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慈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0
|本章字节:9730字
洋芋牡丹闭着眼睛仰面躺着等了半天也不见宋文山有什么动静,宋文山既没有把洋芋牡丹渴望的嘴唇凑上前去,也没有把会画裸体女人的手伸入她已经主动解开的裤腰里去,她等待宋文山真的像山那样向她压过去,可宋文山木讷地坐在一边满眼犹疑,像长在地上的一墩子狗尿苔,任田野的清风吹拂着,毫无知觉似地看着她,洋芋牡丹睁眼看到宋文山这副样子,羞愤得不知所措,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半天不知道说话,眼泪汩汩地喷涌出了眼眶。她翻身站起来,系好裤带,瞪着宋文山怯生生的眼睛,上去就甩给他一记脆亮的耳光。山壑里都传响着清脆的回声,山鼠子的叫声此起彼伏,像是有意在嘲笑。
洋芋牡丹委屈的泪水哗哗流淌着,她看着宋文山一脸的茫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他的画夹一脚踢进洋芋丛中,骂道:
“一辈子推磨的老叫驴,装个啥大马哩?我算看透你了,你画上的女人屁股蛋子比你脸白,可你只能瞅着她做梦,见你的鬼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洋芋地,小跑着翻过山头去。
打这往后,洋芋牡丹再也没有拿着熟洋芋身子倚在大门框上边吃边往村子两头看过一次。她知道她要看的人已经像拔出来的蒿子枯掉了,可她照样一脸的直率气,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意,只是人们都注意到了她没有了以往那种痛痛快快爽爽朗朗的笑声,人们再也没有听到过她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说过一次玩笑话,她说话时仅只是面带笑容而已。她喜欢低头干活了,喜欢忙个不停,左手里的活刚放下,右手马上拿起另一样,对段瑞明也仿佛换了一个人似地好,竟然破天荒笑脸和他说话了,乐得段瑞民整天哈喇子流个不断的嘴巴越发地合不拢了,做梦都老是重复着同一句梦话:
“媳妇对我真好。”
黄豆换来找梅雪娇聊天时,好几回都夸说儿子不光晚上这么说,中午睡觉还说同样的梦话,还戏谑儿子老重复这一句话大有醒话梦说,有意讨好媳妇之嫌,担心如此不知趣的做作,时间长了可别再讨媳妇嫌,还说段大脑袋看到儿媳妇对儿子变了态度,就跟人家吹嘘说儿媳妇到底还是觉出了段瑞民的好来了,黄豆换很是担忧地给梅雪娇毫不隐瞒地叙说自家的家事,梅雪娇是村里出了名的贤妻良母,自然是面含笑意地洗耳恭听,一句多余的话也不乱说。宋文山在一边听着,心里酸酸的,像嚼着五月的青皮子杏,没法说的一嘴滋味。
不觉间蚂蚱开始在园子里的花草丛间叫着跳上了园子的矮墙,又晒了半个月太阳的麦子麦芒子像磨尖了的金针,再不拔就不好收拾了,风吹麦浪穗穗相碰麦粒就往地上掉,吸引着铺天盖地而来的禽鸟们直往麦田里钻。麦田里有着各种各样颜色和花斑的蝶儿再也无法忍受麦浪灼热的温度了,一群接一群地往清凉的洋芋田里飞,洋芋田的上空,像是飘着七彩的花朵,唯美极了。
陈治国队长的老爹启旺大叔左手拇指和食指上套着软牛皮垫,驾着他亲自驯化的鹞鹰,右手拿着一头安着铁铲,一头安着铁爪的丈二掏鸟铲,在山谷口的麦田埂上转悠,时不时地把鹞鹰放出去撵飞一群一群的麻雀和红腹山雀。鹞鹰飞远了,飞高了,奔山岗上的云头飞去,启旺大叔慌忙从拴在腰间的皮囊里掏出一只鸟儿举在手指间“嘚嗷嘚嗷”地吆喝一阵。火辣辣的日头晒得正午的空气都要冒烟了,鹞鹰闻出了启旺大叔焦急的声音里也带着的干燥味,在空中来回划了几个优美的曲线,回到了他的食指和拇指间。显然它习惯把启旺大叔的手指当成了最安全的树枝。启旺大叔用右手在鹞鹰的背脊上好一顿爱抚,鹞鹰满足地用力抖抖浑身的羽毛,展开双翼仰天长啸一声。启旺大叔拔出插在地埂上的掏鸟铲,驾着他的宠物,顺沟沿往梯田地里来。
洋芋牡丹至少已有二十多天没来洋芋地里扯猪草了,宋文山一天不落地照样去洋芋牡丹家的洋芋地里写生。
启旺大叔驾着鹞鹰从前面麦田埂子上斜插着向洋芋地里走来,他早都看到宋文山坐在洋芋地里画画,也知道他天天都是太阳把大山两面山坡上一览无余地照得不剩一点儿阴凉地时才回家吃午饭,反正他又不下地干活,自己的时间自己说了算,家里又有他妈妈给做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爸爸已经托人把他安排到城里一个群艺馆工作,这个假期满了就去上班。
“日头正午了,晒死个人了,你娃阿么还不回家吃饭呀?”
