶了新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很难想像。贺永昌曾在大会小会里一再讲过,甚至故意在暗示他,谁跟阶级敌人及他们的子女同坐一条板凳,谁就是阶级异己分子,是革命队伍里的蜕化变质分子,决不会有好下场。并且贺永昌跟他之间一直关系微妙,如果有此把柄落在他的手中,他决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大做文章,置之死地而后快。如果这样,自己的前程断送事小,他的办厂计划也将半途而废,这些真得好好掂量。
但是新月含情脉脉的眼神、眉清目秀的面容已深深地占据了他的心,前程是虚幻的,情义才是无价的。为了深爱的人,为了美好的爱情,付出最多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仕途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他不管不顾了,自己三十多了,也该成家了。他决定向新月表白,请求她接受自己的感情,勇敢地共同面对一切。
这天陆重山又来厂里,检查完毕,他悄悄来到新月身边,轻声说:“今天晚上你能出来一下吗?”新月含羞地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陆重山跟她约好了见面时间和地点,才大步离去。
新月晚上一般不太出门,今天不同了。她洗梳一番,换上件好一点的衣服,跟姐姐打了招呼便兴冲冲出去。她来到北门,看到装作若无其事的陆重山,两人目光接上头,便分头向城外走去,样子极像地下党活动。他慢慢地踱出北门,走向元贞桥。她不紧不慢地跟着,相距约二三十米,让别人看不出他们其实是一对。桥下没有船来舟往,前方的河道里停泊着几只小船,渔火点点,忽明忽暗。过桥一二百米,陆重山消失在树丛后面,待新月走近,他们一起拐进田埂上。
野外月色朦胧,如水的月光温柔恬静地洒落下来,使田野笼罩在圣洁的气氛中,树枝在月光的照映下,疏影横斜,影影绰绰,平添几分神秘。微风吹动枯叶,发出轻轻的哗哗声,就如正窃窃私语。远方群山耸立,犹如众多高大的卫士在站岗放哨,保护着一方安泰。初冬的夜晚安谧宁静,为恋人们创造了极佳的谈情场景。
他们走过一块庄稼地,越过一片果园,前面是小树丛。陆重山折断几根树枝垫在地上,招呼道:“新月,坐一会儿吧。”
“陆书记,您也坐。”
“还叫我陆书记吗?”他在她身边坐下,注视着问。
“哦,山哥。”新月温柔地说。她第一次跟他近距离接触,羞得脸色通红,心砰砰地跳个不停。陆重山伸出手来,握住了她柔软的手掌。一股温流迅速传导遍全身,那么神奇,那么舒适,那么令人兴奋,她不由自主地偎依在他的肩头,心里感到踏实舒坦。
“新月,我喜欢你。”他激动地说出了早想说的话。
“我也是。”她喃喃地说,幸福的感觉包围了全身。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望着她娇柔的脸颊,动情地说:“新月,你就是我理想中的爱人,嫁给我,好吗?”
“我愿意。不过……”新月低头沉默了。
“不过什么,”陆重山疑惑地说,“是不是我太老了?”
“不是的,山哥,年龄不是距离,我就喜欢成熟稳重的类型。我是怕……怕……”
“新月,你有什么可怕的?”
“山哥,你是年富力强的好领导,以后前程似锦大有作为,我是怕我家的成份不好,会影响了你。”新月说出了她的担忧,这是他们间最现实存在的障碍。
稍一沉默,陆重山说:“难得你想得周到,这个我也想过。可是,我觉得,跟爱相比,别的都不重要,有了爱就是食菜咽糠也幸福,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所有艰难险阻都能闯过去。失去了爱,就是位极人臣,高高在上,锦衣美食,生活也没什么意义。我现在找到了爱,所以我不想再失去。”
“山哥,你真好。”新月对他的回答感到十分欣慰,紧张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可是,如果你因我而遭贬斥,我怎么对得起你?”
“新月,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你不用自责。万一真到这一步,我们共同对待。如果到时,我被撤职回家做了农民,穷的一无所有,你还会喜欢我吗?”
“山哥,看你说的,我是迷恋权势、攀附富贵、贪图享受的人吗?我不怕吃苦,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是去讨饭我也心甘情愿。”
“嗯,我知道,你是可以跟我同生死共患难的人。到时什么也没有了,我们就手牵着手去讨饭,讨到一个馒头,我们一人一半,吃起来照样香喷喷。”
新月心里甜滋滋的:“好,你做乞丐,我就是乞丐婆。”
陆重山不想把气氛搞得那样严肃。他诡谲一笑,调侃着说:“还是这样吧,我做强盗,你就是押寨夫人。”
新月在他的肩头轻轻抽打一下,娇憨地说:“瞧你说的。”
陆重山笑道:“我是觉得,你长得好看,做乞丐婆不太像。我领着你去讨饭,人家会说,‘喂,糟老头,你带着个美貌姑娘想做什么?’我说,‘我带着老婆去讨饭。’人家会说,‘骗鬼去吧!你怎么能娶到这样年轻漂亮的老婆,肯定是在拐卖良家少女,我们要扭送你去公安局。’这样一来,馒头讨不到,还被扭送法办,那怎么办呢?”
新月被逗得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说:“我会对他们说,‘他确实拐骗了我,不过他拐走的是我的心,我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受他拐骗,你们别管闲事了,该干嘛仍干嘛去吧。’他们只能气得干瞪眼,哈哈哈。”
陆重山望着笑逐颜开的新月,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娇艳的面容如一朵盛开的荷花。一生有如此美丽善良又深爱着自己的女子相伴,夫复何求!他心里生出无限喜爱,动情地把她揽入怀中,一边亲着她的脸,一边笑着说:“不对不对,你还是跟人家说,我是连心带身一起拐的。”他说着亲吻了她的唇。新月配合默契,反吻着他。一会儿她也笑着说:“也不是啦,我对人家说,其实不是他拐我,是我拐他。”
两人缠绵一番,陆重山说:“新月,我不想再等了,我要光明正大地跟你恋爱,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们相爱了,陆重山要娶祝新月为妻。你说好不好?”
新月迟疑一会:“山哥,再缓一缓吧,我真怕一公诸于众,各种非难会接踵而来,我们的宁静生活会被打乱。”
“那么,我就到你家去一趟,向岳母大人提亲,你说好吗?”
“也不行。我家里姐姐的事现在还没有定局,等他们的事了结了再说吧。”
“你姐她怎么了?”陆重山关心地问。
她就把乔子康下放回来,皎月有悔婚的念头跟他说了。新月说:“我们的事还要暂时保密,不要让贺永昌知道,免得他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也不要让我妈分心,你看好不好?”
“那,我就听你的,耐心等待时机。”
眼看天色不早,他们俩起身向回走去,到达公路,再一前一后返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