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赎情(2)

作者: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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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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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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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386字

他紧着喉咙问:“你好,请问,刚才进来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鸨母眉开眼笑:“她叫阿雪呀,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好眼力呵!”


郁达夫忙摆手:“不是不是!”


鸨母不管这些,兀自往厅堂后高声呼唤:“阿雪,接客!”


于是那个被他追踪的女子从一道帘子后轻盈地走了出来,脸上浓妆已去,一副清纯可爱的模样。郁达夫瞠目结舌——真是隆子!


隆子直愣愣地瞪着郁达夫,嘴唇蠕动,似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郁达夫呼吸急促,脸色紫红,突然转身就走。


隆子轻呼一声:“达夫!”


他却充耳不闻,径直出了门。他步履慌张,神情凄惶。很快,他听见后面有紧追不舍的脚步声。他知道,隆子会追来的,他难以接受在妓院遇见隆子的事实,可他是希望隆子追来的。他听到隆子在后面迭声叫唤:“达夫!你等等!”他只顾前行,头也不回,但他的速度减了下来。


隆子终于追上了他,抓住他一只手:“郁先生!”


他一个踉跄立住了,他慢慢地回过头来,慢慢地抽回手,惶悚地瞥隆子一眼,一时竟说不出话。隆子眼中有泪光闪烁,可她的面容显得很平静,她对他平和地微笑着,一如既往的美丽。他的心悸动了,喃喃地道:


“隆、隆子,真的是你吗?”


“是我呵!”


“你,你来东京干什么?”


“做生意……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我知道你家遭了难,我去找过你……”


“我知道,别人告诉我了。”


“你……还好吗?”


“我还好。到我那里坐坐好吗?”


郁达夫朝妓院方向望一眼,默然不语。


“我知道,达夫不喜欢隆子了,达夫嫌隆子了……”


“不……”


“你在我家的时候,我真该把自已给你的。”


郁达夫心中钝痛,握住隆子的手:“隆子,你别这样说……你不能待在这样的地方!”


“我能到哪去?我不会做别的事,也找不到别的事,再说,我是他们买过来的,为了安葬父亲,我把身上的钱都花光了……”


“我赎你出去!”他冲动地说。


隆子摇摇头:“你一个穷留学生,哪来的钱?再说,你就是赎我出去了,我又能到哪去?你能收留我吗?”


他固执地:“赎出来了再说,反正你不能待在这,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你别说傻话了,不待在这,我待到哪去?有你这份心,隆子知足了……你能让我亲一下吗?”


郁达夫怔怔的,不待他回答,隆子便在他耳根下亲了一口,转身快步离去。郁达夫抚抚她亲过的地方,望着她的背影,两眼发直。巷子里回荡着隆子渐行渐远的木屐声,一声一声地敲打着他的耳膜……


郁达夫回到居所,仔细翻了抽屉、口袋和钱包,将所有的钱全放在桌子上——不过是很少的几张纸钞和十几个硬币。他看了看它们,颓丧地坐到椅子上。要想赎隆子出来,他的钱远远不够。


忽然,郁达夫想到什么,一拍脑袋,走到床头,将箱子打开,从箱底翻出一幅带轴的画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这是一幅古色古香的梅竹图,是家传的中国画家吴梅村的画,他一直带在身边。他欣赏片刻,将画卷起,夹在腋下,匆匆出了门。


郁达夫到了田中蝶如家,拿出画说:“田中君,这幅画,想请你找个行家估一下价,以便出手。”田中蝶如接过画,欣赏片刻说:“嗯,这画不错,有股唐诗宋词的韵味呢!为何要出手?岂不可惜!”他苦笑道:“没办法,我急等钱用。”田中蝶如问:“遇到什么困难了?”


郁达夫欲言又止。


田中蝶如说:“要不,我先借点钱给你?”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不是一点点钱,再说,即使你有借,我以后也可能还不起。”


“什么事啊,需要这么多钱?”


郁达夫长叹一声:“唉,没想到,隆子沦落到这种地步!”


“你找到失踪的隆子了?”


“无意中碰到的,她就在东京……”


“她……在妓院?”


郁达夫痛苦地皱了脸,缄默不语。


“我懂了,你想赎她出来。难得你有这么一副侠义心肠,不过,你想过没有,你赎得了她一时,赎不了她一世啊!”田中蝶如说。


郁达夫懊恼地:“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那种地方……”


田中蝶如想想说:“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生活无着的姑娘来说,那种地方并不算坏……你在日本也待了这么久了,应该知道我们的一些风俗习惯。这种事,是一种古老的职业,在许多人眼里,它并不比别的职业低贱多少。从事这个职业的人,也不都是因生活所迫,对于隆子来说,也许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依我看,你最好的办法,是任她去吧,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良心上过不去!只要还有一分可能,我就得做出十分的努力!”


