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清心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2
|本章字节:5778字
老瞎子,站起来,问道:各位要问,哪家的千金小姐是疯是傻,为何睡在这荒山野地?且听我慢慢道来(琴拉过门,鼓起板响,老瞎子说唱)。这一天正中晌,云鹤在东厢房廊檐下绣鸳鸯,瞟见后妈拉住她爹,闪进西厢房。云鹤踮起脚尖,扭过去,耳朵贴到窗纸上。后妈说,这人家业底子厚是厚,只是年纪太大,与云鹤不般配。爹说:酸秀才刘春生皮薄肉嫩,他能拿出这对金元宝吗?后妈叹气说:山前山后,你有百亩桃园,十亩粮田,哪里缺两个金元宝?好歹也得让云鹤与那男人照个面,点个头,托个媒,再收下聘金也不迟。爹大干咳一声,高声说:我生她养她十七年,要谁点头?后妈有了哭腔,嗓门像堵了一团棉花糖。她说:我是后妈,虽说你做主,到头来亲戚邻居,背后还是戳我的脊梁骨。爹甩手就走,身后放下一句话:这事不用你管!云鹤绕到前院,拉过小弟问:媒婆又领来个歪瓜还是烂枣子?小弟弟先笑后说:又矮又胖,又黑又麻,秤砣鼻子,绿豆眼,走路像只赖蛤蟆,哈哈。云鹤一搡,小弟弟跌倒在地,又哭又叫。云鹤绕到前屋后窗口,往里一看,那男人背对窗,脸冲亮,后脑勺滚圆,两边支棱着一对猫耳朵。她走进门窗,迎面朝那男人一看,叫一声,我的妈,噗嗤喷笑,跑出家门。
琴声鼓声戛然止住,老瞎子伸开脖颈,粗声唱道:天黑了,风停了,桃树林里,花瓣子三三两两,相约飘落。有一片,不偏不斜,落到云鹤嘴边,她迷迷糊糊舔进嘴里,甜丝丝,软绵绵,一股苦香劈心穿过,肚肠饿得咕咕叫。(说)
她睁开眼睛,乌天黑地,树枝像鬼,影影绰绰,东摇西晃。
她爬起来,撞到树上,花落纷纷,一声干咳,将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她稳住神,辨了方向,走了一圈又一圈,眼前还是树影晃动,她无可奈何,坐在地上发呆。怕过头,反倒不怕,静到极处,反倒生出响动。风吹汗干,毛发竖立,花瓣落地,她听得一清二楚。萤火虫亮到这亮到那,野花野草吐绿放香,爬虫飞蛾交媾合欢,山石枯木啪啪作响。她仰起头,心里一亮,盯住北斗星方向,又走了一个时辰,远处有鸡叫,山下有火把,星星点点向山上移动。她身子一松,瘫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刘秀才把她背回家,她昏睡三天三夜醒来,如同毒箭封喉,钩挂鱼鳃,整日不出声音。后妈说:这丫头让小鬼迷了路,丢了魂灵,爹只好把那门亲事暂时搁下。那一年,桃纽一夜间,纷纷落地,爹焚香驱邪,后妈吃素念经,云鹤整日绣花描云,躲在闺房不出门。后妈起了疑心,明察暗访,找不出破绽。云鹤不吐不呕,不偏食,不喜酸辣,月月有经血,脸若桃花,白里泛红。到底还是后妈眼尖,立夏那天,云鹤躲在屋里擦澡,从门缝里往里一看,如银盆倒扣在肚子上一般。爹将她拉到她亲妈的牌位前,将她跪下,手拎一只鞋,站在一边问:是谁的骨血?不说实话我就打死你!云鹤摇摇头,她爹劈头盖脸抽鞋底,云鹤咬紧牙关,满嘴咯嘣响。打一阵,骂一阵,他爹又问:那晚,你在桃园过夜,可是那穷秀才干得好事?云鹤咽下鼻血,摇摇头。
