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洞房(2)

作者: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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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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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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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528字

“娶孙小姐确非达夫所情愿,这一切,不过是命运的安排……前不久,我还在给她的诗里说,‘此身未许缘亲老,请守清闺再五年’,其实是想延宕过去。可是,挡不住孙家和母亲迭次来信催促,只好回国完婚。”


许绍棣问:“那位美貌温柔的隆子小姐呢?”


“越是美丽的花,越是开得短暂,我们早分手了。”


“嗯,遗憾啊!”


郁达夫苦笑道:“我其实是既负了隆子,也负了孙荃,更负了自已,几面都不讨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事已至此,只好承受了。”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啊!还记得我们和沫若在日本的那次争论吗?我倒是佩服你的自制力和责任心,到底还是遵了母命,三千弱水,只取了一瓢来饮。”


“只可惜这一瓢水不是自已所取,那滋味总有些苦涩!”


“不管如何,我还得祝贺你呀!人生美事,不过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嘛!等你的大喜日子定下后,我一定前来贺喜,吃你的喜酒啊!”


“许兄的好意我领情了!结婚既非我所愿,又何喜之有?所以,喜酒也是不会摆的。”


许绍棣说:“那这样吧,结婚之后,你带嫂夫人来杭州玩几天吧,我一定抽空作陪!”


郁达夫摇摇头:“只怕是没那个兴致呢。”


郁达夫回到富阳家中才两天,孙荃的大哥孙伊清就上门来商议婚事了。孙伊清说,家父的意思,小妹和达夫的亲事,已经议过好多次了,既然达夫回来了,就抓紧时间把婚事办了。母亲说,那是当然,达夫就是回来办喜事的嘛!郁达夫却坐一旁吸烟,不声不响。


孙伊清便问:“达夫的意思呢?”


郁达夫反问:“孙小姐的意思?”


孙伊清说:“她当然是听家里的。”


郁达夫犹犹豫豫地问:“她……近来还好吗?”


“噢,还好,前一段偶染小恙,打了几天摆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郁达夫说:“是嘛?我看,既然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婚事就不急着办,不如等她养好身体再说吧!”


孙伊清急忙说:“不不不,小妹身体一点不碍事,再说,达夫从日本难得回来一次,婚事不好再延后了!”


母亲说:“既然孙小姐身体无碍,我看就抓紧办吧。达夫和孙小姐年纪都不小了,完了婚,也了结我一桩心事!前几天我托人算了一下,阴历六月初九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孙伊清说:“好,就六月初九,不早不迟,比较相宜,看来天时地利人和一一具备,只等鸣炮起轿了!”


母亲说:“达夫是老三,这也是我们郁家最后一次娶儿媳妇了,婚事要办,就要办热闹一点。”


“家父也是这个意思!说心里话,我们对达夫,对这门亲事都十分的看重,家父一再交待,要办就要办出排场,办出气派,让四乡八邻都咂舌称好,另眼相看!”孙伊清说。


这时郁达夫忽然说他不同意。


母亲不解,问:“为什么?”


郁达夫说:“六月初九的日子嘛,也就算了,这个婚迟早要结,可是有什么必要大事铺张?那都是旧俗了!如今已是民国,当革除陋习,厉行新风。以我之见,婚礼当节俭行事,给两家的亲戚定几桌酒席就行了,其余送礼吃喜酒的,一律不接。”


孙伊清为难地:“这、这恐怕不太好吧?大家面子上只怕过不去……”


“我这个新郎倌都不怕没面子,你们还怕什么呢?再说了,我和孙小姐,都不是为了面子而结婚的吧?若是为面子结婚,比我有面子的人多的是,又何必找我呢?”


孙伊清面露窘态。


母亲咳了一声,说:“不管是乡下还是城里,也无论是满清还是民国,婚要结,面子也不能丢,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图的什么?不就是图活得有面子?达夫虽然有自已的主见,可也要听听双方大人的意见。我看,这事先这么说着吧,反正离六月初九还有好几天,到时再说吧。”


孙伊清忙应道:“好、好,我马上回去秉报家父,看他有何考虑……嗯,达夫的意见嘛,也不无道理,反正是双方的婚事,就双方商量着办吧!”


孙家很快就答应了郁达夫的要求,婚事从简,近亲之外,不再设宴纳客。可是郁达夫又有了新的想法,他对二哥郁养吾说,即是从简,不如简个彻底,不请响器班子,不用花轿不拜堂,也不送洞房。


二哥说:“三弟,你这也未免太不近情理了吧?”


郁达夫说,怎么办都是结婚成亲,有什么不近情理的?


郁母闻言说:“达夫,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为娘的当然要给你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图个喜庆!要不,对不起你死去的爹不说,以后,你也会怨我的呢!”


郁达夫说:“妈,达夫决不会怨您,您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成人,达夫感恩都唯恐不及,怎么会为这点事而怨您呢?这都是我自已的选择啊!要喜庆,首先得有个喜庆的心情,可我没有;而我没有喜庆的心情,又要我装出喜庆的样子去应付喜庆的场面,那是让我受罪呢!”


二哥说:“三弟,你这就有点过分了,不是我说你,你这可是有故意习难孙家之嫌!”