“大叔在撵鸟儿呀?这就回去了。”
“听你妈妈说,你爸爸托人把你安排到铁路单位工作了,啥时候走啊?”
“麦子收了假期也就完了,麦倒了就去上班,你孙子不是在上海同济大学读书吗?”
“是的,娃娃翅膀硬了,假期都不来看大人了,这村子里少说也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娃儿在外念大学,人家的娃放假就急着往家里跑,我家的松林说假期要补啥课哩,不回来,唉,念书有啥用哩,越念越不懂事了。”
“大叔,瞧您说的,陈松林可不是不上进的人,我很佩服他的好学,他可是有大出息的人咧。”
“娃们不管走多远,书念得多明白,都不能忘本,常记挂着大营村这个地方有养他念他的爹妈就行。”
启旺大叔听人家赞叹他孙子,打心眼里往外高兴,一不留神,鹞鹰挣脱手飞了,他赶紧喊叫着追出地头去了。
宋文山望着他的背影,迅速地给他画了一幅速写,启旺大叔一点儿都没觉察到。
宋文山知道再等下去也是白搭,洋芋牡丹今天肯定还是不会来的,肚子里早已是饥肠辘辘了,便背着画夹,被太阳晒得一摇三晃地往家里走。在村口山坡处的杏树林边上,他遇到了罗贵瑶,想装作没看见她,正准备加紧几步走过去,罗贵瑶却侧过头说:
“哟,他宋伯的大少爷啊,听说都成了大画家了,哪天给姨姨我也画上一幅唦。”
“姨姨吃过午饭了?”
“没有,去人家家里吃好的,有家人的娃娃做了一个梦,请我去给破一下哩。”
“姨姨竟然有这么大本事,啥时给我也破个梦呗?”
“你们呀,都是贵人的命,你们的梦破了也不灵。”
“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人,哪里来的啥贵人贱人,自己的命运自己改变。听说你家郑仁和郑义都会给人破梦看相哩?”
“郑家妈,大中午的这是往哪里去呀?”
宋文山本想要好好刺她几句哩,洋芋牡丹戴着草帽,手里提着竹篮走过来和罗贵瑶搭讪,他赶紧离开了,洋芋牡丹回头朝他跑走的方向望了一眼。
罗贵瑶细声细语地打量着洋芋牡丹:
“哟,这不是天上掉下的仙女儿,是哪家的千斤呀?大中午的不怕毒日头晒黑了白脸蛋?”
“郑家妈笑话人哩,我要去地里头拔两个萝卜,好叫我公公下饭,他这几天老叫胃口不好哩。”
宋文山走出很远去了,临进村子时回头看了看,罗贵瑶还在和洋芋牡丹说笑着什么。
梅雪娇烙好了洋芋丝掺蒜苗子的菜盒子,坐在院子里花园的矮墙上,边绣鞋垫边等儿子回来吃午饭。
“妈,叫你等时间长了吧?我今天多画了一会儿,你咋不先吃哩?”
宋文山进门赶紧讨好地问他妈妈,梅雪娇收起针线,吩咐儿子快去洗脸,就去厨房里给儿子盛饭。
宋文山每星期最少吃两顿洋芋丝盒子,有时候他特意要他妈妈在洋芋丝里多放些猪肉臊子。他们家的腊肉比谁家的都多,库房里挂了三个架,腊月里杀两头猪,宋孝忠回家过年,全家人铆足劲儿顿顿煮肉块儿吃也吃不了多少,过完年宋孝忠和儿子去了城里,梅雪娇自己一个人吃啥都懒得细做,炼好两大坛子肉臊子,炒菜,煮面,烙盒子,吃啥都随手剜一勺子放进去,省事多了。
“太香了,老远就勾得我肚子里的馋虫叫了,门外面就闻着是臊子菜盒子。”
宋文山用手抓起一个盒子就吃,梅雪娇疼爱地说:
“急啥哩,又没有人和你争抢,你在城里也这么不讲究?咋不拿双筷子搛着吃哩?”