“既然你决心已定,我当然还是要帮你这个忙。我有个朋友是字画店老板,对中国古画很在行,你现在就跟我走一趟吧。”


郁达夫当即跟着田中蝶如去了字画店。然而结果却令郁达夫沮丧。字画店老板拿放大镜看了半天,说虽然它画得很好,但不是出自吴梅村的手笔。它只是赝品,一幅不错的赝品。郁达夫急了:“不可能吧?您是不是看错了?”老板不快地瞥郁达夫一眼:“您可以不相信我的年龄,但不要怀疑我的眼睛!”


郁达夫失望得说不出话来,缄默半晌,卷起画,将它塞在田中蝶如手中:“既然值不了几个钱,那就送给你作个纪念吧!”


田中蝶如推辞说:“毕竟是家传的东西,你还是带在身边吧。“


“不,我不要它了,它骗了我。“


“那……”田中蝶如关心地望着郁达夫,“你打算怎么办?”


郁达夫丧气地:“还能怎么办?要不,就像你说的任她去吧,我不再打扰她的生活,要不,就另想办法。”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郁达夫终于另想了一个办法,弄到了一笔钱。这个办法就是将孙荃在新婚之夜送给他的钻戒当掉。去当铺之前,他是犹豫了一会的,毕竟,这么做似乎很对孙荃不住,但也是无奈之举。最后,他是用掷硬币的方法来做的决定。他把那一点点歉疚和不安推给了天意。


他夹着包,一路小跑奔进小巷。此时天色已晚,妓院的红灯笼像一只只血红的眼。他跳上台阶,冲到鸨母跟前,抹一把脸上的汗,从包里掏出一叠钞票放到柜台上:“这钱够了吧?”


“做什么够了?”鸨母不解。


“赎阿雪够了吧?我要赎阿雪出去!”


鸨母摇头:“再多也不够,你就是把银行搬来,也赎不回阿雪了。”


“为什么?”他愕然。


“因为阿雪走了,阿雪不在这里了。”


“她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不可能!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不要瞒着我!你要瞒我小心我打人!”


鸨母不屑地瞟他一眼:“打人?你这挨打的样子还能打人?”


郁达夫涨红着脸:“你说啊,我要你告诉我,阿雪到哪去了!你快告诉我!”


“我说了不知道,一个人若是不想让别人找到,你是永远也找不到的。”


“你……真不知道?”


鸨母点点头。


郁达夫感到一条蛇从背上爬了起来,让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鸨母叹息道:“一看就知你是个痴心男人,要是知道阿雪下落,岂能不告诉你?阿雪走了,你也走吧,生离死别都是常有的事,过你自已的日子去吧。”


郁达夫默默地收起钱,转身欲走,却全身僵硬,仿佛每个关节都已锈死。


这时鸨母说:“慢,阿雪给你留了封信。”


他从鸨母手中接过那封折叠成鹤形的信,颤抖着展开。借着暗淡的灯光,他看见信笺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汉字:达夫,不要找我了。


东京成了郁达夫的伤心地,他想离开它了。这天他叫了孙大可陪他去了田中蝶如家,三个人一起饮酒浇愁。他不时地操起酒壶自酌,很快就喝得脸红脑涨了。当他再次斟酒时,田中蝶如拿掉了他的酒盅,劝道:“达夫,你不能再喝了!你情绪不好,喝多了伤身!隆子要去,就让她去吧,她也是为你着想,不想连累你呢。今后,你把她放在心底,作一个永恒的记念罢!隆子有你这么一个痴心情人,她也该知足了!”


郁达夫喃喃地:“可是我……我总觉得对不起她,更对不起家里那一个呢……来,田中兄,大可,我们都满上,喝最后一盅,好吗?这最后一盅,就算我的辞行酒吧!”


“辞行?你要去哪?”


郁达夫苦笑:“放心吧,达夫不会去金阁寺削发为僧的。我心即佛,佛即我心。我要回国了!”


“回国?”


郁达夫点了点头。郭沫若回上海两个多月了,但筹办创造季刊的事,还没理出个头绪来。郭沫若为此已身心疲惫,课程又中断已久,再不继续学业,就难以拿到文凭,以后就难以找到工作安身立命了。加上他夫人安娜和孩子都在日本,所以想让郁达夫回上海接替他主持编务。虽然郁达夫的学业也没完,但只能先放在一边了。孙大可怕郁达夫势单力薄,也要求与他同去,给他当肋手。


“这样也好,换换空气对你有好处……达夫,你不会不来了吧?”田中蝶如问。


“来还是会来的,留学经年,不拿到帝国大学的学位,岂不功亏一篑?只是,即使人来,心也会留在故国的了!”郁达夫举起酒盅,“来,后会有期,干!”


几天之后,郁达夫就和孙大可来到神户,登上了回上海的海轮。轮船徐徐离港时,郁达夫站立船头,手扶栏杆,眺望移动着的日本海岸,不禁喃喃自语:“日本呀日本,我去了,若非不得已,我是死也不到你这里来了,但是我若是受了故国社会的压迫,不得不自辱的时候,最后浮上我的脑子里来的,怕就是你这个岛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