郁达夫毫不在意地说:“他们要是感到为难,可以退婚嘛。”


二哥蓦然色变:“三弟!话可不能这么说,婚都订了三年了,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郁达夫执拗地说:“若当儿戏,我会千里迢迢从日本跑回来?我已经够听话的了。如果他们一点也不顾及我的心情,不肯让步,我只好如此,没什么好说的了。”


二哥还想反驳他,被母亲制止了,母亲说:“达夫,我晓得你心里不自在,在东洋读书把心读野了,不是自已挑的人你看不上眼!可是你不能光顾你一个人,本来是件喜事,不要搞得大家都不痛快!你这些话,怎么好跟孙家说出口哟!”


郁达夫说:“这有何难?我修书一封就是!”


二哥板起脸:“我可没脸给你当信使!”


郁达夫说:“这就不用烦劳二哥了,邮所有的是邮差!”


母亲无奈,满面愁容,手指头点着郁达夫:“你呀你呀,唉——!”


郁达夫的信是写给孙伊清的。


孙伊清看完信后,就慌慌张张地找到父亲孙孝贞,结结巴巴地说郁达夫又横生枝节了。孙孝贞眉毛一抖:“噢,他又怎么说?”


孙伊清指着信:“他说,婚事一切节省,拜堂等事,均不执行,花轿鼓手,亦皆不用,家中只定酒五席,分两夜办。用小轿迎送,所谓送洞房点花烛之类一概取消!”


孙孝贞立时将手中铜烟袋往桌上重重地一磕:“岂有此理!”


“他还说……”孙伊清说了半句话就不敢往下说了。


孙孝贞问:“他、他还说什么?”


“他……他说,以上条件若不允许,他宁可负拒婚之责。”


孙孝贞霍地站起,脸色发青,背着手在客厅里转着圈:“好、好你个郁达夫,把话都说绝了!就这样办好了,就要他负拒婚之责!我堂堂孙家的千金小姐,难道就嫁不出去了,硬要塞给他?这难道不是他自已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不好吗?他硬要搞得两家都没面子才高兴?这也是他留洋学来的新作派?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孙伊清忙说:“爹,您先消消气,这事,我看还得好生权衡一下。达夫对这门亲事心里似乎不太情愿,所以……”


孙孝贞气呼呼地:“不情愿他早说嘛,难道我们还赖着他不成?他明显是以此拒婚,你说,还怎么权衡?”


孙伊清说:“小妹年纪不小了,婚事上再有反复,恐有诸多难堪……再说,他们订亲也有三年了,四乡八邻,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若就此作罢,只怕更遭人耻笑,同样没面子。”


孙孝贞问:“那你的意思?”


“反正,不是忍痛割爱,就是委曲求全,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孙孝贞忿忿地跺一下脚:“当初怎么看上个这么个女婿,让他将老夫逼到如此难堪的地步!若照他的条件办理婚事,以后亲友问起,我都没有脸回答!伤我的老脸还不说,委屈了你小妹,她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这个做爹的!”


孙伊清想想说:“那倒不见得……爹,我看这样吧,既然是小妹的婚事,先听听她的意见再定夺吧。”


孙家父子便相跟着来到孙荃闺房里。孙伊清把郁达夫来信的内容告诉了孙荃,孙荃脸上却波澜不惊,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是这样啊。”


孙伊清说:“爹非常生气,也非常为难,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孙荃想想说:“爹,大哥,你们不要生气,也不必为难,孙家有孙家的规矩,如觉达夫的条件苛刻,不能接受,那就拒绝便是。我是小辈,无论你们如何决定,我都会依从。我的命是父母给的,也是父母养大的,我不愿因为我的婚事而让父亲和大哥生气伤心。”


“唉,难得女儿如此孝顺,凭此一点,我也不能依郁达夫的,把女儿如此随便地嫁给他!”孙孝贞皱着眉头说。


“爹,您的意思?”孙伊清看着父亲。


孙孝贞一吹胡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他郁达夫宁可负拒婚之责,那就让他负好了!”


孙伊清:“爹,还是暂缓决定,思虑再三,过几日再说吧。”


孙孝贞:“还有什么好思虑的?你说,孙家与郁家联姻,是不是高攀了?当然不是,他家那的那点家产,只够糊口的。是不是你妹妹无德无品嫁不出去了?也不是,前天还有杭州的陈家不知内情,而有意要与你小妹订亲。他郁达夫不讲情面,我们也只好如此了!你找个时候跟郁养吾捎个话吧。”


孙荃在一旁垂着头,默默不语,手里绞着一条手帕。孙孝贞问她:“女儿,爹就这么决定了?”孙荃眼里闪出泪光,低语:“我听爹的。”


孙孝贞说:“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女儿,以后爹一定给你找个比郁达夫好得多的夫婿!”


父亲和大哥走了,孙荃坐下,拿起绣花绷子继续绣花。但是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了。忽然,绣花针刺在手指上了,她疼得唉哟一声眯了眼。她举起手指一看,指头上冒出了一颗血珠。她放下绷子,将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然后从一本书里摸出一张相片来,默默地凝视着。


相片上是郁达夫穿学生制服的形象,消瘦,忧郁,而且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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