“妈,你可不要以为城里人就比咱们讲究多少,许多地方还远不如咱们哩。”
“我不信。”
“妈,你也吃唦。”
“我吃过了,你今天回来得太晚,我早都自个先吃过了。”
梅雪娇说着去后院看猪把食吃光了没有。
宋文山狼吞虎咽地吃了几个盒子,灶台上晾好的开水,他端起盆子就喝了个够。
园子里的蚂蚱热得没命地叫,宋文山蹲在园子墙头上用眼睛在花间睃巡。
“这就吃完了?”
“吃了好几个哩。”
“你不好好吃饭咋会胖哩唦?”
“妈,你就别盼着我胖了,我觉得自己很标准。”
“去睡一会儿觉吧。”
“嗯!”
宋文山答应着回自己屋里去睡午觉,梅雪娇拿着鞋垫子去邻居家说话去了。
洋芋牡丹来了,抱着几个大萝卜,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拔来的,萝卜须子上还粘着新鲜的泥土,萝卜有半个碎娃娃的身子大,她进门就喊“梅妈妈”,宋文山翻身下地,跑到院子里。
洋芋牡丹把萝卜搁在园子墙上,问:
“梅妈妈哩?”
“到隔壁找人说话去了。”
“这几个萝卜包盒子吃,萝卜掺洋芋丝比掺蒜苗子香哩。”
宋文山抱起一个大萝卜端详了又端详说:
“在城里的市场上根本就见不到这么大个的萝卜,像小娃娃大哩。”
洋芋牡丹笑了,大概是宋文山略显尴尬的神态惹得她忍俊不禁,她索性爽朗地笑了。洋芋牡丹笑时连做梦都妒忌她的罗巧霞也说好看得像一朵绽开的牡丹花。
洋芋牡丹很爱笑,笑声纯真抒情。这种女人其实最怕羞,笑声往往是她最卓绝的挡羞工具;洋芋牡丹很善良,因为往往具备这种和盘托出式笑声的女人,就像夏天里开着洋芋花的洋芋,直率和美丽根本无法掩藏从她骨子里渗出的单纯和朴实;这样的女人往往是最富有情感和幻想的女人,也是受伤害最多最大最深刻的女人。她们的梦大朵大朵白云那样一个接一个地飘走,出现,又飘走,又出现,她们都很少计较,与这里的土地一样情感丰富而宽容无限。
洋芋牡丹在宋文山面前最怕羞,宋文山成了头一块在她梦想的心空驻足过的云朵,可就是这一块让她捉摸不定的云朵骗了她,她原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一个梦,可她还是明白了宋文山的心思,宋文山需要的洋芋牡丹是他心里经过加工描画好了的作品,她只不过是他情感或艺术情感的一种素材而已,宋文山伤害了她的自尊,使她的心空漂浮的云朵变得不再那么清纯,至少让她永远都看得朦朦胧胧。她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在宋文山面前不怕羞了,没什么必要怕羞了。宋文山成了她唯一站在面前不怕羞的男人了。她主动提出要宋文山在洋芋地里,大白天,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给自己画光屁股的画,走时还提出要宋文山准备好一千元钱,宋文山答应了,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又失落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儿来得太突然,又很是必然。
他没有细想,看着洋芋牡丹的眼睛问:
“先付钱吗?”
“不,画完了当场给。”
“你可别逗我?”
“又不敢了?我不像你,有那么多弯弯肠子,你不是说了吗?画家画的女人几乎都是自己不认识的女人,不认识的女人在画家面前光过了屁股,往后见不着,也就不害羞了。”
“可……可是……”
“后悔了?”
“不是……”
“是你先说过要画我的,我现在想通了,答应了,你看着办吧,我明天上午去洋芋地里等你。”
洋芋牡丹留下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走了,这串银铃似的清音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看着她的背影,也笑了,笑得连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心里也冒出一个怯怯的声音说:
“其实我心里是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