他爹还要打,后妈拉住他说:也许是病,别委屈了你闺女。第二天,他爹忍痛割爱,称五分银子,请来了徐半仙,除妖驱鬼,烧香念咒,桃条抽,艾叶熏,折腾几天几夜,肚子反而越来越大。她爹一急,又称出五分银子,让后妈带领云鹤去求老郎中。老郎中望闻问切之后,一扇大耳贴在云鹤的肚脐上听了一袋烟工夫。后妈问,可有动静?老郎中摇头说:有行云流水之声,没有血脉跳动。老郎中命云鹤四肢撑地,马样趴在床上,自己拱进云鹤身下,横摸竖揉一会。后妈问:可摸到硬物?老郎中说:有棉团丝绒柔软,没有肢体骨骼硬物。后妈说:开花能结果,夏草能变成冬虫,人不做那事,可会受孕坐胎?老郎中道:先父听他先父说过一桩奇案,江南有一贞洁寡妇,溪边洗衣,吃了一棵娃娃草,无精受孕,怀了十五个月,婴孩呱呱坠地。后妈问,怎么断得出无精受孕?老郎中沉吟片刻道:无精受孕,乃无骨之胚。把婴孩放进蒸笼,大火蒸七七四十九天,揭开蒸笼,只见锅底一汪清水,无筋骨残骸。云鹤哇地一声,下体喷出一股血水。后妈两眼直立,盯住老郎中,老郎中眉须一抖,笑道:回家报喜吧,叫她爹套挂牛车来接小外孙吧。云鹤没回家,后妈说她死于产后血崩。邻居说,她去了山东姥姥家。天长日久,这事情经吃油盐的嘴不断传说,自然多了些味道。自从云鹤离开家,满山桃树年年开花,年年挂不住果,风水先生说,山上阴气重,公花张扬不起来。后妈说,太阳毒,母花含不住阳物。第六年立冬,云鹤爹面对满山老树,测了风向,阴着脸说道:造孽,桃树也会断子绝孙,放火烧了,驱驱晦气吧。白天,呼啦啦,火顺风跑,从东山根爬上山顶,又呼呼啦啦滚到西山根。黑夜里,满山火红,黑烟在头顶盘旋几个时辰。第二天,风停火停,房顶墙头,井台菜园一层死灰,大人小孩整整咳喘一个冬天。
有人大声问:那孩子蒸没蒸?
老瞎子格格一笑,说:大火蒸了七七四十九天,老郎中掀开蒸笼,滚滚热气飘散,锅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命根子直挺挺,竖在蒸笼正中。
人们哗啦大笑,老瞎子草草散场。年轻的,年老的,一齐围上前拉扯老瞎子:你比曹操的***还尖细,比泥鳅还滑,***长一小段子,就能算一场;结巴子,粮食一粒不给,他在糊弄你呢。
你不唱《三国》《水浒》《西游记》算什么唱大书的?什么娃娃草,胡编乱造!
你不唱大书唱小书也成,《玉蜻蜒》《窦娥冤》《白蛇传》《穆桂英挂帅》哪一出不比这娃娃草精彩?明晚你再顺嘴胡扯,我们就把这小丫头扣下来给结巴子日弄了。
结巴子难为情,躲到里屋,见香香躲在床后,两手插进棉裤,一抓一挠,两眼上翻,嘴角下撇,提劲抽气,小黄脸霎时肉松皮懈,像个一口吸瘪了一个烘柿。他浑身一热,扭头走出家门,躲到黑暗处,敞开怀,让心火冷静下来。等到人散尽,他回到屋里,上了床,突然觉得一人睡觉不好,炕席宽出一块,长宽正好睡下一个小香香。一个冷噤劈心穿过,他又看见小香香搔痒止馋的模样。他翻身,脸贴墙,那模样跟到墙上。他浑身一紧,忙摸交裆,抓出满把虚汗。好不容易,熬到鸡叫,结巴子爬起来,顶着北风往外跑。老远处,北风传来胡琴声,一丝一缕,小寡妇哭坟一样悲悲凄凄。他挨近道观,猫腰移到后屋门口,琴声戛然止住。老瞎子打了哈欠,说道:你心不在焉,不要锯铁丝了。古书上说:世上有四大刺耳,难听的声音是:铲锅、锉锯、草驴叫、老侉门前要布钱。还有三大无味是:打过春的萝卜、立过秋的瓜、死了闺女住在女婿家。如今有你拉琴,应当各加一条。香香学着老瞎子声调说:古书上还说,世上还有四悦耳:清脆的声音,大姑娘笑、百灵叫、雨打芭蕉、吹小调,有我拉琴,也应当再加一条。
老瞎子骂了句脸厚,不再有响动,香香格格笑起来,说:古书上说这,说那,你唬我可以,花凋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今晚你再不正经唱一出大书,粮食怕是弄不到手喽。
粮食弄不到手?我养你做什么?快去结巴子家,把他堵在床上,死缠活赖,也要把粮食先要回来。记住,两碗白米,两碗红小豆,碗大碗小,全看你的本事了。